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 <刻骨的遗忘> 1刻骨.序 室内的冷气打得很低,但是空气还是烧灼的。 他的动作好像一秒都缓不下来,斯文有礼的面具已完全被撕碎,整个就是一个‘穷凶极饿’的困兽。 而她就是他的猎物。 已经到口的猎物。 他喜欢这个女人,钱买来的女人,只属于他的女人。 在她的面前,他从来不需要伪装、讨好或责任,纯粹的金钱关系,他可以予取予求。 他很满意她的身体,这就够了。 她的动作还是很生涩,越是这样的女人对男人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被他的吻折磨地呼吸都显无力,紊乱的气息却还是带着幽兰般的馨香,轻柔和缓却极力地刺激着他的呼吸器官。 他一分都停不下来,身体更深地压了下去。 直到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身体。 她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他的嘴角却扬起幽魅的笑容。 她疼得在他的肩膀狠狠地印下齿印,就是不肯叫出来,肩上的疼痛更是感官地刺激,使他的动作更为放肆起来—— 她以为自己简直已经只身火海,体内正经历着一场又一场的核爆炸,不敢去看他的魅惑的双眼,因为害怕沉沦了。 她可以付出一切,唯独害怕被侵占了感情。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谓的爱情,她还是誓守。 “濛濛,”他带着深重的呢喃声在她耳畔用嘴唇摩挲着,低吟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击垮她的底线,“濛濛,濛濛……” 她敏感地□了声算作回应,他嘴角的笑意弧度更扩大了,驾轻就熟的吻一路从耳后连贯至嘴唇,深入浅出地索取,她只是笨拙的回应他,直接导致他在她的身上刹不住车,这是她最无奈的。 他有时候看着她天真的表情都会心里暗暗偷笑,微微的甜味似乎可以在他嘴角看到,却还是如此捉摸不定。 正在他最放肆掠取之时,她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 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身体,想探身去拿手机。却被他抢先抓了过来。不是电话,是闹铃。 十点整。 这是他唯一答应她的一条契约,就是十点以后可以让她离开。 只因为她还是个学生,必须赶在校检之前回到宿舍,这是她唯一的坚持。 他愤然地把手机砸向地板,掀被纵然起身,毫不留恋她一眼,就走向浴室。 他知道,在他出来之前,她会处理地干干净净,就像没出现一样干净。 她就是那么地不情愿留在他的世界里。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 她迅速地下床整理完自己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把残碎的手机零件拼凑回去,门铃就响了。 她一把抓起那些细碎的零件塞进包里,挎上包包,顶着一头散乱的黑发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女人朝她嫣然一笑,理直气壮地越过她走了进去,她把头埋得更低了,虽然她认得她,是新晋最红的电视女主角,可是在这里看到这样的明艳笑容,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为自己恶心。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用金钱包养的女人。 她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门掼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女子露出璀然的笑颜,跌入他初出浴室的怀里。 他戏谑地深吻那女子:“真是越来准时了啊,知道这个时间,我是最需要灭火的——” 女子扭捏地锤他的胸怀,他却毫无怜惜之心地把她直接摔倒在了床上。 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坐在车尾的她冷到把身体缩成一团。 紧闭着双眼不想理会世上的一切,眼泪像倒流的溪流,一路淌到了她的心脏。 又麻又疼,痛不欲生。 2刻骨1 她喜欢这里安静的气流。 像一个避风的场所,给人难得的安定感。 她要的不多,从来都很简单,却总是不能完满。 就像原本那份最纯粹美好的朦胧之恋,好像都在瞬间熄灭了,心底的灰飞烟灭,却不能落入任何人的眼中。 她不敢抬头,怕一抬眼就看到对面坐的那个人,那个她一直默默喜欢了两年的男子。 穆遥奇。 这个名字就像被烙在心口的字,只消念头微微触碰,心跳就会遑遑不安。 而现在更多的是疼痛难安。 因为他已经是她爱不起的一个人。 她一直埋着头翻阅她的书稿,笔尖不停的游走记载着。 对面的他也一直沙沙地未停过他的笔,他的嘴角有着温柔清澈的笑容,不管是看她的时候,还是看纸张的时候。 他开始沉迷一般地描摹她的侧脸,银白的灯光下,她那略显苍白的侧面。 丝绒般的黑发半掩着者星亮的明眸,流水的睫羽似乎在低诉着什么愁苦,微红的樱唇透着些许秋日微凉的温度,冷冷的脸颊,看着看着心间却是涌起一股暖流。 美得如仙子一般。 他喜欢这个女孩,周雨濛。 他心中的女孩。 跃然于纸上的那个女孩,也是如此静心地安坐在那里,坐在他前方不到一米的位子上,占据了他心田的所有。 她看书的时候一直很认真,他从不会打扰她,哪怕坐了已经一个下午,他都不会开口叨扰半句,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雨濛,等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配得起你的人。”雪白的画纸上信誓旦旦地落下这句落款。他轻抚着纸上她的侧脸,微笑中多了两分自信的力量。 凤凰男与孔雀女的爱情。 外物总是横亘在两人之间成为最残酷的枷锁。 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只为他想给自己的爱人一份笃定的爱情,而不是非议与否定。 她整整等了两年,直到孔雀的羽毛已经变成一个华丽的束缚,而他依然不知。 她从来都不是孔雀。 手机闪了两下。 她没有去理会。 他轻轻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笑了。温暖明亮,以至于她只是余光瞥见都差点落泪了。 骚扰者很快就耐不住自己蹦了上来,气呼呼地坐到周雨濛身旁,又碍于是公共场合不能发飙,只能在一张草稿纸上写到:“手机就在手边为什么不接!!!!!!!” 周雨濛对着她那无数个骇人的惊叹号淡然地笑了,抬头轻声问:“什么事?” 郑敬还是鼓着一包气,愤然地坐到她身边,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穆遥奇,以力透纸背的笔道接着写道:“你们俩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瞒着我谈恋爱!坦白从宽!!!!” 穆遥奇看了一眼周雨濛倏红的脸,向郑敬摊摊手,无奈地笑了。 雨濛窘迫地对着纸上的字,她知道她的好朋友郑敬喜欢穆遥奇已经很久了。 而且她才是真正的凤凰女,与之相比自己只不过是一直伪装成凤凰的麻雀,辛苦地攀爬在最高的枝头,但只消一阵微风拂来,她一身金贵的外衣就零落一地。 她促然一笑,很快便摇头否定。 穆遥奇原本灿然的微笑也不觉渗入一丝苦涩,也许是时候该向她表明了,不能只是这样一味暧昧地等下去。 “跟你们开玩笑的啦!”郑敬听到这个心安的消息,又得了便宜卖乖地笑道,“我就知道小濛谈恋爱不会不通知我的——” 说罢就很自然地拉起两人的手往外走,雨濛和穆遥奇都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她跑出了图书馆。 “怎么回事啊,郑敬,今天这么兴奋!”一出图书馆穆遥奇立马挣脱了她的手。 雨濛也怔怔地望着她,她却只是神秘兮兮地吃吃地笑。 “我哥今天过来,想请学长一起吃饭。你一起去啊——”郑敬的话一出穆遥奇和雨濛的脸色都突然间冷然了。 “你哥过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请我吃饭?”穆遥奇拧着眉道。 郑敬怕他生气了,低着头一脸歉然道:“我上次偷偷把你的简历给我哥看了,他说你很适合公司工程部的工作,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添料,绝对是你真实的履历!举贤不避亲嘛,你就给我哥一个面子,就吃顿饭聊聊嘛。” 穆遥奇尴尬地望着雨濛,雨濛理解这是他难得的好机会,如果可以进到‘郑氏’这样的大公司,以他的能力定然是前途无量的,郑敬能给他的东西她恐怕拼尽一生都难以取得,自己又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呢? “那很好啊,学长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她淡然地笑道,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如果穆遥奇接受郑氏的受聘,对他与郑敬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可是还是如此冷静地付以微笑,把这个喜欢了整整两年多的他推向她。只是为什么是‘郑氏’呢?她紧握住拳头,不想让人感觉到她的恐惧慌张。 正在穆遥奇惊骇地望着雨濛的话语想要推辞的时候,一辆全新的宝马嚣过风声,落定在他们身侧。 车窗缓缓地摇下。 里座的男子眉色淡然地向外望了一眼,单手撑在方向盘上,挑了眼眉,向妹妹郑敬问道:“怎么样,好了吗?” 他的眉宇间还是看不到一点神色,英气冷峻逼人,俊逸的外形引来途径的女生们一声声惊呼赞叹,他却略略不耐地蹙了蹙眉头,用以敦促他那磨蹭的妹妹。 他,就是郑谦。 ‘郑氏’公司的总经理,房产大亨郑东奎的儿子,如今的‘郑氏’,经他之手,两年之间,郑氏已经从一个原本单一的房地产版图迅即地拓展到了货运、传媒、建筑各个领域,以其独特的青年人冷峻的视角分析着世外的一切,整个商业的版图仿佛都拿捏在他的指间一般玩弄,雨濛的养父就是在他玩弄之下的一员败将。 所以她看到他的眼神永远都是畏缩的。 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商业的奇才,他更是一个掠夺女人心的的放浪之子。 败在他西装裤底下的各界菁英绝不少于倒在他压迫之下的商业巨擘。 而她也是他的女人之一。 却不知是几分之一。 郑谦睨了他们一眼,此时的雨濛正畏缩在穆遥奇的身边,他的目色很平静,却夹着一丝冷冷的笑意,问:“可以走了吗?” 郑敬朝他嬉皮笑脸地笑:“当然,当然。”言罢就把雨濛和穆遥奇往车里推,穆遥奇像是堵着雨濛放弃自己推向郑敬的气,看了她一眼便径自上车,雨濛则在郑敬再三的推攘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拢上了车。 郑谦侧头看了两人一眼,微微地露出一丝冷笑。 雨濛觉得心脏像被电击过一般,脑际一片空白。 车子停在西林市区的一家日本料理店门口,因为周末,正值高峰时段。 但郑谦一走进去,还是很快就有身着和服的小姐上前引道,无论店里忙到什么境界,他这身份都可以随意地找到一个预留的包间。 在日式的靡靡之音之间,原本烦扰的心绪更被搅得不得安宁。 精致的餐点很快被端在了面前,四人相顾跪坐着,开始一直沉默无语,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郑谦的话头。 只是他却闲淡地呷着清酒,不时地看一眼对座的穆遥奇和雨濛,偶尔嘴角会有一丝不明的笑意,他的视线下,她始终觉得呼吸像被压迫着一般,如犯了大错的小孩,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郑敬有点耐不住性子,坐在兄长身边不停地用胳膊肘触碰他:“哥,怎么样,他人不错吧?” 郑谦啜了口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笑问妹妹:“他们两人是情侣吗?怎么这么拘束?” 他的语声是如此的不在意,却惊得雨濛手中夹着生鱼片的筷子‘哐当’砸到碟子上,溅开一碟子的芥末酱,砸到了她的白裙子上—— “没事吧——”穆遥奇紧张地凑过身来,拿着纸巾给她擦拭裙子上的污迹。 雨濛慌得挡开他几乎触及大腿的手,不停地摇头:“没事,没事。我去下洗手间就行了——”言罢,抱歉地站起身来,向郑谦郑敬抱歉地僵笑,只是在她如此慌乱的笑容里,他还是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雨濛离座没多久,郑谦便凑到郑敬的耳际轻声却郑重地道:“我也去趟洗手间,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考虑,这个男人你还想要吗?” 郑敬看了眼满心只有雨濛的穆遥奇,悲伤地闭上眼吞了一大口苦酒,向兄长点点头。 才迈出洗手间门口的周雨濛一眼就看到倚在墙边的郑谦,他咬着一支烟,手闲散地插在裤袋里,眼眸在微明的灯光下如深夜的幽瞳般亮着深邃的暗光。 却见不到底。 这是一个谁都看不穿的男子。 她惊诧地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他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道:“过来。” 她怯怯地走近他。 两米,一米半,一米,半米…… 距离在尺寸之间缩进,她的脚步却更为迟缓,终于他弹了手间唯一的火星,单手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四下无人,暗夜流光。 她被压迫在墙际,他迅即的吻,狂乱地落下来,她几乎不能呼吸。 他嘴里那股淡淡的烟草香味直钻入她的嗅觉器官,她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全世界只剩下他的气息,笼罩着她。 “呵,看来我还真是要不时提醒一下你现在的身份——”他的深瞳刺一般扎进她的眼中,痛的她想留下泪来,他的大掌猛地抓住了她的一侧大腿,大力地揉捏,惹得她浑身乏力,几乎无法站立,身子不由得往下滑去—— “亲亲我我都摆到我面前来了,你胆子不小嘛,还是我给你的自由太多了?”他邪恁地质问让她根本无从回答,只能无力地摇晃脑袋,哭也哭不出来。 “一会进去你给我老实点——”他抽出她裙底的大掌,压在她身上的身子也松了下来,她蹲着墙角大力地喘息,他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道:“进去把你的妆补补,要是在我妹妹和那个男人面前破坏了你这冰清玉洁的好形象,我可不负责哦——” 然后他转身先进了包间。 当雨濛回到包间的时候,看到郑谦的脸,却是冷的像坚冰一般。 “你清楚你现在在说什么?”他视线停留在倒着清酒的杯子上,但口气却冷又嘲讽。 “学长——”郑敬苍白地叫了一声,委屈地快要掉下泪来。 穆遥奇却还是很镇定地搁下筷子,望着郑谦诚恳而谦卑:“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想我的事业和爱情会有任何的束缚,我今天之所以会过来,就是想大家不要再困扰下去了。郑敬你真的不需要再为我的未来辛劳忙碌,我谢谢你一直对我的看好,但是我想要的爱情是百分之一百纯净的,我不会用我的未来作任何的交换!” 说罢,他鞠了个躬礼貌地站起身,走向刚进门却呆在一侧的雨濛身边,温柔地执起她的手,道:“对不起,是我说的太晚了,我知道你也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浅笑着抹去她眼角仓皇而下的眼泪,轻轻地吻落到她的唇畔。 这个她期待了两年之久的吻,如今却像噩梦一般。 她猛地推开他,拉开拉门冲了出去。 “雨濛!”穆遥奇原本信心满满的告白却遭到如此拒绝,心里塞满惊讶和苦涩,但还是不死心的追了出去。 “永远也不要再跟我提这个男人!”郑谦满眼戾气地砸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对向自己的妹妹,“我郑谦的妹妹,决不能在爱情里做个如此卑微的人!” “哥——可我就是喜欢他!”郑敬面对刚才的场景,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对他好,他迟早会心动的!” “你是我郑谦的妹妹,不可以这么脆弱,收起你的眼泪来,为这种不值得的人落泪,哥哥不许!”郑谦总是这么强势,他咬牙切齿地命令道,“你郑敬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要喜欢他这么个穷小子!” “我就是喜欢他,跟你不是一样吗?黎绘姐走了以后,你那么多女人,可你有真正喜欢的吗?我可不想到时候跟你一样,只会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把握住,我会用尽我所有去把握我要的爱情,绝不放弃!因为我不想成为和哥一样的人!”郑敬面对他的数落却变得更为执拗起来,咬着牙发誓自己还是绝不放弃。 “别跟我提那个女人!”郑谦愤怒地扫落桌上所有的杯碟,“你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不会管,但是谁若是伤害了我的妹妹,我也决不饶过!” “哥——”郑敬满眼泪水地望着他,“对不起,但是我好想跟他在一起,我爱上他,就像你当年爱上黎绘姐那样疯狂,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郑谦站起身来,不想陷入回忆,收起长衫道:“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永远都会尊重你——” “谢谢哥——”郑敬向他挥了挥手,“我一会自己回学校,你可别误了约会,呵呵——” 郑谦回身看了她一眼,说话已经醉懵懵了,只好叹了声气俯下身子去扶起她,道:“算了,我送你先回去,看看你什么样子——” 刚刚把郑敬送回学校,退车出校门时,一个雪白的点犹如针芒般刺入了他的眼。 昏黄地路灯下,她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抽泣,但是这样的眼泪看在他的眼里却更为恼火,车窗降下,只吐了两个字:“上车——” 抬起头的眼里,满是惊惶。雨濛不由往后挪了一步。 “今天是周末,可没什么门禁了——”夜光下他的脸色微微拂过一丝笑意,像捉摸不到的月光,华美又漂浮。 车速几乎逼近两百。 她的耳际只剩下车胎与高速公路摩擦的呼啸声。 像碾过心脏的幽鸣,回响空旷尖锐。 别墅的门还没打开,他的吻就强势地落了下来—— 她挡在胸前的双手没有起到丝毫的防御作用,反而那块领地被更快地占领了。 跌进门的那个刹那,她听到自己衣衫被扯裂的声响,然后整个人骤然地陷到了沙发里,几乎在同一时间,他陷到了她的身体里。 然后他疯狂地啃噬她,想要吞没她整个人一般,带着忿恨的倔气,狠狠地咬她的唇。 身体的温度急剧上升,他在她的体内不停地冲刺,她疼痛地紧闭着双眼,牙关在他的肩背放下所有痛觉。 他单手掐起她的下颚,看着她在他身下香汗淋漓的模样突然心中的快感更甚,但是她紧闭的双眸却让他忍不住怒从中来:“把眼睛睁开,看着我,看着我是谁!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你把我想象成了那个男人!” 她吃痛地睁开迷蒙的双眼,大滴大滴的泪水牵成线地往下流淌,他得到,她的眼里有那么深重的不情愿。 “吻我!”他命令。 她疲累地侧着头,不想看他的脸。 “吻我!”他重复了一遍,“你自己也清楚你今天的表现有多么地糟糕,我从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女人,你以为这个游戏很好玩是吗?你想清楚,你玩得起吗?如果你真想玩,我倒是奉陪到底!”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和郑敬可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她会这么看你这个哥哥!”她咬着牙关,眼泪继续成串滴落。 “原来你还知道小敬是你的朋友!可我为什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好朋友还要抢走她最喜欢男人!”他的眼神更为狠厉了,下身猛地又是一个冲刺,她不及防备,失声尖叫,“你不说还好,我还当你是被自我魅力得意地遗失了些记忆,不过既然你这么清醒,为什么还要跟那个男人在我面前耍暧昧呢?很好玩是不是,测测我的反应是不是?现在知道滋味了?” 周雨濛却在此刻蓦然地笑了,满眼的苦涩,却笑得那么大声:“对,我就是喜欢他,那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的心也一起买走啊,你已经把我唯一的爱情都毁灭了,还要什么?” “爱情?”他揉着她乌黑的发丝的手开始显得那么温柔,“你以为我稀罕吗?你去爱他好了,我可懒得去管,只是在这契约的时间内,你给我好好的管住自己的身体!至少要保障我这个消费者的利益,要是让我知道我付了那么多钱还在和别人公用一个东西,我可不敢保证我们的合同还是有效的——” “你太过分了!”她在他深吻的同时,忿恨地咬开他的嘴唇,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开。 他立马回咬过去,但是她被咬噬的可不知是嘴唇,而是几乎全身各个角落。 两人就似两只困兽一般撕扯起来,她使出浑身的劲,毫不妥协示弱。 但最终的结果,只有她全线崩溃瓦解。 “吻我!”他最后一次命令。 她只能虚弱无力地抬起头,亲向他的额角,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如此细碎的一个吻,却让他几乎发了疯。 猛地截住她的红唇。 翻云覆雨。 她的眼泪更为放肆。 他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大掌抹去她眼角大片的泪滴,冷冷道:“要哭还是回家躲到被窝里去,我花钱可不是要买你这副委屈相——” 3刻骨2 “要哭还是回家躲到被窝里去,我花钱可不是买你这副委屈相!” 一个人躲在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空气沉静到可以听到尘埃降落的的声音。 耳际回旋他鬼魅般的声息,像有细碎的虫子在啃噬她的耳膜,然后转入心脏,疼痛难当。 她缩在墙角。墨染般的细发遮住面容,若隐若现的是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仿佛能被一串薄弱的光线刺穿那般脆弱。 光,从窗帘的细缝里一丝丝亮起来,直到把整个屋子铺满金灿灿的亮斑。 但是好像始终抵达不到她的那个角落。 她把手伸出来触摸那幻觉一样的阳光,沾满泪水的掌心,在灿漫的晨光下,幻化成一片金色的碎影。 成线滴坠,跳落到地面。 然后挥发入空气。 那就是她的悲伤,无处倾诉的悲伤。 抵达不了光明的悲伤。 晨曦映出台历上的字,那个刺目字,19。 自一个月前的那个19号开始,她周雨濛,千金大小姐的华美外衣被彻底撕裂,从此她不过就是变成外界所言的那种,假凤虚凰。 徒有一个令人歆羡的家事身份。 其实一切都是假的。 不到两年的时间。 爷爷死了还不到两年。 ‘锦华’这个原本也在地产界有着亿万身价的大公司,竟然会朝夕之间几近负资产。 她的父亲,周进权,一个嗜赌成性的烂酒鬼。 每每遇到绝境只会低头哈腰地四处去求人,开始的时候也许还会看在他是周锦华独子的面子上,看在‘锦华’这块金字招牌的份上,多多少少地给些许施舍一般的投资。 这样的好景更是难长。 周进权非但没有在公司急速滑坡的时刻逆流迎上,仍是沉浸在他的二世子不愁吃穿的幻梦中,整天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花天酒地,很快,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好心人,都彻底看穿他刘阿斗的性子,于是一时间撤资的撤资,失去联络的失去联络,危难之间,瞬时间所有的倚靠都倾散无影。 树倒猢狲散,这群受过周锦华恩惠的‘猢狲’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他们散去实然是无力撑起周进权这般的败家子。 而此时迅猛崛起的‘郑氏’,更是给了‘锦华’一个下马威。 不但挖走原本为‘锦华’效力多年的智多星——刘全智为其幕僚,招揽著名影星柒瑕给自己的新售楼盘作强势地宣传攻势,于是在‘郑氏’版图地强势扩张下,‘锦华’却因为楼盘质量屡暴问题,以致销售业绩直线滑落,就连施工方连续追讨的工程费都一时筹措不到—— ‘锦华’如此四面楚歌,周进权就算已把‘郑氏’恨到咬牙切齿,他最后所选择的不是去想方设法竞争取胜,而是带着家人,上门乞怜求助。 因为大学室友郑敬的关系,周雨濛与郑谦也有过数面,自认为还不算陌生。 但是那次登门造访之后,他原来在心目中谦和温润的模样瞬时间被幻灭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带着微笑面具蛊惑人心的魔鬼。 二十年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他的面前就不过是一个低声下气的乞讨者。 那天所有的镜头画面都如刀刻般塑进了她的记忆里,演化成噩梦的影像—— 装着剔透液体的玻璃酒杯,倒映出这个拼凑一般尴尬相处的家庭:语无伦次的父亲,唯唯诺诺的母亲,还有毫无发言权的自己,她一直在逼自己后退,可是却退无可退。 她只能把自己藏在父母的身后,假装背着身的他,看不到他们这样狼狈的一家三口。看不到这个曾经和他的妹妹共享光华的落魄富家女。 金钱把他们压迫地无法喘息,但是如此卑微的求助实在可笑之极。 曾经家财万贯的她是如此忽视金钱的分量,单纯地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是骄傲的女孩,只是在金钱的光环消失之后,自己仍放不下这身傲骨。 可笑的是,他那微笑却深含挑衅味的双眼,还是毫无预警地越过她的双亲,落在了她的身上。 丝毫没有遮掩的逡巡目光,咄咄的眼色让她根本无从抬头。 她听到他父亲仍没有停止苍白的游说,再三的保证以后绝对会百分百放心思去经营公司,恳切地求他一定要注资‘锦华’,看在多年地产界的老友份上,相助‘锦华’度过此劫—— “你觉得就你父亲这样的老板,正常人能注资吗?”他含笑的侧面几乎擦到她烧红的面颊上,俯着身在她的耳边幽魅地问,声音是如此的低沉、轻缓,却像一颗炸弹,扔落她毫无防备的心里,心跳地频率被彻底地打乱,她发现自己只能一味地直喘粗气,答不出话来。 的确,应该去做说服者的她,只在他一句简单的问句下就彻底的落败了。她的父亲是那么无能,这是致命的,她不敢反驳一声。 然后她们一家三口,听到他大声地笑了。 周进权的冗长陈词也在他突然的笑声中被卡住了音。 他抿了口酒,眉宇微皱,然后斜着眼端详她。她越发地浑身泛冷想要躲藏,而他的视线就越为肆无忌惮。 片刻后,他好像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对象,嘴角的微笑变得明亮起来,转而像她的双亲道:“商场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恩惠,只有交易!如果你们玩得起这场交易,这一千五百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 此话落进周进权的耳里,好像只听到了他可以给钱,完全忽视了言中的交易条件。郑谦话音未消,他就恨不得感恩戴德地跪下谢恩,激动地立马现出原形,笑得乐不可支地应和:“郑总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条件,我们绝对全力去办!” “是吗?”郑谦吟着笑意,走到周进权身边,玩味一般,“周叔,作为晚辈有些话也不好跟长辈要,要不这样,这桩生意就交给我们两个晚辈好好交流交流!” 然后手中端着的满满另一杯红酒,稳稳的放到了周雨濛的手中。 郑谦是什么人,在场没有人不清楚,他眼底放肆的掠夺气息毫不遮掩,潜台词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把雨濛留下来谈生意,言下之意就是想用女儿来换取这笔钱款,取舍都在他周进权一念之间。 他好像是故意在考验这个做父亲的良知,在金钱与亲情面前,他故意想要给他们一个难堪,望着周进权蓦然刷白的脸,他的脸上露出的却是痛快的笑容。 他痛恨这些虚伪的亲情,所以他要告诉他们,感情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迟疑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周进权便点头屈服了。 他冷眼瞥了他们这个三口之家,轻微地哼了一声:“真是低廉——” 如此低声的四个字,却像野火一般地燎进了她的心,顷刻间把五脏六腑化为灰烬。 她无权言语,在‘锦华’的生死面前,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 她是爷爷抱养给这对‘畸形’夫妇的孩子,她的所有的荣与辱、选择与放弃,都是周锦华赋予的,在这个家庭里,她剩下的只有报恩。 郑谦饮完了杯中的最后一口烈酒,点点头,道:“那么,周小姐可要好好地陪我干了这杯酒,体现一下你的合作诚意了,周叔你也放心回去,把女儿交个我好了,到时间收好消息就行——” 然后她的父母就真的这么畏畏缩缩地退身告辞了,那个镜头就像是噩梦里的悲剧结尾,父母只是哀怨地看了一眼女儿,什么说辞都没有,她的视线被泪水与灯光晕的闪烁不定,那两个模糊的背影便烙成了她内心最深的荒凉,她甚至无力去开口挽留他们,她甚至不敢去期盼他们的回首—— 所有演绎的感情都是假的,在金钱利益面前,根本不名一钱。 她一直呆杵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位置,望着那片空荡荡的走廊,无声地流泪。 蓦地他从背后单手搂住了她的颈脖,微醺的酒味刺入她的感官,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被他的气息震慑到,她屏住呼吸,听到他邪魅的声音道:“知道我想和你谈什么么?很好奇为什么会选中你是不算?不是因为你有多吸引我,而是我突然很想玩这个游戏,捏碎亲情的游戏——”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对她的冲击力有多大,但是对着他邪佞的笑容她实在猜不到他究竟有什么更深的企图—— “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用你的身体来交换这一千五百万,”他冷笑,“只是看到你刚才战栗的像小猫一样的双眸,突然很想尝尝你的味道!” 他的大掌刮过她纤柔的面颊,单脚踢上了敞着的门扉,用几近咬到她耳朵的声线到:“那么让我们把协议早点办好吧——你不就是为了那一千五百万来的?你也可以现在就空着手,一无所成地回去,一切由你决定——” 她想否定他的话,却发现自己无从否定,没错,她就是为那一千五百万来的。 “事先没准备什么合约,我们就先立个草的吧,我说,你写——”他抽出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放到了她的面前。 “本人周雨濛,即日起成为郑谦的情人,期限为十五个月。在此期间保证身体对郑谦的绝对忠诚。否则即刻归还郑谦所给与的现金:人民币,一千五百万。”他微皱了下眉,“先这么定吧,到时候我排个完整的,一个月一百万,这钱可是很好赚啊——” 然后他点了点页脚处,道:“日期,签字。” 她瞪了他一眼,他依然给以爱莫能助的坏笑,她只能用力地落下那个款。 于是那个日子便刀刻一般的雕刻进了她的脑中,痛入骨髓。 2005年4月19日。 她的落款才停下,他的大掌便从她的腰际环过来,湿热的吻直接占领了她毫无设防的蜜津。 这是她的第一个吻,于是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在这个绵长又深邃的吻里,一点一滴地被他纠缠的舌搅灭了…… 她只想失声大叫,可是不可以,那张亲笔签署的协议还落在桌上,那么恍恍然地扎在她的视线里,她无处可逃,正在她惶恐不已的时刻,他的手掌探入了她的内衣,酥*痒地揉摸让她不曾记得自己的身份,好像二十年来早就自己瞬间被篡改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切,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体内的温度越蹿越高,星星之火瞬时燎起大火,她迷蒙的视线已经看不清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样子—— 她只听到他说:“我迫不及待这一刻了——” 然后是巨大的疼痛将她淹没,被他侵占的口舌无法□,只觉下身被撕裂了一样,惹得整个身体不住的战栗,她知道,自己从此不在完整了。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 他听到他在耳际鬼魅地笑了,他说:“真荣幸,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为此,明天我会多给五百万的报酬给‘锦华’——你说好吗?” “我能说不好吗?但是这一切都是交易,别指望我会说‘谢谢’!”接着他的话,她冷笑起来,笑到眼角闪落一片晶莹泪花。 泪水很快被他缠绵的热吻覆盖:“这个样子的你真是美极了,你知道吗?”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像失去控制一般地疯狂起来。 屋子里唯一一面落地镜,正巨细靡遗地映照出所有的细节,只是余光间看到那镜中纠缠的两具身躯,她都蓦然面红耳赤。 她竟然和她最好朋友的哥哥,在做着一场金钱与肉体的交易。 她不敢去相信,意识已经被他折磨得彻底紊乱了。 黑夜彻底消散。 周雨濛望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伸手却无处触及,好像镜中的影子只是一个陌生的可怜人。 然后她一直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这个影子,仿佛这般望穿秋水,光阴就可以从指缝中穿过,十五个月的漫长条约,很快就到了尽头。 手机骤然响起的铃音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寂静。 床上睡得正酣的男子惺忪地睁了睁眼,缩在墙角的她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身体。 他很快便清醒地看到她的样子。 然后她听到他睡意朦胧的迷醉声:“来,过来。” 手机的声响未歇,片刻后跳上来郑敬的短信:“下午两点,戚然咖啡馆,我找你有事。” 被他拾起的手机,又被他随手扔落,单臂上前拥住她的纤腰,倏忽而近的耳鬓细微声:“下午两点,还早呢,今天我休假,一会儿我送你去——” “不用。”她猝不及防地扭头回绝。 单手试图推开他逼近的身体。 可惜已然完全没有效果,碎吻已经侵袭而来—— 4刻骨3 郑敬一直没有得到雨濛的回复,一点十分手机跳进了最后一条催促的短信。 她仓促收拾完行装,最快速度奔到站台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准点远去。 手提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叫嚣。 趿在脚上的鞋子因为环扣没来得及扣好,站着都有些跛,她俯下身想掏手机,眼角擦近一辆熟识的凌志跑车,心底猛地一颤,身子差点就向后倒去。 “上车,我送你过去!”摇下车窗,隔着空座的人面色平淡,疏朗的眉宇轻轻一挑,修长的手指闲散地敲在方向盘上,不是命令的口吻,却隐隐藏着满满的笃定。 他好像从没有想过她拒绝的可能。 她对上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无谓神情,心里一阵烦躁,又拗不过作乱的手机,顺着他的话便拉开了车门,系上安全带道:“戚然咖啡。” 他嘴角一勾:“我知道。” 他拉开车档之前一刻,随手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板药片,扔到她的怀里,视线已专注地凝到前方,脸上还停留着浅淡不明的微笑,道:“你今天好像忘了什么——” 一阵愠怒的灼烧燎至胸口,原来他载她一程的目的就是这个? 她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没理由和他动气,拿起药片,破开那层脆弱的银质纸,生生就要把那两粒白色的药丸干吞下去,他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神微动,轻笑:“车座边有净水。” 被他这么一说,原本就不自在的她更加面红耳赤羞愧难当,那作死的药片偏偏还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她束手无策只好伸手到他身侧取过那瓶纯净水,把药片用水冲灌下喉。 看着她忍着喉口的疼痛强吞下那两粒药丸,他的笑意更多了一分恩宠的味道,抬手轻捋了她的一丝秀发,点点头:“唔,真是我的乖女孩啦~~” 被他突然的宠溺吓得差点把水全灌到气管里,她迭不住咳嗽两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自嘲地冷笑,不知哪年自己才可以达到他的火候,让人永远猜不出浅淡的微笑背后的冷漠,她拧回瓶盖,淡淡地回道:“你可以放一万个心,我自己也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的——我孩子的父亲必须是我最爱的人,不然我不会让他存在的~~~” 他的脸色恢复了镇定的冷峻,全心集中在驾驶上,嘴角还留着调侃般的笑意:“是吗?你是说那个姓穆的吗?~~~” 心口一窒,差点应不出声来,逞强道:“总之跟你无关!” “那样最好!你知道我最怕这样的麻烦!”他收起笑容,再查不到一丝情绪,她瞟了一眼他,便侧过身子把脸歪向另一面,不想在看他的嘴脸,紧蹙眉头疲累地好想倒头睡下,轻合上眼,哪怕只是一秒的安宁,都似赊来一般值得珍惜。 他的眼角似是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几秒,刺目的光线笼在她的眉目间有半刻令人晃神的炫目,她的身上有种犹如脱尘的淡雅,仿佛只要在她合上眼之际,便把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痛楚都抹杀掉,她浅眠的神色安定怡然,仿若纤尘都染不到她的周身,天使一般纯然。眼底划过一丝淡淡地刺痛感,他竟发觉自己好似无法靠近这个女子一般——车内的气流像是被凝结起来了,他只是觉得不明所以地浑身不耐,呼吸像是被压迫着一般难受,冷气开到了最大仍是压不下那份焦躁感,转头硬生地把视线脱离开她,车篷降下,平和的气流被车速刮出一道旋风口,他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舒畅,紧抿的双唇隐忍下那份隐隐的痛觉,车速继续急飚向上—— 戚然咖啡。 其实不过是西林大学城里一间普通的咖啡小馆,平日的消费群体也大多都是这座大学城里的学生。扎根此地近二十年的店主,定然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辆凌志跑车的出现,将在一夕之间,使他家的咖啡店声名大噪。 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求也求不到的大馅饼就是从天而降了,砸的你眼冒金星,没有方向,却还不知喜从何降。 引擎早已息声。 雨濛纤瘦的身影依然背侧着向他,纹丝未动。 她真的是倦了,那么快的车速,她竟然都能睡的如此安然。 心脏微微地被牵动了一下,他松下束缚着自己的安全带,不自觉地便倾身靠向她。 有风撩起她的长发,轻贴在眼角,淡淡的泪迹沾在发梢,刺出斑斑光点扎进他的眼底。触上她柔发的指端竟然未觉地有点颤抖,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在害怕什么,好像这个近在手端的女子,其实怎么也把握不到,他是不是在害怕,自己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永远都拥有不起。 轻薄的唇,缓缓靠近她那被愁绪堆积如丘的眉心。 纤长睫毛上的莹亮泪珠几乎已近擦到他的唇角,心里像被无数细细麻麻的小针扎着,说不清是疼惜还是难受,在这个片刻他的愿望只是能好好地看一看身侧的这个女子,让他能轻轻地搂住她,因为这样的距离让他感觉到那久违的安心与温暖。 似乎如此细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他,就在这刻,一声尖锐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哇——好帅的凌志跑车啊——”不用抬头都可以猜到那是什么样一个声源。这原本只是他生活中早就习以为常的一种声音,这一次却足足地气恼了他。 雨濛被外界的声响倏地一惊,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正巧撞上了他停在她脸旁的手指,睁眼间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他难得专注地双眼失神地注视着自己。 她一个晃神,瞬间被那双漆黑的瞳眸望得几近迷失,却又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自己,眼中只剩惊惧之色。 她是如此的畏惧这个男人。 原本就因被惊扰而略显烦闷的郑谦在看到她这个躲之不及的动作后,面无表情的脸更为冷然了。但靠近她的身体还是顺势压下了几分,双手移至她的腰际。 雨濛紧闭着双眼几近就要惨叫出声来,耳际不断传来身后评头品足的声音。 人虽然不敢太过靠近,但声音已经到了临界的极限,再近一步,怕是车内所有的暧昧空气都将瞬间被爆破。 她的尴尬将令她无所遁形。 “不知道又是哪个女生钓到的金龟,拿出来炫耀了吧……” “这只金龟含金量果然高啊,看样子还是个年轻有为的小帅哥啊,比起那些地中海来说,算是面子里子都赚了,真是让人眼红啊——” “怎么觉得这男的背影有点面熟啊,还像前不久哪见过——” 紧跟着便是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声音响起:“那不是服装系郑敬她哥么?” 所有的女生都捂住了嘴惊呼:“你是说———郑谦?天啊——” 她的双颊血色褪尽。 僵直的身体束在他的双臂里不敢动弹也无法动弹。 如果耳朵可以和眼睛一样可以闭起便听不到外界的声响,她一定第一时间选择封闭一切感知器官。 可惜她还是逃不了这份折磨,逃不开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甩不开他那似笑非笑深沉莫测的笑容。 像噩梦一样,占据她的脑海。 耳际只闻‘啵’的一声。 他只是解开了她身上的安全带,她紧绷的双肩坍塌在后座上,睁眼看到的还是他那张似乎有一丝平易笑容的脸,但是她知道,那抹笑容根本不代表友好,只代表着,他心中有愤懑。 她不知道自己又在哪里惹到他的脾气了,她害怕他的笑容,因为这样的面孔,会让她有想去靠近他、了解他的冲动,虽然她深知,越是靠近其实越是远离。 “真的是郑谦——天,他比电视里帅多了——”几个站在车前遥望着的女生在看到郑谦下车的那个片刻激动地几乎互掐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郑谦不以为意地先拉开了车门,径直走在了前面。 雨濛埋着头,紧抿着双唇蹑蹑地跟在他后面,她几乎不敢去抬头看任何人,阳光底下,她觉得最后的自尊已被蒸发殆尽。 “那个女的是谁啊?好像也很眼熟啊。”女生们似乎对八卦始终有着八年抗战般的持之以恒,不刨到底不罢休。 “这你都不认识啊,也是服装系的,也是个大家小姐,还是郑敬的朋友,咳~~人家门当户对又是近水楼台,我们啊,观望观望便是了——”她只是玩笑般的一句话,却是一把无比尖锐的箭扎进了雨濛的胸口,这一切的确太过荒唐了,她心神难宁,一个踉跄,差点跛倒。 明明走在前端的他,还是迅即地揽住了她的腰际,面无表情地叮嘱了一句:“小心。” 被他的手在众人面前如此一揽,雨濛如浑身遭刺扎,急急推开:“好了,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可以走了——” 郑谦顿了顿声,如她所愿地松开了环在她腰际的手,修长的手指插回裤袋,潇潇然地转身继续向前走,先雨濛一步进了‘戚然’。 店门方拉开,闻声而来的郑敬正赶到门口,看见两人便不由地纳闷起来:“咦,你们俩怎么一起来的?哥,你来干什么啊?” 雨濛惶恐他会暴露她的尴尬身份,忙抢着解释:“我……我……我……”却又一时编不出借口,只好随口胡诌,“我来的路上正好遇到郑大哥,他送我过来的——” 郑敬看她言语吞吐,知道其中有诈,猜想是自己这个花花肠子的大哥一定是借送人为由,想吃人家豆腐,雨濛本来就生性安静乖巧,哪由得起他几句玩笑话捉弄。于是横了一眼她老哥,外加脚踝上猛地踹了一脚:“郑谦你给我听着!雨濛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给我跟她保持距离,免得污了人家的名声——” “最好的朋友?”郑谦像是被这话逗乐了,盯着雨濛的脸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是吗?昨天晚上那幕我可还是记忆犹新啊,那个姓穆的这能让你们当朋友?” “用不着你来管?”郑敬大怒,飞了一眼兄长便伸手推他,“你给我走啊,人也送到了,不想再听你说一句话。真是令人讨厌透了!” 郑谦叹了声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丫头,你也不小了,不能一提到不想听的就这副表情。要向你这位好朋友多学学。人家可是把这肚子里的‘委屈’给藏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永远缺乏保护的样子,这样男人才喜欢!懂么?” “你走啊,不要拿你的审美观放到我的头上来,你这种猪眼也就只能看上黎绘那样的好货色罢了!”郑敬被他的话一激怒,就又搬黎绘出来,这是郑谦的死穴。 他忍住了话头,俯睇了一眼已然卑微地垂着头的雨濛,便直走开了。 郑敬看他并无离去的意思,朝他背影唤道:“你还不走,想要干什么啊?” “公事。”他头也没回,继续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 “算了,雨濛别拿我哥当回事,把他当回事的女人每一个有好下场。”郑敬拉着雨濛做到了邻近的座位,被兄长激地有点口干舌燥,猛呷了一口苦咖啡,眉头结成一团,却还是那么伶俐漂亮。 “哦,我没事。你没必要为我和你哥哥争吵,这没什么……”她低着头,无声地搅拌杯中的咖啡。 “你怎么啦,舌头被猫吃了。”郑敬开玩笑地拿勺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话怎么越来越没底气了,我都快要带助听器了,我就说了,郑谦那家伙肯定和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的话,难道真的没有女孩子能抵挡的了他,他有什么?不就是一把银子一张皮?里子根本就是个恶魔!” 雨濛听她这么一形容好像心中的愤恨稍稍被释放了一点,浅笑道:“他可是你哥哥?” “说实话,他不是我哥哥,我还真巴不得你被这样的男人拐走算了,那样学长或许就属于我了!”郑敬的话虽是玩笑,却还是藏着她的深深无奈,“可是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可能看上我哥这样的男人,我也不会允许他来坑害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爱死了黎绘姐了,其他的女人,不过都是用来宣泄和报复的她的,咳~~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是不要听的好。” 控制不住手心底一片冰凉的冷汗,根本已经无力再抓紧那把滑腻的铁勺却还是死命地拽着,用尽所有的力气牢牢地拽紧那把勺子,不能让它掉下来,不能让它发出剧烈的声响,不能让自己失控的情绪摆到别人的面前,不能把自己的脆弱与卑微公诸于世。 她要誓死捍卫的,是她仅存的那一点点自尊。 “你是说,那个国际影星——黎绘?”她的确觉得快要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问出来就觉得万分后悔,郑敬都说了不想再提他的事,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郑敬倒并不在意,顺其自然地应了声:“嗯。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跟你讲吧,我哥折腾成这样,她算是功不可没啊。还是不提这么倒胃口的人了,留着以后吃撑了再讲。我都忘了,我找你出来的事——” “哦。”雨濛点点头,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了。 “下个星期天,是我生日。我爸说给我办个生日派对,到时候你和学长一起来好么?”郑敬说到正事的时候,完全换下了刚才提她哥哥时那种闲淡的口气,眼神诚挚又一本正经,定是满怀着什么样的期望,才会抓紧雨濛的手,松都不肯松下半分。 “这——”雨濛以为自己以后一味妥退就会逃开这一劫了,却还是被死缠在这两个人之间,穆遥奇是她不想放下也不得不放下的那份心中最初的依恋,而郑敬却是她一直以来都最诚挚亲密的朋友,就算在过往的两年时间内,她明明知道对方彼此的心事,就是不会戳破,也都从不会故意遮掩隐瞒什么,郑敬一直都是洒脱爽朗地面对一切,唯独对穆遥奇洒脱不起来。或许就像她的哥哥,可以对一切冷漠淡然处之,却唯独有那个女子始终牵绊着他的心。 “学长的事,你还是问他自己好不好?我跟他真的没有什么关系——”雨濛牵强地勾出一抹笑容,干涩的心口像又被撒了一把盐来,几乎快被蒸出血来。 “其实我也不是想要你去请她,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毕竟我们是朋友,我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成为他的女朋友,都不会让彼此疏离。”雨濛沉着声拨弄杯底沉淀的咖啡,绕起一股浓郁的芳香,让人心神迷醉。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夹在他们二人之间了,但是要她就这么首肯,然后把那份眷恋了两年的感情拱手给别人,她承认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她还是想保有那最后的一线生机,如果没有穆遥奇,她还可以去希冀些什么呢? 郑敬原本已经难忍她长久的沉默了,正在她想开口再次问雨濛的时候,从里面包间传来轰隆的人声。 一时间踩踏的脚步声,刺眼的镁光灯,喧哗又不知所以然的人群,把整个咖啡店扰得连冬眠的地鼠都恨不得翻墙出来了———— “这家伙真是到哪哪都热闹啊!”郑敬恨恨地丢开手中的杯子,一副风凉话的嘲讽口气。 紧跟着雨濛便看到人群中心,一男一女簇拥着出现在镜头前:是郑谦和影视新星柒瑕。 5刻骨4 蜂拥的人群使这间面积不算宽敞的咖啡店室温在陡然间上升。 几个微服私访的娱记怎么也粉饰不了自己面上得逞的奸笑,竭力佯装憨态而幸运的瞎猫,腆着满面笑容疯摁相机快门。 瞎猫们瞎而不傻,抛出的问题一个尖锐过一个。 “郑谦先生,在郑氏新楼盘的大广告之后,传言你们最近郑氏又要投资柒瑕小姐主演的新电影,这是真的吗?” “柒瑕小姐,前阵子网络上有传言,说有人看到你深夜进去郑谦先生位于仲山道的别墅屋,之后都没见出来,你能给大家一个答案么?” “郑先生有传闻说您正对柒小姐展开猛烈的追逐攻势,今天你们相携出现是可以向外界正式宣布你们确立关系了吗?” 不愧是一线当红女星,戏里戏外角色分寸都把握的入木三分、游刃有余,柒瑕此刻就只负责扮演好她一个小鸟依人的戏份,乖顺地把一切话语权都转交给郑谦,自己就只是矜笑不语地挽着他的手臂,用含情脉脉的双眸与众人一起等待他的回答。 白日赴会,而且胆敢那么张扬地把跑车就如此堂而皇之地停靠在这咖啡店门前,他也就料准了会有驻兵扎守,所以一出包间撞上这些埋伏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自然对应起来举重若轻。 就如进包间前他回答妹妹郑敬的答案一样,其实此行的确只是为了,公事。 这次由柒瑕主演的新电影《白日飞梦》是郑谦新新注册成立的‘绘星’影视即将投资开拍的第一部作品,每次他跻身一个新的行业,都不会抱着游戏一场的心态,只要有一块钱的投资出去,他就必然已经做好了收益十块钱的所有前期准备,与柒瑕之间漫天飞扬的绯闻,就算是这出戏的一个吸引眼球的前奏而已。 这个世界无商不奸,只有深谙其道,才能渔利收尽。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是在利用女明星的情感谋取利益,这点请相信他的能力,他郑谦什么都不怕,就是最烦情感上无谓的纠葛,所以与柒瑕之间定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君子协议,各取所需而已,他给她一条扶摇而上的高枝,而她则助他迈开新事业的第一步——仅此而已。 在他眼里,柒瑕就同周雨濛一样,一个为名,一个为利,都纯粹简单。 作为妹妹的郑敬却完全局外人姿态,收起方才有点被客人扰乱的情绪,淡定自若地继续她的咖啡,一副看戏者的心态:“柒瑕啊柒瑕,但愿你是个专业的好演员,不要入戏太深了,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 雨濛只能听到耳边嗡嗡的人声,像是超过了正常人所能接受的声波频率,一阵一阵袭来,轰地她头疼欲裂。她承认她自己懦弱,没有柒瑕那般演技,抵御不了内心的震惊与颤抖,她怕自己会泄露了惶恐的心绪,落入郑敬的眼中,令她猜疑,哪怕是一点点联想,她都不敢让他人有。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一直胶着在他的身上,只看见他的嘴型一张一合,他泰然地面对众人,怜惜地抚着噙笑颔首偎在身边的女主角,却抓不住他发出的任何一个音节,她完全看不懂这出戏在演些什么。 她只看懂了方才的那幕前奏,他载她来‘戚然’根本连一分特意或心疼都没有,完全是完成他既定目的的顺势之举。 她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似这些吵嚷起哄的看客一样,根本就没有能够特别到让他多赐予一分关注的眼神,他此刻的眼神百分百里全是柒瑕,她不过是他俯看闲杂人等时拂过的一瞥而已。 郑谦见宣传效果已然达成,无谓之言多说多错,两句话便算草草打发了这些机关枪们,因为他了解,这些人的问题是没有结束一天的,还不如给他们更多的想象空间,说不定能编出更令人满意的故事来。 虽然郑谦最终的答复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是他对柒瑕的溢美之词显然已经起了作用,而且他也算是给足了柒瑕面子,说是希望彼此能有更多的了解,柒瑕能给个机会与他建立比朋友更深厚、工作伙伴更牢固的关系——并给予记者们一个最神秘而灿烂的笑容,承诺如果有好消息定然不会遮遮掩掩—— 还算那些记者都已经照够了相片,故事蓝本已给,剩下的就是看各家发挥如何了? 老娱记们当然都清楚,这里不过是咖啡店,而且是大学城,不能希求有什么突破性的答案,郑谦既然已经给了这样的回答,柒瑕也含笑默认,再问下去也未必是好事。 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喜欢玩雾里看花,诏告天下的恋情只有在分手的时候才能再火一把。 闪光灯与众人的视线目送郑谦为柒瑕披上自己的外套,扶着她踩着三寸高跟依偎在胸前的身体,不紧不慢地走出‘戚然’——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记者,竟然在人群丛中看到了正入看戏状态的郑敬,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那不是郑谦的妹妹,原来兄妹俩都在这家店,但为什么没有坐在一起呢?” 是兄妹俩感情有问题? 还是郑谦想与美人二人世界? ………… 又是新的故事在娱记们的脑中酝酿,眼看着那个眼尖的记者抬着笨重的相机势要翻越人海,奔到郑敬面前一问究竟—— 郑敬眼看好戏散场,眼看自己要被拖下水,迅雷之势拖起对座毫无准备的雨濛,以非一般地速度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竟然让她抢先一步占据了兄长跑车的后座。 雨濛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拖坐在了旁坐,车门大力地被郑敬甩上,里头的记者闪光灯还未歇下,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双眼开门下车,只能缩紧身子噤声坐在一旁。 郑谦绅士地给柒瑕拉开车门,让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也是来时雨濛的位置。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但很快掩藏起来。 郑谦回首瞪了一眼妹妹,郑敬双手一摊:“大哥你贵人事多,小妹我实在没能力做你代言人,你也不想我坐在那里说错了什么话把?” 郑谦默然一笑,回过去拉开车门,没说什么,也没看雨濛一眼。 好像她根本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无足轻重。 倒是柒瑕回首望了她俩一眼。 她朝雨濛嫣然一笑,那个笑容一如她往日深夜,倚在郑谦房门上朝她打招呼一般的艳美、一般得势。 她掩不住满眼的狼狈,环紧双臂抱着的身体,还是不住颤抖。 还好,这一刻,他给了车子速度。 一切如烟飞逝。 6刻骨5 郑谦的车方近校门口,又是一场围观。 大明星柒瑕的突然驾临,所有经过校门偶然撞见这一金童玉女的师生都收不住尖叫声。 “真是烦死了,下次出门再撞到你,一定有多远躲多远——”方逃出生天的郑敬无奈又无辜被圈在人堆中,只得杵在车里不得动弹,想着就为自己贪上这样的哥哥感到烦躁,“拜托你们以后买副厚实点的墨镜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生怕别人认不出来是吧?” “没人请你上这车吧?”透过反光镜,饶有兴致地看着雨濛满脸的局促,她的表情一点都收不住她的不安,那么亟不可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他对妹妹的不耐烦不以为意,拍着方向盘很是淡定“是自己跳上来的,再不合你心意,也是你自找的!” “懒得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算了这里放我们下来就好了,省的我和雨濛也上新闻!”郑敬看人越拥越多,再不逃走就真的要陪他们在这里被灯光闪死了,由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做郑谦的附属品了,但是她这位出色的哥哥却总是用他的出色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郑谦袖手聊表歉意,自己也不是故意搞出这副田地,又驳回她的话暗讽:“不过,你怎么又知道别人不想上新闻了呢?人家说不定还挺留恋这种被人追逐的滋味的,哪怕明明追的不是她——” 气势在人之下,说什么都是多余,雨濛冷冽的眸子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只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车子穿过人群,终于踩下了刹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此时背身走在汽车旁的那个人,正是穆遥奇。 这个清秀的男子背着画板,形单影只地穿过嘈嚷的人潮,阳光附在他的身侧都显得落寞而又单薄。 烈日投下的光晕,晕出她眼底的一片光亮水色,仅仅只是对着他的背影,她都忍不住哭泣的冲动。 郑谦怔忡地对着反光镜里她泛满热泪的双眼,那双眼紧紧地追着车子前面的那个身影,眼中的泪光明晰地浮现出那个影子,同样的无助和失落。 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侩子手一般,痛刀斩断了他们美好的爱情。 竟然有一分心痛,那是于心不忍。 郑敬似乎总有敏捷过人的眼力和伸手,就雨濛还发着怵的同时,她已扣回车门,快步走到了穆遥奇的身边。 “学长!”她的笑容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那般纯粹明净,金色的光点落在叶的罅隙间,落在他们的眉目间,灿烂如画。 穆遥奇似是已经熟识了郑敬和雨濛的形影不离,看到郑敬的第一时间就是反身寻找雨濛。 她刚刚从郑谦的车上下来,站在原地木然地对着郑敬欢笑的脸一动未动。 后面涌着很多的人把背景的话音调的很是嘈杂,但在他看到她眼底的那抹泪光时,他的心听不到世外任何的声响,只是感觉到与她眼底的泪同样的痛,麻痹一般的疼痛,虽不知来自何处—— 穆遥奇一步上前便将她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变得如此冲动,这一刻,他只是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可以停止哭泣。 郑敬僵立在原地,嘴唇微微地掀动又停了下来,他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 但是雨濛还是选择大力地推开了他的怀抱,就如昨天晚上在料理店里一般地倔恨。 郑谦扭转了方向盘的方向,这出戏他们三人是戏中人,而他不过是个局外人。 就是这个局外人,已经彻底了扰乱了这三位当局者的命运。 戏演完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和柒瑕暧昧下去,把她乖乖地送了回去就回‘郑氏’报到,谁料凳子还没坐热,就接到老爷子的通传。 郑谦和老爷子其实在工作上早就没有什么隶属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外加上郑家的家庭关系并没有外界看似的那么融洽,父子关系本就淡漠如水,老爷子召见的原因无非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丫头的事。 果不其然,郑谦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原本没什么烟瘾的郑东奎,桌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小小一座山。 郑谦在与他办公桌相对的位子上坐下来,一副在商言商的口气:“什么事?” 郑东奎瞥见来人,捻灭了手中最后一支烟蒂,单手撑着桌面,面色疲惫不堪,还是勉强撑起精神道:“这周末小敬二十岁生日,我答应过她给她在家里办个生日派对。” 郑谦摊了摊手,淡笑道:“然后呢?” “我想为她去年的生日做些弥补,你也知道她去年有多伤心——”郑东奎说着自己都有点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纵然说的再低声下气都不会得到儿子的半点同情分,只不过徒劳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阿谦,小敬是你妹妹,你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你也知道如果生日那天她不出现的话,小敬的脾气会有多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拜托你去找她的!” 郑敬的生日,于他们父子而言其实就是个噩梦。 只因为那个女人,那个遗弃他们家庭的女人。 郑谦同郑敬的母亲——秦宁。 没想到面对父亲如此低声下气地言语,一向冷面内荏的郑谦竟然勃然大怒:“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作父母犯了错,就要我们做子女的来承担,有本事你去求她回来啊!当初如果没有爱情,就不应该把我们两个生出来,现在很后悔了吧,后悔我们两兄妹的存在,还要把你们死死地绑在一起!我真是好奇你当初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可以让你的妻子恨你恨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不要!人家已经表明态度,给小敬过完了那个十八岁生日就彻底的要与我们姓郑的断绝关系——去年你也去求过,小敬还哭上门去,你看到效果了吗?凭什么这次就要我热脸我贴她的冷屁股!就因为我是你儿子就必须为父母失败的感情买账吗?人家可早就言明不再认我们这对子女了!” “阿谦,算是我这个作父亲的求你一次了!你也了解你妹妹的个性,她闹起脾气来,谁都劝不住,去年回来还差点出了车祸,你是做哥哥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她吗?今年给她办的派对就算再好,如果她不出现,我还是不敢想象小敬会闹出什么事来——”郑东奎为了压住儿子暴怒的嗓音,喊到嗓子都几乎喑哑,身为人父却无力让自己的子女拥有一个完满的家庭,是他此生最大的痛,如果不是当年他对感情的偏执过深,对自己期望的爱情追逐过于激烈,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二十年前,他能像如今这样地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么,郑谦同郑敬必然不会是现在这副脾气。或许他现在也可以拥有父慈子孝的光阴,可是这一切都被他在二十年前亲手毁了。 他从来没有敢去责怪过秦宁的心狠,他只是无尽的后悔,后悔自己葬送了原本属于他这一双儿女的所有亲情。 秦宁恨他,郑谦恨他,郑敬也不肯原谅他。 但最最痛恨他的人始终都是他自己,一切都已经枉然,故人无处可寻,感情已故就如流水。 同光阴一般,无可挽回。 郑谦十岁时,郑东奎和秦宁的婚姻终于彻底分崩离析。 那时年幼的兄妹俩还不知道离婚的含义,只是在同龄的朋友间有听说过,父母之间感情出了问题,他们要找新的人生,或许以后,他们会有新的父亲、母亲出现。 但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不会因为他们爱情的转移而变淡的,而那时的郑谦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可以如此冷漠无情,不但没有开口要过自己同小敬的抚养权,甚至连探视的权力都放弃了。 她唯一一年两次会出现在两兄妹面前,就是他们两兄妹各自的生日。 后来才知道这个仁至义尽的举动也是当年离婚时郑东奎苦口婆心去求得来的。 但是秦宁这上帝的施舍也在郑谦十八岁那年终断,从此母亲二字变在他的生命里被彻底地抹去。而身为妹妹的郑敬也逃不开如此命运,可惜郑敬再坚强都始终是女孩子,她怎么都接受不了自己亲生母亲对她冷漠地出“从此人生不相往来”的话,十九岁那年,她捧着生日蛋糕在秦宁的新居外面足足守到半夜,这位心狠的母亲都没肯开门相见。 那一夜,简直是他们父子的灾难夜。 郑谦只消一想起秦宁那绝情无神的冷脸,心气就怎么也平和不下来,妹妹不肯接受失去母亲的事实可以大哭大闹,甚至寻死觅活,可是他呢?为什么竟然他要去扮演那个卑躬屈膝求她施舍怜爱的人,他的心中也有怨气,绝对不会输给郑敬半分的怨气!他也憎恨自己的父亲没有能力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恨母亲因为恨父亲,恨到可以不要他们俩兄妹。 但是去年郑敬倒在马路边缘无助的哭泣声还是撼动了他记忆的神经,他犹记得那一刻,自己的脆弱和她一样无所遁形,那刻他也没有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抱着妹妹哭的那么大声。 最后他还是狠不下心,拨通了那个电话。 秦宁接起电话的声音仍是那么温柔动听,不愧是一流的昆曲名角儿的声线,小的时候,他曾多么骄傲自己有个美丽又温柔的母亲,多么眷恋她细如清泉、润如春雨的声音,可是现在这个声音只会对外人温柔,而他得不到她给的半点柔情。 “妈——是我——”郑谦收着自己的声线,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多么害怕,她立马就挂断了电话。 那边只是‘嗯’了一声,但只是这一声,却塞满了不耐烦和冷漠,郑谦握着话筒的手不由得一颤,闭起眼不顾道:“这周末是小敬生日,您能抽空过来一趟吗?她很想见您——” “我不会去的。我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明白了,我不是你们的母亲,请你们以后也不要再烦我了,我跟你父亲已经没有感情了,你们两个已经浪费了我半辈子的光阴,我不想再纠缠在你们的世界中了,明白吗?”对方作势就要挂断,郑谦抓着电话桌角公文本的手也再也忍不下怒气,硬生生地把一叠重要文件都揉成了纸团。 她竟然把她的两个孩子说成是浪费她半生光阴的罪人。 这样的母亲,让他怎么还能去求她,郑谦自认没有如此之强的承受能力。 “等下,你先别挂电话!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他的声音刹那间也冷如坚冰,对方终于震慑未动,郑谦紧抿着嘴唇一字一句道:“听说你们下月初在西林中心剧场有一场售票演出,我想你们已经为此排演了至少有小半年了吧,如果不想投资方在演出前一天突然撤资的话,周末八点前就给我打扮的体面点买个像样的礼物给你女儿道声生日快乐!否则的话,别怪我和你一样,一点不念母子亲情!” 他抢她一步先摁下了挂机键。 因为他害怕,就连这样的威胁都不能让她屈服来见一下自己的女儿。 多么可怜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妹妹见母亲一眼,竟然都用上了商场上的威逼利诱。 他自己都禁不住自己嘲笑自己一番。 想到郑敬的感情,脑海中那两个人的身影又忍不住浮上来。 方才在学校里实在是忍不住气就这么走了,现在想来自己对妹妹也的确是过分了点。 郑谦又把电话拨去了郑敬那边,但是响了半天,还是一片忙音。 他暗骂了两声,这个没用的死丫头,就硬了一张嘴,其实什么事都禁不起。 思来想去,还是拨了周雨濛的电话,因为郑敬这丫头,也就只有她一个朋友了。 五声之后,那边才有了声音,却是个男子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哪位?雨濛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信息需要我为你转达吗?” 原来是周雨濛的电话,他还以为拨错了号。 “穆遥奇?”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对方却也顿住了音。 穆遥奇还想说什么,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摁下了挂机键,崭新的手机破窗而出,从六十楼的高空直直堕下…… 7刻骨6 雨濛承认,她只想做一只回避所有现实的鸵鸟。 除了退避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她仅存的一点自私和自尊,让她开不了口去回绝穆遥奇的好意。 因为这份暧昧不明的爱意,是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份爱了。 哪怕很浅,很浅,她也不舍得丢失。 否则,她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 她推开他突如其来的怀抱,想躲却不敢真的逃开。 郑谦的车轮啸过她的身边时,她虽垂着首,心脏还是一阵剧烈的麻疼。 有些恐惧会习惯而麻木,而郑谦眼中的那份冷漠却极致的狠烈却不消入眼,也会变本加厉。 对于两番索性的推开。 穆遥奇的双手终于也再没有勇气伸出去挽留住她,他只能静默地杵立在原地,进退维谷。 他一直相信,雨濛不是世俗之人,不会因为他的出身寒微而引以为意,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拼搏就可以站到她相等的高度,自己不会永远都矮人一等。 但是,昨天、今天的拒绝是那么不留余地,他才知道一直都是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 如果不是郑敬的连番明示,或许他还会继续等下去,但是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定,给他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算奋斗,他穆遥奇也不会去依赖他人一点半点。 他是那么信任这份感情,信任到唐突地表了白。 收场完全背道而驰。 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去自取其辱呢? 她一步一步地走远,心一点一点地漏空。 他没有追上来,她知道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再追上来了。 自己这样的人,或许他放开了,是件幸运的事。 这份感情再她迈进郑谦别业的那天起,已经彻底画上了一个隐形的句号了。 那个句点虽然看不见,但是不能当它不存在。 明明知道眼泪毫无价值又难堪,可是还是挡不住它袭来的架势。 最后还是有双只手拉住了她,可惜不是穆遥奇,是郑敬。 “我有话要和你们两个说。”素来都是言笑晏晏的郑敬,反常地不苟言笑。 奶茶铺已经过了热闹的时间段,整个小厅室里就坐着他们三人。 没有人点一份餐点,三人都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老板娘注视他们的目光都比他们三人相加抬头的时间要长。 郑敬终于沉默够了,一股作气道:“好吧,我退出。雨濛,你不要介意我的存在,我不想在学长心中成为一个讨厌的人。你们快点在一起吧,我受够了你们之间这样不明的暧昧,索性不要再给我希望了,让我彻底死了心也好。” “这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穆遥奇同雨濛异口同声。 穆遥奇惊愕地盯住雨濛看,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落定后只看的到躲闪的难堪。 “你们什么问题?”郑敬无法理解,“雨濛你不喜欢学长,还是学长不喜欢你啊,我不相信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如果这样你们也太无视我的退让价值了?如果不尊重我的感情,不尊重对方的感情,也请你们尊重下自己的感情!” 两人的眼神紧紧地迫住雨濛,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说服人的答案。的确,就像郑敬所言,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可能世上那些不顾一切的爱情,只能给于她这样勇敢洒脱的女孩子吧。 捏在手中的手机把十指的节骨硌到青白,她的面色也完全退去血色。 沉默如果可以让这场交涉走到终点,那么她就继续地忍下去,以为沉默到最终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让一切回到最初。 图书馆的对座永远有个人默默注视着自己。 郑敬永远是自己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而郑谦,只是朋友的哥哥,点头之交。 一朝的沦陷便是一生的改变。 方向已经逆转,她无力逆回。 “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雨濛搁下手机,转身仓皇掩住急欲掉下来的眼泪,快步逃离。 “雨濛,你等等!”郑敬叫她,她半步都不停,依然快步向里走,郑敬只得跟了进去,“周雨濛,周雨濛你给我站住!” 雨濛正想扣上洗手间的门把之际,被郑敬大力拧开,她僵持不过郑敬,终于全身虚脱一边地滑坐到了地上。 “雨濛……”郑敬原本几乎光火的怒气,在眼见她如此无助的这一个彻底幻化成了心疼,她蹲身到雨濛的身边,轻声道,“对不起——” 雨濛一把揽住好友的肩头,这是她现在唯一还能抓的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觉得自己就想快被心中积沉的眼泪溺毙了一般难受,她只想哭,放肆地大哭。 “世界上除了你们俩,没有人还在乎我了,我只剩下你们两个的感情了。我谁都不想失去,可是好像谁都一触就碎,你们都不要放开我好么?求求你小敬,我只剩下你们了——” “好,我答应你,我们永远都不会放开你,我和学长,永远都在你身边——”郑敬也是情感脆弱的女子,在她的生命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外在光华,其实冷漠的豪门家庭,唯一支付不起的就是他们的感情。 他们的贫穷,与乞讨者无异。 是周末,郑家大宅。 天光未散时分,彩灯已经皆数点亮。 人声一刻热闹过一刻,但是站在阳台上眺望的郑敬却一刻焦虑过一刻。 目光一刻不消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三个人的身影,但却是一次一次的落空,而敞开的大门之外,陆续驶进的豪华汽车,没有一个是载着她相见的人。 “寿星,是时候下去了,底下客人都等着要见你呢?”郑谦在门外轻敲了两声门,见没有回声才推门看见,妹妹竟是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子。 “哥,你通知妈了吗?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到?”郑敬此刻心情极低落,口气完全变成质问,她宁愿相信是哥哥没有联系到她,而不是真的连自己女儿二十岁的生日都不屑参加。 郑谦也随着妹妹的目光寻找了一遍宾客的身影,心里恍然和郑敬一般的闭塞,竟然连威胁都对她没用,这个女人真的就有这么憎恶她的这一双儿女么?舍得牺牲一场筹备半载的演出来陪葬她对这个家庭的厌恶,“好了,不要因为她坏了今天的兴致,跟哥下去吧——” “哥——雨濛和学长他们都没来——”她的声音变得很沮丧,沮丧到几近哭出了声来,“他们一定都在讨厌我了,是我逼着他们现在没有办法自然相处了,都是我的错——” 一提到这两个人,郑谦的怒气就不由得提升上来,痛喝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你堂堂郑家大小姐,要什么样的朋友找不到,非要去恬不知耻地迎合他们的想法,他们爱来不来,你有你的生活,平时不是看你挺潇洒的,一到关键时候,就这么懦弱!” “对,我和你不一样,我学不来你的冷酷,就算再空虚软弱,也能强装地那么骄傲自在、盛气凌人,你给他人一个接近不到的高度,拒绝外界任何人对你的一切的好意,这样就是堂堂郑家大公子该有的样子吗?这就是一个豪门家庭的孩子起码的骄傲吗?你都知道,其实我们两兄妹是多么的可怜?我们被母亲和自己喜欢的人嫌弃,还有什么资格可以去骄傲?”郑敬不削地反声,她从来都没有因为身在这样的一个家庭而感到庆幸过。 郑谦知道自己劝不下去,她心底的结只要那三个人不出现,就永远无法解开,他只能退出郑敬房门,尝试着再联系下这三个人。 正在他准备锁门的时候,小保姆阿莲操着她那口浓重的乡音冲了上来:“小姐,小姐,我看到雨濛小姐来啦,在大门口,你快看看——” 郑敬急急望下去,果然找到了雨濛,而她身侧跟着的还有穆遥奇。 心里虽然难免地泛起一丝丝酸涩,但是欣慰还是战胜了那微微的嫉妒,她甚至都来不及换上新鞋,踩着拖鞋就急冲冲地想要往下赶。 “先把鞋换了,我先替你下去看看——”郑谦摁下了妹妹的肩,视线很快从窗外收了过来,心情大好的郑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注意到他脸上一瞬即逝的凛然。 郑谦退出房门,郑敬便乖乖地俯首穿鞋,才扣上了一个扣子,身边的阿莲又惊呼:“小姐,是夫人的车啊,你来看,是夫人来了啊——” “真的吗?”郑敬提着手头一只未穿的鞋子,一脚细高跟、一脚棉拖鞋颠颠簸簸地还是跳到了窗前,确认是母亲的那辆亮红色的mini-cooper,抱住阿莲破涕惊呼,“真的是她,我就知道妈妈她不会那么绝情的人,她终于还是肯来了——” “是啊是啊,舐犊情深,做母亲的哪有不疼自己子女的,夫人那些狠话都是说给老爷听到吧,爱之深恨之切吧——”紧抱住郑敬的阿莲也忍不住喜极而泣,去年的那一幕噩梦终于结束了,但愿这是她们母女一个新的好开始。 这一个星期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已经不敢在回头想了。 雨濛知道自己欠着穆遥奇一个解释,但是她给不了,所以只能躲。 没想到今天她故意拖到最晚的时间点过来,还是在门口撞到了他,幸好穆遥奇不是那种咄咄紧逼的人,她知道他一直走在自己的身后,却没有勇气回头。但是能听到他亦步亦趋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心里的安定也分分多起来,哪怕迈进的是郑家。 猛然间,一辆深红的宝马电掣般擦过她的身侧,雨濛未及躲闪,几乎趔趄倒地,幸好后面有一双手,托住了她歪斜的身子。 她抬眼看到车里的一男一女,女的有一张似曾相识的明艳面孔,高傲冰冷地昂着头,和她的车一样张扬中带着掩不住的怒气,驱车的男子的则显得纤弱文秀的多,身上有一种很重的脂粉气息,但一样没有把险些撞到的人放在眼里,继续驾着向里急驶。 “你没事吧。”穆遥奇紧张的拽住她的手腕,良久都没有松开,雨濛的眼色虽然有点畏缩,但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两人反是异口同声地向对方道:“对不起。” 穆遥奇看她嘴角露出了笑容,终于心里稍稍宽了几分:“那天是我太冲动了。” 他放开她的手腕,继续走在她身边,脚步很缓,但是是他们一贯的气氛,让人安心。 “学长,有些话我或许是该跟你说,等过了今晚,我再把答案告诉你,好吗?”雨濛顿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看低过你,你一直都是我仰慕的人。” 穆遥奇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很信任地向她笑笑。 郑敬下楼的时候,离八点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终于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秦宁进门的时候,人声也达到了最鼎沸之时,甚至有好多身为郑家的挚友亲朋都不知道她和郑家的关系。 她没出现在这个家已经十几年了,而郑东奎的正式发家也就在这十几年里,许多后来才结实的伙伴不认识她的确不足为奇。 “这个漂亮女人怎么这么面熟啊?”她一进门便有耳语开始。 “不就是那位大花旦秦宁喽,你都不听曲啊?”不过回答的人也忍不住狐疑,“不过没听说过她和郑家有什么关系啊!” “对啊,这么大做靠山,没理由不拿出来显摆的啊?”响应的人也同样的疑惑。 “不是吧,不要告诉我,你们真不知道啊?她秦宁就是郑东奎的前妻啊,郑谦郑敬兄妹俩的妈啊——” “什么?也太离奇了吧——”听者无不惊呼,这怎么可能? “不过也难怪,郑家兄妹外貌这么好,定是得母亲真传啊!” “不过,另外那个男的是谁啊?她又嫁人生的儿子啊?”有个白目不经大脑,脱口便问,把所有稍知点情的人都囧在原地,干笑无语。 同秦宁一起来的那个男子叫樊宇。算是西林昆曲团的新小生。两人的忘年恋在坊间的热闹程度也不逊于儿子郑谦的绯闻。 郑谦怎么也没有估算到,这个女人还有这一招。 站在身边的父亲已经一丝笑容都敷衍不出来了,郑谦的笑容也被惊愕滞在脸上,渐渐化为讽刺自己的苦笑。 郑敬匆匆赶到这边,她的眼里只看到了母亲,兴奋地扑到了她怀里,因为去年生日她的不肯相见,母女俩已经足足两年没有见过面了,想来她的想念该有多么深刻,“妈,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这次生日真是什么礼物都不需要了——” 郑谦闻声藏不住痴笑,对,他们兄妹就是这么低廉,生日连母亲出现都会显得那么难能可贵。 “小敬,生日快乐!”秦宁回抱住郑敬,但是眼睛里看到的却是郑谦冷然的脸,那刻她炉火纯青的演技都掩饰不住自己心里急来的那份慌乱,她竟然觉得自己在害怕这个人,“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应该什么都不缺,但还望你不嫌弃。” “妈,瞧你说的什么话,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你送什么我都喜欢。”她把礼盒紧紧地搂在胸前,言笑间抬头终于撞上那双一直抽着笑的眼睛,狐疑地问道:“妈,这个男人是谁啊?” “哦,都忘了给你们介绍了?”秦宁淡笑,恢复了气定神闲的雍容,像是硬是在挑战郑谦的忍受力,当着郑家三父女及百余宾客的面,就牵起了樊宇的手,“我的朋友,樊宇。 樊宇,这两位我就不用多介绍了,照片也经常上报纸,你应该很熟悉,郑敬,今天的寿星。”她完全避忌自己和他们的关系,甚至都不肯提及她是她的女儿,只是像陌生的朋友粗粗介绍一番,以后各自还有各自的人生,毫不相干。 郑敬看了一眼父亲和兄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那句“可是他的年纪和哥哥也差不多。”吞了下去。 这时雨濛同穆遥奇正好从门外进入大厅。两人一左一右亲近地走着。 看在郑谦的眼里却如同跟前的这两个狗男女一样的龌龊,他们虽然也没有手拖手,但是气息之间已经言明一切。 “妈,你先过去坐会儿,晚上留下来陪我好吗?我有好多好多话存着没有跟你说,现在我先去招呼两个朋友,一会儿和你好好聊。”郑敬知道自己不能和她生气,万一她一生气转身就走了她就不知道还要等几个生日才能见到,所以现在只能以退为进。 “雨濛,学长。你们终于来了——担心死我了。我以为学长还在生我气呢?”她笑着就上去挽住二人的手臂,“走,我们到那边去,不要站在门口——” 雨濛被郑敬拖着就走,身体经过郑谦站的位置,他礼貌又谦逊地向她低声道了声,“你好啊。”让她立时身体一阵惊麻,视不清去路。 8刻骨7 手中的酒杯几乎快被捏碎,他坚持着最后一分忍耐力,深瞳中的那两个身影都快被焚尽。 高跟鞋的脚步声趋近。 他却不想面对她。 转过身去倚着栏杆,虽然早知道自己故作的漫不在乎在她的眼底早被揭穿。 还好这个女人还有唯一一个优点——不会揭他的面具。 因为她根本就不关心他的情绪。 秦宁手中的鸡尾酒微微泛着幽蓝之光,她也喝了不少,似是有点微醺。走近便问:“你父亲呢?” 郑谦掖不住轻视的笑:“怎么,小男朋友还满足不了你,还想找前夫叙旧啊。” 她倒是并不生气,混着酒气的美态正如所有艳名在外的交际花一般惹人怜宠,但作为儿子的他只会觉得这样的母亲更令人厌恶和心烦。她就和黎绘一样,为了名誉可以放弃一切感情。 她们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精彩,众人的艳羡,而不是来自一个男人、一个家庭可以承载给予的幸福。 “放心,我不喜欢做你们的母亲。我没那么傻还来招惹你们的感情。我是要和他说清楚,那约法三章还算数么?要是你每年都来威胁我,不是我每年都得跑过来陪你们做戏——天天唱戏还不累,还要陪你们唱!” 郑谦手中的酒杯‘哐’地坠地,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如此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最喜欢演戏了么?要什么利益你说好了,找我也一样!” “喜欢演也要看跟谁演,你们——”秦宁鄙夷的瞟了一眼郑谦,还是没说下去。 “是吗?我们的确比不上那些捧人臭脚的小白脸嘴甜,知道该怎么哄你开心——不过,你看,你家的小嫩草好像是女人都喜欢啊,看他和那些贵夫人们聊得多欢——”她明知道郑谦是在激她,还是忍不住探了一眼,怒火之余却又瞥见郑敬正极力讨好着穆遥奇和雨濛二人。 “你妹妹好像很喜欢那男孩子啊——不过可惜啊,妹有情郎无意啊,你们家这‘自作多情’的基因,还遗传的真是到位啊。”原本以为伤到她的郑谦此刻却被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去问个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多情’的基因,还是矮不下这个面子开口,怕是又得自取其辱。 他最怕的就是这四个字,当初黎绘走的时候,他就被同学笑是在‘自作多情’,就算自己的母亲离开自己,他也听之任之,他深埋起自己的感情,就是害怕付出得到的是嘲笑般的取闹,只是一句‘自作多情’。 可是他也清楚,郑敬对穆遥奇,的确是自作多情。 由他们的母亲讽刺出口,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秦宁看郑谦已被自己彻底激怒,也没有什么继续纠缠争辩的必要。她只是要找郑东奎,说一个明白。 她再也不想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当年离婚时便说的很清楚,过完郑敬的十八岁生日就由郑东奎把一切说给他们,至于他们接不接受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自己的自由。 楼下派对的音乐换成了轻柔舒缓的舞曲,郑敬腼腆的使了个眼色,穆遥奇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不会跳舞。但还是被郑敬牵着走入了舞池,拉开了本场的第一支舞。 雨濛就坐在灯光隐掉的小桌边,单手托着腮看着他们。 或许,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 但是还是有人挡去了她的视线:“放这么个大美女一个人在这里孤坐着也太遗憾了,赏脸让我这主人家尽一下地主之谊吗?” 撑着头的手一下子滑落下去,声音微微发抖:“郑谦——?” “你还知道,这个家姓郑哦——”郑谦噙着笑,呷着怒气轻声道,“我只当你跟那个男人开心地失忆了,根本就没看到这个家还有我的存在!” 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他人看来,他堆满笑的脸,只当做是诚挚地在邀请一个客人跳舞。 而她的推脱只显得更为忸怩做作,不识抬举。虽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敢去推开郑谦的邀请,她不敢想象推开他的后果是什么。 纤柔的手掌方未握实,右手已经大力地把她整个人揽到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能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她心脏惶乱跳动的节律,这让他很满意。 他引着她一步一步挪向舞池,束在腰际的大掌非但没有半分松力,反而是她稍有一点逃避,他便愈加收紧,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勒地喘不过气来,但只能由他这么放肆地揽着,如果这支舞散了,她就可以逃走的话。 雨濛偏着头,无视他的双眸,暗自数着节拍,倒数着舞曲终结的十分快点到来。 “你如果再不把头转过来的话,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驯服你哦——”郑谦的脸贴到她烧灼的耳际,悄声耳语,偏巧旁侧地穆遥奇心不在焉地瞥视周围,这一幕完全落入眼中,郑谦还满怀礼貌地向投视者回以微笑。 雨濛只得依他意偏转过头,对穆遥奇的凝视猝不及防,郑谦果然每走一步都不枉然,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打击到她了,她只能强撑起劲,拧着头说:“我不怕你,他信任我。” “是吗?那我倒是好奇,倒地有多信任!”紧箍着腰间的手掌倏然松下力道,他不带声色地命令道:“去和小敬说你不舒服,要早走——” “你——” “去说——”郑谦用他杀手锏般的微笑再重复了一遍,“不去我去帮你说——” 雨濛强力拨开他的手:“我自己说。” 郑谦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送‘身体不适’的雨濛提早回家。顾不得郑敬和穆遥奇眼中的关切,掩着人就往外走。 雨濛在他手里便是囚徒,什么挣扎都徒增怀疑。 两百码的车速都没能降下他心中的怒火,身侧的她面色越是从容、冷然,他心腹中的火气便烧得更旺。 原本以为还在去市西仲山道的别墅,没想才开十几分钟便下了高速。 车子停在了一片听不见人声的地方,雨濛这才懵懵地抬起头,耳边一声接一声的海浪声。 她想站起身来望一望这黑黢黢的世界,竟真的是海边? 跑车的敞篷却被他摁下,一手操过她的身体,漫无边际地吻下来:“我可没心情过来陪你看海——” 她的身体僵直在他的身下,一动未动,像条任人宰割的死鱼。 郑谦火气更盛:“别给我装圣洁,还是这个星期,都由那个姓穆的满足了,不需要我了——” “你混蛋!”雨濛抬手便是给他一巴掌,“不许你侮辱他!” 他的单手抓住她掀来的手腕:“跟我扭,是不是?”另一只手大力地撕下她裙底的底裤,硬生生地将全部的自己贯入到底—— 只有这么深的占有,他的心里才会得到半点的安宁,至少这个女人的身体还是他的。 但是那半分的安宁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的更多,他想要她的眼里有他,他想要她的心里有他。 而他只能凭借这样蛮横的冲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以为将身体的空虚填满了,心里的空虚便可以少一分。 其实不然,他只会觉得更不安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不止是她的身体。 如果再花两千万能买到她的心。 他会愿意。 但是这不代表他自己会付出相等的感情,他只是羡慕她对穆遥奇的那份执着而已。 不,不是羡慕,是嫉妒。 车座上的高端皮套上,全是她指甲陷下的痕迹,她伸不出手去推开这个男人,任由在一点一点下坠,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幻化泯灭。 在他冲刺到最高峰的时候,原本放在她位置边上的手机响了。 屏幕在深黑到没有一丝黄线的夜空下,忽暗忽明,来电显示是一个字:奇。 她甚至没有存他的号码,而对那个人的称呼却如此亲昵。 这点无疑又触及了他神经中的另一根导火线。 雨濛吃力地试图去够那只已经跌落在脚边的手机,全身地神经都崩在那根弦上,祈祷着那幽亮的光在她能触到‘挂机键’前快点熄掉,这样的环境,让她情何以堪……但是压在身上的男人却半点没有退开的意思,反而把压在她身上的力气使得更大—— 任由铃声在静谧的夜独自低奏。 就在第十声忙音响起之时,郑谦诡谲一笑,俯身‘摁’下了接听键—— “不要啊!”雨濛失神之下拼命地摇头,他怎么可以这么做?但是一切为之晚矣,穆遥奇那边已经听到了她突然地惊叫声,话机里传出他关切地声响:“怎么啦,雨濛,雨濛?你说话啊?” 她根本抢不到通话的机会,口已经被他封上了。 他疯狂地吻她,任她拼命地挣扎都不为所动。 随着一声利落地衣衫撕毁的声响,破损的衣服同那只未挂断的手机被一起扔到了脚边。 封闭的车厢里,破败的衣衫底下哪抹微亮的蓝光还伴着穆遥奇焦灼却等不到回复地呼喊,而一旁两具赤*裸交缠地身体不休无止地争斗,她越是费劲心力地推搡,他陷入地力道就越为凶猛,像耳际汹涌的海潮,一浪接着一浪卷来,漫天席地,将她的呼吸彻底淹没…… 雨濛全身抽搐般地疼痛,却不敢发出一丝□,她紧咬的唇舌都快沁出鲜血来,他落在别处的吻又转到唇齿之间,狠狠地撬开她的牙关,不由分说地深入,让她无所是从地躲闪,却又别无去处…… “痛就喊出来,不要紧,他听到又怎样?反正他那么信任你……”暗夜虽然无灯,但她却可以那么清晰地看到他脸上诡笑的神情,没有一分善意,全是发泄的痛快。 他停在耳根温热的唇,绵绵密密又开始啃噬起来,蚀骨透心地酥*痒,她被他捉弄地忍无可忍,终于在那道幽光暗下的那刹那用膝盖奋力地顶开他重压着的腿:“放开我,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我早知道跟他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我就这么令你不齿啊?一边说着跟这个姓穆的没染,一边又双手托腮发春样地盯着人家看?你心里装着什么心眼我还不知道?想离开我投入他怀抱是不是?”郑谦坐起身来,一脚踢开那堆衣服,拾起那手机抓到她面前狠道,“很好,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走——” 雨濛听到这句话,沉溺而绝望的心像是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咽下方才的怒气,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你果然是那么地想摆脱我!”郑谦忿忿地咬牙,“好,那你就给我学乖点!你知道的男人的控制欲最强了,你越是不乖,我就越有劲来征服你。倒还不如,顺从听话一点,说不定我早点玩腻了,可以提早放你回去?到时候如果那个男人还要你的话,那就祝你们幸福——” “无耻!”两字还是生生地憋了下去,话语虽然刺耳,但或许还有几分真实,如果顺从是她唯一可能提早摆脱他的希望,那她也别无选择。 她第一次选择顺从,便是硬忍下了这份侮辱。 她清楚在这个人的身上得不到一分疼惜,纵然是再心酸的眼泪也是枉然。 他把破碎的衣服又扔还给她,坏笑:“先披上,你这个样子会吓坏保姆的?” 她低头俯视了下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双颊火烧火燎,只得将宽敞地大衣将自己牢牢裹起来,而那几件破损到根本无法附体的内衣则只能抓在手心,揉捏成团,就如同对他的憎恨,无处掩藏却又见不得光。 “还要去哪里?不是送我回家吗?”她的眼里又是惊惧又是怀疑,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 他探出一只驾车的手,一反往常地霸道,无限温情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长发,迅速地俯身亲了她的薄唇一口:“夜晚才刚刚开始啊,亲爱的,我还得试试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这个蜻蜓点水的吻落下来,雨濛双唇如被粘密,根本无法分开露出一个音节,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如此温热过,或许是穆遥奇的好,真的触动了他心中一丝心疼的神经,或许是他膨胀的怜悯无处施舍,但是只是如此淡薄的一个举动,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幻想,或许,他还没有坏到恶魔的程度。 如此天真的雨濛岂知,这才是恶魔兴起披上伪善面具的开始。 他给的最甜的蜜糖其实是最致命的毒药。 9刻骨8 乌黑漫漫的天色,世间唯剩风吹过大海掀起的风浪声。 盖过他车子的引擎声,盖过她的心跳声,漫肆无影却声声逼近,像是永远都抵触不到的深邃,又有着一触即发的临近。磅礴而汹涌地逼近着她末梢神经的临界点。 就像下一刻世间所有都会被倾没。 她用禁不住战栗的余光瞥视他的脸,他认真驾车的时候冷峻的面容上寻不到一抹情绪,镇定自持地更让人疏离。 眼神不自觉地便黯了下来,更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悲的女子,这样的男子,终是穷尽所有,也未必能掀起他内心的一点波澜。 终究不过是一抹云烟。 给她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明哲保身,安静地飘走。或是,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然后无论是哪一个,云过云散对于天空而言,都是毫无二致。 ‘郑氏’不愧是击败‘锦华’荣登西林市房产界第一把交椅的大公司,好像无论车停靠到哪里都能找到属于郑家的房子。 跑车沿着海岸边的公路开了不到十分钟,便又是一栋‘别墅’。 缓缓地房子在他幽亮的车灯下映出了一角轮廓,那倾斜的尖角屋檐,深黑色的瓦片在光芒下独自跳入她的眼,她很意外,这样的房子的确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或者说,这区还只能算作是未待开发的一块毛地。 而这里的房子也都保持着未开发前所有南方中式建筑的模样,隐隐约约还看到后屋檐有烟囱的形状,夜很暗,她来不及辨别自己身处的方位,他的车便已经停下,车门微启,海风便钻着缝隙袭进来,她裹着那些凌乱不堪附体的衣服,把自己搂地更紧,却更觉暗夜的嚣张,晚风的凄凉。 几乎被陌生吞噬,让她手足无措。好像身子只消一动,所有贴附在身上的衣物都会不经意间零落下来,窘迫不堪。 还在她彷徨无措又无处可躲的境地下,身子已被他凌空抱起,他的西装盖在她褴褛衣衫的身上,瞬时间仿佛挡去了所有的海风。 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如此宽厚的胸膛,她不自主地便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耳际还有风,穿过花园暮夏的郁蓊的枝叶间,过滤成一支曲调幽远深邃的悲歌,响在她的耳际,勾起她心中无限的孤独与无助。 更想流泪。 可惜如此贴近他的胸膛,眼泪还是落不进他的心脏。 那屋子的灯忽然在他扣上车门的刹那间开始亮起来,一间房接着一间房,很快便把整个小屋的形状点亮。 她朦胧地感到微微刺目的光斑,好像不想看到一点点光线一样地避忌,把埋在他胸口的脸藏的更深了。 “少爷,是你吗?”一声门被敞开的声响,伴同着一声中年温柔女子的探问,郑谦摁上车锁,抱着雨濛侧身看到披着睡衣精神疲累的保姆,回应道:“是我,没事了,李姨你上去休息吧,今晚我住这边——” 他抱着雨濛进屋,雨濛听到有人声就更为警觉,她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面见任何人,即使人家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但心中始终横亘的那竿道德的尺度,让她断然把自己衡量成下等人,最最不齿的那类人。 “少爷,今天不是敬小姐生日么?你怎么不陪她过,自己跑这儿来了?”庆幸的是那位李姨似乎并不关心郑谦怀抱中的女子,或许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吧,反而语声焦灼地询问起他这做哥哥的失职事来。 “那不是想见你李姨了么?”郑谦难得地朝她嬉皮笑脸起来,但保姆却一点也没有想笑的意识,看了一眼他抱着的人儿,咬了咬唇便算是把话吞了下去。 “你放心,今天小敬她很开心,两个她最相见的人现在都在她的身边,我这哥哥的根本就不重要了——”郑谦已经上到楼梯口,一面踢下脚上的鞋子,一面俯身去换拖鞋,但是因怀中抱着个人,看不到脚下的鞋子,踢踢趿趿踩着鞋子有点心烦意乱,不想再说下去,也许是因为提到的那两个人都让他莫名烦躁。 李姨默不作声地为他递上拖鞋,他踩上去,才听到她幽幽地叹气声:“哦,她还是去了。” 郑谦心烦,没有多想,便趿着拖鞋抱着美人上楼去了。 甫进房门,落锁声还未在耳边落下。她便被重重地扔进了床上。 他的身子急急压下来,封住她的双唇,第一时间剥夺了她所有疑问的权力。 她的身子不停地往后缩退,他没有歇下步步紧逼,终于她退无可退,半个身子已经直起紧贴在冰冷的木质床头靠上,透背的寒气与胸前灼烧的高温把她夹在中间如身至炼狱般疼痛,终于在这刻他打破了她的最后一道防守,彻底地进入了她。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肩头的皮肤,细细密密的血珠渗透而出,未串成滴,只能微微嗅到一点血腥的味道。 那是剧痛的味道。 她愈是奋力地推搡,他就愈加蛮恨地占有,她拒绝他的吻,他便一路从她躲闪地颈窝开始啃噬,蚕食鲸吞一般,不肯放过任何一寸肌肤—— 他的眼中有浇不息的火气,越是反抗,火烧得越旺。 “不要反抗。”他咬她的耳垂,“你信不信我帮你把电话拨回去,让他再听个够?” 这样的侮辱简直是一把致命的利剑割向她的心脉,她心痛难忍、怒气上冲,一口就反噬咬在了他的左肩。锋利的虎牙如切刀一样割开他的皮肤,鲜血没入她的齿间,他猛然疼得肌肉骤时收紧,原本加剧地进攻也倏地停在那里,恶火的双目灼灼地瞪着她,像是他也没料到这个小女人竟然真有这么大的力气,不过她如此剧烈的反应也更证明了她心中对那个人的在乎,这反而让他更无法原谅她—— 郑谦方想重施故技,抓起雨濛的手机,雨濛急抢未及,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而正在他欲拨号的同时,手机倏然亮了 。 这次打进来的是郑敬。 似乎这个游戏更好玩了。 他恩下了接听键,‘温馨地’把手机给她贴到了她耳边,而自己则窝在她颈窝里把玩她细腻的发丝。 10刻骨9 作者有话要说:
嗷。。。瓦不cj鸟。。。掩面奔走~~~
  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到动弹不得,甚至无力去掀动嘴唇问候一声。 而郑谦还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为所欲为,他的吻细碎地停留在耳际,耳垂火烧火燎一般,郑敬在话机彼端焦灼的叫唤她实在无力发出声音来回应。 此时的雨濛只想大声地尖叫,她快要被逼疯了。 不把身上的这个男人推开,她真会失控发疯的。 “雨濛、雨濛!”郑敬在那边得不到她的一声回音,郑敬担忧声更甚,明明接了电话为什么就是不肯出声,“雨濛你怎么啦?真的出什么事了吗?回我一声好吗?” “我…我…我没事……”雨濛咬着唇,好不容易把这一句话憋全了,那头的郑敬原本听到回话的稍稍安心又被她的吞吐哽咽给吊了起来。 “真的没事吗?学长说刚才听到你惨叫一声,手机就不通了,害我们都担心死了——”妹妹在那头好心的关切,哥哥等在这头却不耐烦地朝雨濛瞥眼,那神色就是在警告雨濛,不再快点结束通话,他就要加入进来一样。 雨濛心一惊,忙道:“没事,我真没事,只是家里有只狗打碎了我爷爷留给我的一杯子,我很心疼——” 郑谦倒是没料到这个平时总是一副单纯受屈相的小女人,含沙射影起来也是毫不含糊,他还真是低估了女人的心计,的确是把她看的太纯白天真了。 “咳,那真可惜,不过没事,你爷爷知道你爱惜他的遗物,会理解你的。倒是那只狗,明天牵出了我帮你处理了,卖狗肉煲去!”信以为真的郑敬还言辞咄咄,字字入到贴在雨濛耳边郑谦的耳里,脸色一阵青白。 “恩。我知道,现在我没什么心情跟你说话,生日快乐,好好庆祝吧,让学长也别担心了。”郑谦已经等不及她挂上电话,恶狠狠地朝她嘴唇咬过去,吃下了她仅剩下的那句‘再见’,郑敬那边的问题似乎还没有关心完,还在问:“对了,我哥他什么时候走的啊?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回不回来啊,今天妈难得在家,他不是又出去泡女人吧——”问着问着才想到雨濛心情不好,肯定没留意她家的事,想着她也给不了答案,难掩烦闷地来了句,“算了,问你也白问,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了,我一会自己给他电话吧——” 原本郑谦只是想折磨折磨这小女人脆弱的神经,没想到最后反被戏弄的却是自己。 不但被暗喻成狗,还被自己的妹妹语无伦次地痛涮了一遍,想想都为自己不值,“很好么?还学会含沙射影地骂人了嘛?看来你身上还有很多优点我没发现啊?真得考虑下是否需要多留你一会儿,慢慢地品评一下——” “郑谦你玩够了没有!”终于结束这看似短暂却恐慌漫无的通话,雨濛忍无可忍地推开他禁锢着自己的双臂,怨愤地把自己的手机向他砸去。 真想看到他带着这个手机从她生命中立刻消失。 郑谦却眼疾手快,一把便抓住了手机,开始翻她的通话记录,果不其然,一周前的那个已接电话,还显示着那个孤零零的号码。 刺目又显眼。 而其他的,便都是,小敬、奇、月言、潇如等等亲昵的称呼。 唯有他一人被孤立在外,始终她都抗拒着她的生命里有他这么个存在。 他压到她身上,抬着手机逼问她:“告诉我,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雨濛被他压得气喘不顺,偏过头想躲他的吻,闭着眼不肯看:“我哪记得,一个星期前的事了,这号码是谁我都不知道!” “好,很好!”他怒不可揭地压下她的手腕,狠狠地探下去强吻她,“我就让你不知道,看来是得让你知道一些事,知道一下我当时的想法,是不是那时候你也和他忙着做这件事,没空接电话。现在我就让他也尝尝我那会儿的心情,不过我很大方,一定给他听个仔细!” “郑谦你疯子!”雨濛接近惨叫,因为穆遥奇的电话那么明显地亮在那个陌生号码的边上,他只消两下就可以拨出去,她真的相信这个男人什么疯狂地事都做的出来。 他挪动了一下拇指,阴影已经跳到了那个‘奇’字上,只需一个摁键,他就真的拨通了那个号码。 “不要。”雨濛摇头,“郑谦,我求你了,不要,给我留最后一点点颜面好吗?求你了!” 雨濛又急又气又委屈,眼泪刷刷就淌了下来。 郑谦俯身温柔地吻掉她的眼泪,嘴角却还有刽子手的笑容:“怎么个求法?我要诚意。” 雨濛闭起眼,艰难地撑起身子,在他唇际主动淡淡一吻。 他长臂紧地一收,将她微微腾起的身子揽到了自己怀里,她酥软的前胸便密实地贴合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他的身子火烧火燎一般,岂是这么淡的一个吻能浇熄的,他摇摇头:“不够。” 她逼不得已,死穴还捏在他的手里,只能继续抬首吻他,舌尖颤颤巍巍地试探了一触他的嘴唇,便天雷勾动地火一样地被他彻底鲸吞,他像得到一块极大蜜糖的小孩,兴奋地难以言语,猛地掰过她的身子,道:“把腿分开,坐上来。” 雨濛双颊羞红成绯,动作尴尬又迟缓,把他的耐性磨砺的几近于无,低喝:“靠,不要磨蹭,找死啊——” 他忍不住用手去压了压她的秀臀,一点一点深入进去,她坐在他的身上对他面上的表情更是避无可避,知觉一点一点被焚烧殆尽,他舒服地轻哼了一声,“濛,乖,动一动,你太紧了——” 她也被胀地满满地,不自觉地便上前动了一动,仅仅是她如此轻巧地一个主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至天堂一般舒服,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给过他如此惊心动魄的历程,他忘乎所以地放肆驰骋,雨濛体内只觉一番又一番地爆炸,临至极限,脑海中满满地全是不落的烟花,一团接着一团升起,绚烂到令人失明的亮丽—— 所以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不采取任何防护措施,一定要最原始的交流,这样的欢愉他生怕有半个点滴被破坏了都是遗憾。 “小敬不是还要给你电话么?”雨濛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含含糊糊地提醒他。 “不许推开我。”他搂得更紧,恨不能把她整个人按进身体里去,继续吻她,“专心点。” 雨濛整个身子都似脸颊那般绯红,那声被他完全吞入口中,他揉了揉她的长发,道:“放心,她打扰不了我们,这座房子没装电话,我手机也已经扔了——” 雨濛已经无法再还口,顷刻之间,彻底被攻陷。 意识虚无如梦,飘渺之间只听见他帖子她的背后道:“不要让别的男人碰你,我求你了。不然我会疯掉的——” 这一夜他的怀抱都没有松开过,紧紧地环住她腰的双臂如禁锢的双拷,他睡的很沉,从未听过他如此平实的呼吸声,那是让人沦陷的温存,一晚都没有断过的那声梦呓,将她原以为坚硬如壳的心脏,锤下了一个漏洞,他说,“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那一刻雨濛侧过身子看他的眉眼,已经再也寻不到白日里的一丝强硬和冷厉。 替换而上的只有脆弱。 让人心疼至肺腑的脆弱。 11刻骨10 这一夜她居然睡得很沉很熟,醒来之际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他的臂弯仍牢牢地锁着自己,那一刻,被掏地空落落的心好像被塞进了一团轻柔的棉絮。 软软地,轻轻地。膨胀起来,填充了她空无的心田。 即使那么轻缈的一份给予,都已把她整个人占满。 睡意俨然已经退了,耳边只剩下他深沉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铺散在她的耳根,氤氲出一份朦胧的暧昧,像掺着微微电流的液体,颤颤过入心房,心脉通向脉搏,跳动一声压过一声。 稍稍一个俯身,跃然入眼的便是自己光裸的身体,他的大掌还停留在腰际偏下的位置,一夜都没有动过。顿时意识像被一把烈火灼过,她竟然和这个男人如此无缝相贴地缠绵了整整一个晚上,混沌时也许还好,一旦清醒便再也无地自容,只想掩面逃遁。 她见他呼吸沉稳,便以为是睡得很深,小心翼翼地抬起那束在腰际的手臂,却在眼见松开之时,他一个大力将她反抱过身,身子便与之密无缝隙地相贴在一起,她第一次如此避无可避地去看他几乎凝在她眉眼间的脸。他有着干净到可以数的清层次的眉目,此刻睡意仍然很深,尚未睁开的双眼覆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看不到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时,他给人的感觉尽是如此清新疏朗,甚至在深睡的时候微微显露的那丝孩子气和错觉一般的脆弱,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她不由自主地去伸手摸了摸他浓密地睫毛,他任由她舒服地触摸,微合着眼浅笑道:“怎么,一大早就着火了,睡不着了么?” 经他这么一说,雨濛还真是着火了,嗔怒道:“你装睡,放开我,我要去学校啦!” “唔唔唔。”郑谦舒服地窝在她的颈窝里咕哝,“就再陪我一会会,我开车送你去,很快的,保证不会迟到!” 雨濛给了他一个白眼,可惜他看不到:“我才不要你送,我自己慢慢乘车去,今天上午没课,不劳烦你——” “你不早说!”他终于抓到重点,得意的朦着双眼笑,猛地抬头截住她的粉唇,“那我可不能浪费这大好光阴——” “放开我!”雨濛大力地抗拒他的攻势,双臂牢牢地锁住胸前的春光,竭力反身去踢他。 她无谓地反抗越是勾起他心中的熊熊欲*火,朦着睡意在她耳边呢喃,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子:“唔唔。。。就一次,一次——” “不要!”雨濛这次防守凛然,她知道一旦开始就必然又是没完没了地索取,她太累了,她只想逃开。 更多的,她是在害怕,对着这个男人太久,她原本以为比铁还硬的心,也会被他硫酸一般的笑容腐蚀消溶干净。 至少她还清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到最后,必将一无所有。 她还想要守完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怎么又不乖了?”郑谦继续啄着她的唇吻,“昨天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么?不听话,对你没好处的?” 他的话又一次刺伤了雨濛的自尊心,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话头,下意识地就想起郑敬说起的那位大明星,心里一阵锋芒扎,疼地她硬生生地扭过头去躲他的吻,冷笑着讥讽他:“你不是最喜欢不听你话的女人么?就像黎绘那样,你才爱的死去活来不是?” 那个女人果然是他的死穴。 黎绘两字一从雨濛的口中吐出,他那漆黑的瞳眸便倏地睁开了,直直瞪着她的怒目犹如冰海中一枚深蓝色的原子核爆炸,她顿如周遭一片遭殃的荒漠,闻不到一抹生的气息,甚至没有一丝氧气的存在。 在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时,已然已经覆水难收了。 他一拳狠狠在枕头上,浅浅擦过她的头皮,重重地压在她铺陈散开的墨色秀发上,发丝根根牵着发根,如果一发就能动全身,那她发梢传来的疼痛就堪比一双手抓在了心口,揪住了心脏的跳动,痛得几近无法呼吸。 这样的力道,若是放置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器物上,早就崩天巨响,粉身碎骨了。而只有松软的被褥化去了声响,却丝毫未能化下半分力道。 正是这样的疼痛,让她彻底地从昨夜的幻觉中清醒过来,这个男人离她有多么的远。 也正是这样的疼痛,让她第一次清晰的知道,黎绘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谁都无法战胜超越的。 她是凭什么去说这样可笑的话,以为学黎绘违逆他的想法就可以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那简直就是东施效颦。 落人笑柄。 “是郑敬跟你说的她?”他腾空在她身前的身子纹丝不动,紧紧绷着似一张即将放射长箭的弓,让她更是不敢有半丝动弹,“她跟你说了多少?” 他越是如此盛气凌人,雨濛的心就越为苦涩,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撒气包而已,他在黎绘受到的委屈碰到的钉子,积压而无处发泄的怨忖,然后全都发泄到她的身上来,因为她是用金钱雇来的工具,理所当然承受这一切,承受这些也是他买她而来的价值所在,所以她无权退避,金钱给了他心里一个诡异的平衡,让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痛到麻木也不过如此,她咬牙‘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她不过告诉我,你被黎绘甩了而已。” “她还跟你说,说我很爱黎绘是不是?”郑谦大笑,“我知道连你也在笑话我,是不是?放心,虽然我们都没有办法拥有爱情,不过,我们不是也很快乐么?” 原来,黎绘走后,他便认为自己再没有爱情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的爱情死了,所以也轻而易举地断送了她的爱情。 那个给他刻骨铭心感情的人离开了他,但是在他的每个细胞每个骨髓都深入刻下了她的名字,纵然之后的欢爱再过猛烈,怕是也难替换骨血里镌刻的字句。 她注定是浮在他生命中的转瞬而过的影子,他们之间的关系薄如露水与暖阳,给你温暖,让你蒸发。 “你还是爱她,你还在想着她回来不是么?”雨濛原本也只是尝试性的一问,没想到他的身子却僵住了,此刻才猛然间明白,昨夜他的脆弱,其实并不是言与她知的,“你昨天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你,其实你也是对她说的吧?” “这些轮不着你来关心?你只要不自作多情当我是跟你说的就行了?既然你也知道她的存在,我们就更清楚对方在彼此心中的位置了。你已经拿了你该拿的钱,就应尽你的义务,我今天给你这么多话语权不代表你就可以这么嚣张地忤逆我了,周雨濛,你应该清楚自己是谁?我买你来,可不是找你谈情说爱的!”他倔恨地放下狠话来,缠绵一夜的缱绻美梦瞬间灰飞烟灭。 他再无兴致与她纠缠,索然退身著衣,扔下她一人在这依然残留着他的体温与冷情的床榻上,紧紧裹着一条被单,把欲留下的眼泪,一滴一滴咽回肚子里。 原本以为已经远离的他,在锁门之前又从返床边,单手边闲散地扣着衬衫的纽扣,边睨着她惨白的脸,面色似笑非笑地命令:“今天去学校,别忘了跟那个姓穆的断了,我可没兴趣搅和在你们这场拖泥带水地幼稚游戏里——” 雨濛再也停不下他嘴里吐出的一个字,他越是漫不在意,于她却越是剜心刺骨。 既然他不想看到她落泪,她只能掩起被褥,不让他看到她藏不住泪的脸。 他也不来拉下她的面具,在桌上扔下了一把孤零零的钥匙,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钥匙是给你的,以后我给你电话,半小时内就给我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不然就换我出现在你面前,你说好么?还有至于姓穆地那边,你也知道不说清楚的后果是什么,如果真嫌玩地不够尽兴的话,我不介意陪你俩好好玩一把的,倒是看看,谁还有忠贞不渝的爱情?” 随着他轻松地一声甩门声,这个冗长沉重的夜终于结束。 他又换上了他的面具,就像从不曾揭开一般。 刺目的日光冗到她的眉心,她掀开被褥微微睁了睁眼,光线照得她很疼。 从随行的包包里翻出那盒药片,就着手边床头柜上的一杯清水,一口咽下了两颗。 穿透过明净玻璃杯的光线,游离到她的掌心。 这一年半的光阴会很长,很难走。 但是走完,她决不再回头。 12刻骨11 雨濛费尽就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强把昨夜破损的衣物重着于身,庆幸天气已入秋,长款的秋衣可以将内里的破损都遮掩起来,就算掩饰到外人都不足以入眼的细微别扭,在自己身上却像被放大了一千倍,稍行方寸都别扭万分。 收容了那把光秃秃地钥匙于掌心,握紧了实拳鼓起全身仅剩的力气,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无法逃避就必须竭力去面对。 艰难行至楼下,长桌边郑谦正端着咖啡杯悠然自若地品着,报纸闲散地搁在餐盘旁,似乎没有什么大新闻,她的身影不经意间便飘入他眼底,他搁下杯子,淡淡朝一旁的李姨吩咐道:“李姨,去把她那份端出来。” “不用了。”雨濛也没有神色地回拒,“我没胃口。” 保姆却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接过郑谦的命令,便退了下去。 她抬步继续走,方要越过他位置之际,手臂被突地大力握住,“回去坐好。” 雨濛恶狠狠地瞪着他,也不说话,就是奋力地想甩脱他的手,蹙紧的眉头写满了厌恶与心烦。 如此明显的神色郑谦又岂会读不出,但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反抗他越有征服的心,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戏谑地朝着怀里的人道:“你是想乖乖吃完早饭去学校呢?还是想我抱你上楼再温存一回?啊?” “哼——”雨濛冷哧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他并不为她此番的冷脸生气,仿佛是存着心思就是要逗怒她一般,看到她愠怒到绯红的双颊似是能令他格外开怀,他俯下身寻着她的唇作势便亲下去,雨濛迅即伸出手掌挡住他袭来的嘴唇,他看着她为了躲吻而竭力拗下的头,凄迷黝亮的垂发滑过指间,就如广告语所说的那样,如触摸丝绸一般的细腻润滑。虽然爱不释手,他还是忍下了最后的那丝坏念头,将她摁到了对座的椅子上:“就算对着我再怎么不情愿,你也给我把这顿早饭咽下去,不然就别想给我走出这扇门!” 端着早餐的李姨刚巧走出来,望着二人悭硬冰冷的表情,眼眶泛起不为人留意的湿润,沉默着把橙汁和煎蛋端放到雨濛地面前便快步地退开了身。 其实谁都是鸵鸟,望着他人泥足深陷却无力去挽救,以为自己善意的好,便是补偿,殊不知却是另一种罪的放逐。 雨濛拿起刀叉,堵着一肚子的气,食不知味地拼命将食物往嘴里塞,塞到实在难以下咽的地步,再用橙汁一口气将它们吞下,终于不下五分钟就将那一个煎蛋吞了下去。于是,提起手边的包包便要起身离开。 可惜身子尚未站直还是被他强行按了下来,他幽魅一笑:“不错,看来昨晚是把你累坏了,都饿成这样了!李姨,再给她来一份,我怕她吃不饱到学校偷吃啊!”喊完对保姆的话,又凑到她耳根道,“这次好好吃,慢慢吃,李姨的手艺很不错,要珍惜机会,不一定以后一直有机会给你尝啊!” “我不稀罕!”雨濛扔下刀叉,反感地白了他一眼。 “那我就偏偏要逼你稀罕一下了!”他犟着她的话头来,亲自接过李姨再次端上来的早餐,脉脉温情地给她端到面前,重新再把刀叉递回她的手中。 没有经过咀嚼便囫囵吞入肚中的东西就是不妥帖,一阵香味袭来就胃便闹得翻江倒海,对于这般突然袭击的恶心味,雨濛难以自持,猛地推开郑谦就往洗手间里冲—— 于是那第一顿早餐便全数吐了个精空,原本就虚弱无力地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浴室冰冷的瓷地板上。 被掏空的好像不是整个胃,而是整个身体,空泛到像一个盛着氢气的气球,随时可以被风掀起,被针扎破。 镜中的脸缓缓从披散地墨色发迹中露出来,纸白枯槁,像电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般,她痴痴地望着这张缟素无颜的脸,连自己都无从相认。 去年今日,同是这张脸这个身体,是如何地光彩夺目,清丽动人。 哀伤地合上双眼,泪水干涩一般的疼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属于周雨濛的公主人生已经覆灭了,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荣光与爱,也都随着前世般的幻梦破碎了。 但是她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许才方方开始。 镜子里重叠出他的影像还不及进入她迟钝的大脑,她纤瘦的下巴便被大掌狠狠地掐住,即便他的指力大到几乎可以捏碎她的下颚骨,她的面色都没有能被掐出一丝血色来:“你几天没有吃药了,别跟我玩游戏!我可没这个耐性!” “神经病!”雨濛对着他眼里莫名的怒气,心里一阵烦闷,“上星期你不是才看我吃的,怎么你害怕啦?原来你郑谦也有怕的时候?” “少废话!”郑谦的脸色瞬时间凝成一团乌云,电光石火间仿似就要雷电交加,但不知为何看他这样紧张害怕的样子,她心里竟然有了一分稍稍的舒坦,苍白的脸上故意牵出一抹淡而神秘地笑,看地郑谦更为窝火,抓起她的手臂便往外拖,“给我去医院查个清楚!” 跑车一路狂飙到医院,原本已经快习惯的速度,在今天反胃的情况下,怎么也忍受不下来,整个人像被钉在大转盘上轮番地不停转动,顺时针逆时针,逆时针顺时针,直到没有意识。 被推进医务室,做完一系列检查的时候,她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瘫软地斜靠在雪白的墙壁上,仿佛整个人可以和这堵墙融为一色。 其实是什么答案她自己当然清楚,但是她知道解释都是徒劳的,既然他想要个明确那就给他一个明确。她已经无力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医生只当作两人是夫妻,口口声声还称雨濛是郑太太,雨濛听了心里只觉好笑,但面上却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郑太太这个称呼,恐怕不止是今生,就算是来生再世都跟她不会有任何交集吧,既然郑先生自己都没有否认,她又何必去急着澄清呢? 反正不过是一个乌龙笑话。 “郑先生,我想今后你应该多关心关心郑太太的饮食规律,她这样饥一餐饱一餐是很容易落下胃病的,两位如果心急想要个健康的宝宝,就先注意把身体调养好。以郑太太现在的身体条件,我们真的不建议生育,不过我看郑太太还年轻,身体底子应该还不错,调整一下饮食规律,相信好消息很快就能收到了。”热心的中年女医生谆谆劝导着,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和普通夫妻一样急着抱孩子的夫妇,她怎会想到如此登对漂亮的一对‘小夫妻’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想要一个孩子,而是在恐惧着孩子的到来。 雨濛不需睁眼看,都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吁气的声音。 他终于送了一口气了。 郑谦得到了答案,便坦下了呼吸,说了几句礼貌性的话谢过医生想扶着身旁虚弱的雨濛离开。 雨濛却还在发倔,怎么都不肯让他搀扶,跌跌撞撞地挪步出去,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前面的人,这一撞可非同一般,被撞的没发声,身旁的男人可不干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哪家不长眼睛的,撞伤了我儿子你陪地起么你?”边说还边把‘语笑盈盈’着向雨濛说抱歉的妻子往怀里搂紧。 “真抱歉,是我老公太紧张了,也怪我没看清——”对方女孩子是个容貌甚至算不上漂亮的普通女孩,但她粉红的双颊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水盈盈的双眼沁满了幸福的水色,雨濛浅浅地望了她一眼,觉得自己相较她的柔美是如此的相形见绌,心痛地几乎麻痹,或许她这辈子都享受不到他们这样的喜悦了,世上再也不会出现一位男子,能抱着她为他们的幸福喜极而泣了。 如果能让她享有这样的幸福,只消片刻,她愿意拿出一生的荒凉去换。 她向那女孩子摇摇头,凄迷地笑笑,有点语无伦次地接道:“你真幸福,做你们的孩子真好。” 搭着她的双肩的手,禁不住战栗了一下,他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一直以来都坚定清晰的信念,开始有了动摇,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反感‘她’以外的女人。好像那是自小就认定的事,他郑谦以后的孩子,必定会是和黎绘生的,其他的女人都不过是途中取暖而已,他没有欠她们的,她们也从他身上获得了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不需要惭愧。 因为他肯定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在一个父母不想爱的家庭里出生的孩子,会是多么地可怜。 所以他宁愿扼杀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同自己一样可悲的命运。 他不会让周雨濛怀上他的孩子,他肯定,黎绘会回到他的身边。 这个女人必将退出他的生命。 再肯定的肯定,也不过是一种单纯的主观认定而已。 当然,当郑谦明白之时,一切都如他当初所愿,却已非当时所愿了。 13刻骨12 车速静缓。 车窗外是一片落不下雨的阴沉。 雨濛眼皮微翕,关掉最后一抹光亮。 既然他说只有顺应他的话才有可能早日解脱,那就由着他吧,就算当众凌*辱,就算剥皮拆骨,都由着他吧,如果侥幸能够存下一口残喘的气息可以离开他,那就彻底地离开吧。 至少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动感情。 就算死去,那也总算还得一个清净,难道此生还能奢望得到什么好爱情么? 她早已看穿,一切终了。 郑谦承认,他最害怕的就是雨濛这样的神情。 不哭不闹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就是闭着双眼安静地憩着,他再强势地伤害好似对她而言都不足以侵身,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真正地走进她的生命里,即使他把她伤害到体无完肤,她都只会暗淡地躲到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而不会去选择在他的身上获得半分地希望,来挽救自己的命运。 如果她选择乞讨,选择给予他一丝胜利者的得胜感,或许他也会施舍她一些怜悯,或许也能宣泄心中稍稍的愤怒。 他买她回来是泄愤的,而不是增加更多的怨忖与怒气。 她非但没有给他一点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反而她的不屑让他只会自觉更加空虚与卑微,她闭眼默然的神色,就如同面对着一个操控着她一生的君主都淡然无言的镇静,她对他的厌恶真的已经到达了视若无睹的地步了? 一声尖锐地刹车声啸过耳膜,毫无预兆。 “其实你在生气,对不对?”郑谦极隐住怒气邪笑着问,“如果你想发火,就冲着我发好了,摆出这个样子,我不会同情你的!” 雨濛浅笑,眼角被金灿的阳光点的闪亮:“同情,我需要你的同情做什么?对你这样的人生气,我可没那么多感情好浪费!” “好,很好!”郑谦点点头,“你够冷静,比我想象中能干多了,真是不该给你同情分。或许你就是个这样的女人,陪男人睡几晚又算得了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许我根本就不在你的计谋之内,我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你牺牲自己去怀一个孩子。” 雨濛眉心轻微地被激地跳动了几下,但是她还是克制下自己的情绪来,反唇相讥:“当然!不然你以为呢?跟你在一起本就是身不由己,在你支付那两千万的同时,那支票上的印章就烙在了我的心口,我很清楚,自己从此变成了什么人。 我们的关系就如同妓*女和恩客,金钱是我们之间的唯一纽带,我比你还清楚,同你之间若是有一些不该有的束缚该是多大的麻烦。你放心,我不会去生你的气,更不会去恨你!我只会可怜我自己,笑我自己如此不堪。” “你——”她的话清冷平和,满满的自嘲间却似隐隐地藏了一把剑,晦涩冰冷地在言语最后时分,图穷匕见,正中他的心口,堵住了他所有的话,半天之后,他才整理完呼吸,压着很低很低的声线问,“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你会怎么样?” 雨濛平静地笑,凄灿如光,摇了摇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有,你也不会知道有这一天。因为我会在你知道之前,把一切处理干净,我和你直间,哪些东西不该存在,我比你还清楚。” 一切的问话都是多余,今天他莽撞的举动已经将她送葬入绝望的谷底,郑谦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经不住地打滑了一下,身子仿佛在一瞬间失去过重量,她这般的冷峻明智,让他心绪镇痛,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原本是他在担心害怕她会纠缠着自己,为什么这一刻完全被翻覆了过来,原来她是如此地渴望摆脱自己。 “对不起,恐怕一切都不能遂你所愿,现在我开始有兴趣跟你慢慢玩了。这一年半的时间,你就好好忍受着吧——其实你要知道,既然我们都不动感情,也许并不一定会很难过,毕竟我们的身体都很诚实地喜欢对方,不是么?”他缓慢地调转车行的方向,收容起所有之前刹那间几乎表露的失意表情,镇定而疏远的微笑再次换上他的侧面。 雨濛微微一凛,已经习以为常。 或许他说的也对,只要彼此不动感情,或许一年半也不会熬的太痛苦。 只要她能搁浅那份爱,只要她能放低那些怨。 但是人的情绪真能如一部机器一般,如此掌控自由,按上一个开关按钮,就可以开启一切,或是切断一切么? 心若灰,一切恐惧或是悲喜便都是尘埃。 她再无半声抵抗,即使他的车已经驶进了大学城的校区。 车影缓动,已有路人认出这辆曾经招摇过市的名贵跑车,那些指指点点的指端不约而同地他人的目光引向他们。 雨濛眼底的颜色,已从前次的畏缩躲闪磨砺成了冰冷的淡漠,她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树影、人影,绰绰影影,天色依旧阴霾,人们窃窃私语的口型在不曾明亮的光线下如模糊影片上的动态图像一样,掠过,不知所云。 郑谦踩上刹车,狡黠的眼色从前人转到她的身上,笑容已经完胜。 她伸出僵硬的手去扳开车门把手,好似被抹了一层油的把手在她冰凉却汗水淋漓的掌心滑腻地无从抓起,她根本无法找到一个着力点去拉开那扇门,然后飞奔离开这辆如牢笼般的轿车。 再一次虚脱无力的手指从车手把上滑落之际,他的手掌伸过来握住了她仍是禁不住颤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竟然稍稍给她内心输来了一分安定,她抬眼即撞上他几近擦到唇边的脸颊,目色深而远,沉而重,即使有笑容,也是只能让人感动更为疏离的冷峻邪笑,她呆呆地凝着眼前的这张脸,熟识中仍然装满了捉摸不定的陌生感,而陌生中却又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那微微抽痛心神的熟悉。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副面具,为什么他不能让她看到他真正的面容,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他接纳,才能走进他的世界里? “你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该还这么紧张的。”他的笑容挡去她所有的视线,而她也完全被融进了他的神色里去了,像被一个魔鬼在牵引着,不由地顺着他的眼神牵引,抬眼怯生生地望向了伫身在车前良久的穆遥奇。 人群之中,有一个长长伫立的身影蓦然间跃入她黯淡的眼底。 刹那间亮起一抹悲痛的光线,几乎可以刺盲她的双目。 她唇微微动了一动,默念出了那个名字,没有声音。 周边不断是经过的人,在她与他的对望之间,隔着一块薄薄的挡风玻璃,挡不住任何心底的虚无,所有未完成的谎言与誓言都赤*裸*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耳际风声如歌,却又静默无词。 硬生生断层的爱,已至无言。 她不想再看到郑谦游戏一般得胜的笑容。 更不敢去看穆遥奇惊愕到凝滞的神情。 她迅即抽出被他握紧的手,无果。 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极力将侧身覆压在身前的人推开,依然徒劳,他非但没有半分退让,反而欺身更靠近她,噙着笑的嘴唇就快擦上她的粉唇,抓着她手的力道重下一分,道:“我帮你给他一个痛快,不是更好么?只要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我想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她咬住牙关全力用自己地臂肘去撞他的心口,压着声音回答他:“我自己知道如何交代,不需要你插手!另外,无论有没有他的存在,我们的相处都不可能愉快!” “哦?”郑谦抓住她那不老实的胳膊,继续坏笑,“那要不我下去给你解释一下,跟他说,他看错了,其实我俩是清白的,然后你们继续暧昧好了?” “无耻!”雨濛双臂被困,无从抵抗,只剩下无用的口舌还可以作殊死的抵抗,但这一声骂出来,她便真的说后悔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郑谦就这么大庭广众地顺应了她的骂词,无耻地用吻封住了她似有残存的骂句。 那一刻她真的听到自己心脏停拍的跳动,他的吻很重,力道蛮恨,却很短暂,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他胜利者的笑容高高悬于目光之上,他松开了她那只还停扣在车把手上的手,并扣开了车门。 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 雨濛压着缓不过来的心跳频率,反扣上了车门。 她徒手站立在穆遥奇的对面,行人无不对她投来惊异艳羡的眼光,然后齐齐目送已然置身事外的郑谦淡漠地驾着豪车擦过两人渐渐远去。 雨濛不敢抬头再去面对穆遥奇审问的目光,只能双手紧握空拳,用指甲给掌心痛觉,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神态,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经过他,便越过这场没有开端便夭折的初恋,便越过了沉于心底的千山万水,便越过了最初的美好最后的希望。 他便是她的一段途径,一段没有经历便走到尽头的美丽旅程,心底的遗憾或许会是最深,但珍藏在记忆中的美好画面亦会最为深刻。 只是他并没有能忍下他的疑问,他没有办法这么简单地就放开他的心怀,去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还是想要她曾经允诺过的那个解释。 哪怕那个解释会让他葬身谷底。 他也想要死个明白。 在经过他身侧最后一步之际,穆遥奇还是伸出了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个解释,现在可以给我了。”他极力忍住自己想要大声咆哮审问的冲动,那么勉强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冰的面色上只剩下双目胀地通红,眼底有泪,却不肯留下来。 只因为有太多的怨恨与不解。 就如同她的双瞳一般。 用最后的倔气忍住眼泪,宣誓着自己脆弱的坚强,僵直的背就似一面不堪一击的虚伪之盾,给对方留下一个最后硬壳,即使里面装着的是一个比蜗牛更软弱的身躯。 “就如你看到的那样。”雨濛用最淡薄的口吻回答给他,如此浅淡的一句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她是多么庆幸,颤抖到无法言语的双唇已经在吐出这句话之后,她抽出被他紧抓在掌中的手臂,没有去探寻一眼他此刻的表情。 便迈出了远去的步子。 此刻的她只希求,他不要回头看她。 她怕自己藏不住脚步的颠簸,露出的马脚。 14刻骨13 太阳底下所见的许多,都不过假象。 但人们都选择信任自己的双眼,甚至信任过自己的信念。 周雨濛这个名字就是是他穆遥奇矢志不渝的信念,他以为自己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样。 但是今天,他对她三年来坚固不易的信任,就在片刻被撼动了。 还来不及去怀疑,来不及去审问,一切便都以被她的一声轻描淡写否定。 就像三年不过白梦一场,其实他在她的心中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 他不是放她走,而是从未拖过她的手。 就像两条亦趋相近的直线,在一开始看错了去的方向,最相近之时,轻擦身旁,而后折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原本的方向。 落空的手心,填不满的虚浮,如脚底踩着浮云,如心里洒满苦莲。 原以为回到寝室便是可以避开一切堪扰到崩溃的烦忧,却不知是另一场劳心战争的开始。 门还未打开,里面的哭声便直逸入耳。 钥匙孔方有转动的声响,门就被室友江月言匆匆拉开,雨濛不迭头脑仍然混沌差点跌了进去,“哎,是雨濛回来了!我们可把你盼地脖子都长了,快来劝劝小敬吧,都快哭了一整天了!” “发生什么事了啊?”雨濛顶着一头雾水,蹙起的眉间还是掩不住的疲惫。 “哎。”另一室友潇如忿忿砸下手中的水杯,“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母亲!竟然能在自己女儿生日说那样薄情的话,枉我妈还封她为偶像?” 雨濛一呆,没有完全理会到潇如的话,但也猜到了□分,走近仍在默声抽泣的郑敬身边,柔声道:“小敬,没事吧?” “雨濛!”原本趴在桌子上的郑敬猛地一个起身将雨濛抱了个满怀,像是片刻间寻到了依靠,哭声也更为大力,温热的眼泪落下她的肩头却渗下一阵冰凉,她的心也被微微的揪痛了,揽着郑敬的头轻轻安抚,“我妈说她讨厌我们,她说她是被我哥威胁才过来的,我妈说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们啊——” 雨濛尤记得去年郑敬生日伤悲的画面,没想到今年还是变本加厉,她也是同她一样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唯一令她庆幸的是,至少她以前还有爷爷宠爱,就算父母不疼爱,那也是因为自己与他们没有血亲关系,至少她还是可以相信,自己的亲生父母若是在世,不会这样冷落自己。而郑敬的可怜就是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怜惜他们这一对子女,那种无望更令人心酸,她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字句,任郑敬在偎着她的肩膀哭泣。 事实上是,她们是互相依偎着哭泣,只是她的眼泪不能落到他人眼里。 只能流进心里。 “对了,雨濛。你昨天你回家后,郑大哥有没有透露过他去哪里了?如果他在我想昨天也不至于搞成那副局面。”月言也在为昨日郑家派对上发生的那一切惋惜,“可惜我们怎么都联络不到他——” “我——我没留意——”雨濛紧张地差点发不了声,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找借口说没关心到,或是应该找什么借口来掩饰过去,即使别人眼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局促,她也觉得自己像被逮在眼底的贼一样,随时落下面具。 “算了,不要再问了!我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哥哥!”郑敬抹了抹眼泪正声道,“如果他真的关心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去威胁妈呢?我不想再去尝试一遍当精神乞丐的滋味,他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兄妹遭我们的母亲遗弃么?” “小敬,不要这样。我想你哥他也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这次是你妈过分了——”见证事发经过的潇如难平心中的气愤,上前拍了拍郑敬的肩头道,“小敬你放心,没人会取笑你们俩兄妹的,世上没有这样的母亲的,你相信我。为了这样的妈而自寻烦恼不值得,上一辈的恩怨再深也不能迁怒到自己的亲身骨肉身上,她如此是非不分,根本不配做你们的母亲!” “对啊,小敬,没什么想不开的,不要老活在父母感情失败的阴影里了,这点或许你该向你哥学学,要放得开!”同样知情的月言也只能给最后的安慰,实在没人能为那个母亲找到半句辨白的话语,雨濛心间不觉感到苦涩,有这样一位心狠绝情的母亲,也难怪会造出郑谦那般薄情寡义的儿子,自己会撞到这样的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半点怨不得人。 “好吧,我看今天下午的课你们还是别去上了,我替你们请个假,雨濛你是好学生,老师那边点个头就是了。你留下来照顾下小敬吧,她昨天半夜回来哭到现在还没踏踏实实休息过呢?”月言边收拾书本边敦促雨濛,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如果这丫头还是想不通,你就出去搬救星,就看你舍不舍得你们家小穆了?” 这话说者无心,却一语击中听者的心。 未待她反应过来,寝室门已被带上,雨濛微微掀动的唇又停了下来,幸好走了,她还没想到应该去拿什么应对。 不过平日一句简短玩笑,如今听来已经如此刺耳伤心。 在她愣神之际,却听到身旁郑敬‘噗’地笑出了声,双眼还濛着迷离的泪花,难得这‘小毒舌’也有我见犹怜的一面,她低低地说:“周雨濛你个傻丫头,为什我那么羡慕你,别人眼里我们是那么相似的两个富家小姐,可其实我却什么都没有——” 雨濛应着她的苦笑,没有否认,其实各自的苦,他人都尝不到而已。 郑敬真的哭累了,斜倚在雨濛肩头开始低声地叙述,或许那是倾诉,但是已经淡去了哀伤:“我常常做梦会回到海边,那边还有那栋小小的房子,黑色的瓦片屋顶,瓷白的墙壁,外敞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在春日最烂漫的时节,我和黎绘姐姐总会靠在哥哥的身边悉心地仰望我们的母亲,她只要轻轻地扯一扯她的嗓音,便如黄莺一般叫醒整个沉睡的季节,我们三个小不点,永远都听不懂她的曲调在唱述些什么,但她就如同我们心中的女神一般,神圣而美丽,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阳光底下,那一身的光华给我们无人能比的骄傲——虽然现在郑家有好多好多的房子,但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家了——那些回忆好像都死在了我的记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去祭奠它们了,妈她一定忘了,黎绘姐姐也忘了,我哥肯定更不愿记起了——” 雨濛鼻子微酸,她知道,其实这一切她哥哥一定都还记得,那栋房子应该就是她们原来的家。 但如今,现在那里也不过只是一所小房子而已,毫无意义了。 郑敬靠在她的肩头,东一句西一句地拼凑着她童年凌乱不堪的记忆,雨濛比她还要疲累,只能朦朦胧胧地听者,左一句接有一句,“原本谦谦敬敬的一对好兄妹,原本两小无猜的一对青梅竹马——都被他们大人自私的感情毁掉了,都是他们大人毁掉的——” 她说着说着,时而带着笑的脸突然就换上了怨忖的怒气,而后甚至露出悲悯不已的痛哭,纠缠万分,让人无从安慰起,但是渐渐渐渐气息平和下来,雨濛以为她终于是累了想要休息了,谁料她却推了推雨濛的手臂,用乞求的口吻向她道:“雨濛,陪我去酒吧坐会儿好吗?我好累,我只想去看看他,就远远的看看——” 雨濛点点头,她必须承认,穆遥奇对郑敬而言要比自己重要。 她也在乎他远胜于自己。 酒吧的光线暗过外头的天色。 旋转的琉璃灯下,歌者的脸只打出一个轮廓。 线条冰冷萧索。 眼角似乎有泪。 穆遥奇,对,酒吧歌手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无论是哪个身份都被他清寒的出身烙上了烙印,让他与雨濛之间拉出一条无形的鸿沟,逾越不了。 就算台下的掌声再热烈,就算给予的鲜花再灿烂,就算投来的目光再赞赏,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切都是他想要全力去摆脱的。 他抹不去脑海里郑谦那鄙夷的笑容,消不去耳际雨濛那声淡然地‘就如你看到的那样’。 为什么他们可以把一切看得如此冷漠自然,还是原本他就没有在他们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根本只算不值一提的路人。 怕只怕自己一直都是在献世。 那首陈小春的《献世》,不知是谁填上的词,如此辛辣刺骨,每一个字眼都塞满了他的痛和对她的讽刺。有些话无法开口言说,却可以寄托歌词来表达,加之沉缓到深痛的曲调,字字扣入灵魂—— ‘我共你不够熟/眼泪也比较浊/也没气质对你哭/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别离就当祝福/眼泪还是留给天抚慰/你是前度何必听我吠/再不走有今生/无下世/你是否想我/起这个毒誓/宁愿失恋亦不想失礼/难道要对着你力歇声嘶/即使不抵/都要眼闭/我这种身世/有甚么资格献世——” 他执佞的双眼紧紧锁住她们的位置,一字一字,声调轻缓却字字刻入她的骨髓,痛地她无法闭眼。 人声悉数被他哀伤的声调湮没,飘散不去的字句,随着音符落入每一滴酒精中,胀得所有人都通红了双眼。 雨濛好想跑上去抱住这个清瘦哀伤的男子,紧紧地抱住他,大声地告诉他,他从来没有被她看低过,从来都没有。 但是她也害怕,害怕自己献世。 她的疮口远比他要丑陋的多。 郑敬永远总是要比自己勇敢过一分。 她只能用酒杯掩住眼泪的时刻,郑敬已经难忍心中隐痛,搁下杯子,奔向了钢琴台。“轰”地一声低音引爆了整个酒吧,忽然之间呐喊声鼎沸,起哄地人们一边鼓掌一边较好,这一幕的确是要比窝在家看8点偶像剧还得惊心动魄地多了,如此俊男美女众目睽睽地深吻,电视台也未必请得到的。 音律刹那间终止,不仅断了钢琴的音,也断了她脑中的那根弦,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吵嚷的人群一起站了了来。 背后却猛然施来一股力量,将僵硬的身体强行按了下去。 她听到他紧绷冰冷的声调:“没想到主意打到我妹妹头上了,你们俩还真是有点小心机,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跟我出去!” 雨濛一滞:“可是小敬她——” “我来了就自然不会让那个姓穆的得逞,你还不走,是担心这群人没看够么?”灯光幽暗,却凸显得他的双眼格外晶亮,如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把,望下去,就是在心上插一个深洞。 她望着他的眼睛,一阵迷失忍不住委屈地问出声来:“郑谦,为什么你还能笑呢?为什么你把所有人都弄哭了,却还在笑呢?” 他拢了拢她跌散的发丝,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耳根:“你喝醉了,亲爱的——” 15刻骨14 在人前她总是那么恐惧着他的靠近,即便如今身在光线昏暗无人有暇关注的角落里。 但是抵挡不了的是下意识的那种害怕,仿佛只需要一道目光,逆过闪烁摇晃的灯光落到她的身上,都有如凌虐一样的羞辱。 索性此刻整个酒吧的目光都投注在钢琴架旁侧激吻的一对男女身上,就算是近在身旁的顾客,也无暇来顾忌到近在咫尺的另一场Live show。 只可惜逃得过一万人的眼仍躲不开那一人的注视,就算万千人的目光都凝在他的身上,就算他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他的目光分秒都胶着在她的身上,纵使光线明暗未定,他的视线都没有片刻被晃动过,只有脑海中的世界在被倾覆,被推翻,只在那个人出现之际,在他的手揽上她的腰际,断了所有念想。 他把愤怒的恨深深地吻下去,此时送上来的郑敬正如一只及时扑向烈火的蝴蝶,他将无处宣泄的怒火都找到了着力点,一味追逐的郑敬是永远不会读懂,他眼中冰冷的神色里埋了多少对郑谦的恨,而如此深的怨恨有多深就有多少被转嫁到她的身上。 吻越深,报复的欲望越为强烈。 就在全场欢呼声最为高涨的时刻,一个喝的东倒西歪的西装裤白衫男跌跌撞撞地一路摇晃到了琴台边,一手拎着他那斜搭着左肩的西装、一手抬着那满到溢出的高脚杯,一个‘熊抱’靠到了郑敬的背上,而后‘一个手滑’将手中的红酒全数倾倒在了穆遥奇的脸上—— 方才还缠绵的吻,在这位莫名出现的男子的异常行为之下只得嘠然而止,郑敬惊骇之下猛然转身,看到来人的脸,失声尖叫:“齐——正——容?” 被这一戏剧性的一幕怔愕的人群片刻的沉寂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喧哗声,不顾掌心的疼痛往死里鼓掌: “小穆加油,抓紧她!” “美男加油,抢走她!” “小穆!——” “美男!——” ………… 如此混乱的场面下,那个叫齐正容的男子也不怯场,在钢琴边搁下酒杯,双眼冒着迷离的酒意望着郑敬,满是委屈,借着众人的起哄声申诉道:“敬妹妹,我才出国三年而已,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的容哥哥么?” 那戏演的叫一个以假乱真,除了郑敬,所有人都被他诚挚坦诚的朦胧泪眼给哄骗地倒戈相向。只有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向穆遥奇示爱的郑敬被他彻底激怒,一拳毫不留情地击向来人:“神经病!滚开——” 拳速虽快却还是被醉的站都站不稳的齐正容分寸不差地挡了下来,嘴角还有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嫌恶到不能再嫌恶的痞笑:“我的敬妹妹,你的招牌功夫也得换换了。还有女孩子家这么粗鲁不好的,不要以为有我要你了,就这么无法无天了,跟我回去,今天的事,你容哥哥我也是会生气的哦——” 之后这场乌龙的局面究竟演变到什么地步,雨濛已经顾不到了,整场只有郑谦一个人毫不关心情节的发展,面对外场簇拥而入的看热闹的人群,他很顺应民意地拥起雨濛让出了聊胜于无的地盘供他人看热闹用。 只因为这场戏原本就是他操控的,他都是握有最后胜券的人。 外面的天光已被收尽,朦胧间有雨,走在昏黄嘈杂的酒吧街上,几乎没什么能见度。 雨濛没有再试图摆脱他的束缚,酒兴有点冲击她平日的拘束性格,不时地失声自顾自笑起来,郑谦艰难地将她不停扭动地身子锁进安全带里,她却一点都不肯配合,只顾自己在座椅在撒起酒疯来,指着他的鼻子放肆地嘲笑:“你真是个好哥哥啊?里面那个可是你妹妹啊,你都可以这样放任不管——” 郑谦扶住她的身子,试图继续去扣安全带的扣子,低喝:“别乱动!我们兄妹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总之你和那个姓穆的趁早放弃利用打击小敬来摆脱我的想法,你清楚,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竟然有哥哥把自己的妹妹当作与敌人作战的工具?这也未免太可笑了,怪不得小敬说她宁愿没有你这个哥哥——”雨濛遏制不了自己的笑声,冷冷地笑到浑身都疼痛,还是压不下心里的一点点痛楚,“可悲——” “让你不要再乱动!”郑谦丝毫不理会她的嘲笑声,只生气她一直如此发疯下去,车子永远都开不了,索性压到她身前,诡谲一笑,夜光下他的双眸亮出一抹神秘的光亮,刹到她的眼眸,顿时间他的吻落下来,深入浅出地舔舐着她口中残留的酒精味,微微有点苦,但仍是他着迷的味道,脑子里一团电流击过,乱如麻,她僵直地定格在原位,任由他轻松地为她落下锁套,就如束手就擒的囚徒,只听他云淡风清道,“你放心,你真的还不至于重要到牺牲我的亲人来换取——” 他已经止住了吻,她的神经却缓了片刻才觉悟到,看到他的车有一次发动,她竭力抵抗起来,不停地捶打他:“我不去,放我下来,我明天还要上课!你为什么要这么惹人讨厌,怪不得你爱的人都讨厌你,怪不得连你妈都不要你?” 一直都没有动气的郑谦霎时间脸色凝成冰霜,而雨濛却丝毫没有觑见,体内的酒精已经化作那写虚无的勇气,一股脑地将心中压抑已久的狠言厉语都发泄出来,如果只有互相伤害才能将自己身上的痛楚回报给他,那么这一句又能给他多少痛呢?为何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身上的痛再减轻? “给我闭嘴,信不信我让你这个礼拜都去不了学校!见不了那个姓穆的!”郑谦大喝。 雨濛却充耳作未闻,还是在酒劲之下大吵大闹,眼泪如蒸发的酒精一般不受控制地流出身体,边哭还边嘲笑着,那句令他致命的话,一遍一遍地插入他的心脏:“你就是这么讨厌的人,怪不得连你妈也不要你!” 跑车艰难万分地总算安稳地停到了那座小房子前,郑谦快速停下车后,几乎将醉酒的雨濛拖拽出车座,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力道大的她几乎脱臼,她看着他如此气愤的样子,越是觉得可笑,跌撞的步子跟不及他的疾步,他便打横将她抱起,急促地叩开还来不及打开的屋门。 披着毛衫的李姨急匆匆为他开了门,郑谦连抬眼看人一眼都懒:“帮我放热水,我要洗澡!” 李姨愣神地僵在原地,思虑了下,还是问了:“少爷,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给我去放水,听到没有!”郑谦很不耐烦地重喝。 李姨身子一抽,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口的,低了低头便转身上去,但他怀中的雨濛依然不识安分,笑地依旧大声:“你生气了吗?你平时不是再生气都能笑吗?怎么我说到你痛处啦?你妈真的是不要你,你真是讨厌到连生你出来的妈都不要你啊——” “少爷——”李姨惊愕地转身望见郑谦猩红到狰狞的双眼,心痛难当,“你没事吧——” “让你放个水,怎么这么多话?”郑谦烦躁地踢掉脚上的鞋子,抱着雨濛越过保姆径直上楼去。 ‘嘭’地一声,她整个人被狠狠地扔进了浴缸里,满满一缸的水哗哗倾泻而下。 漫过面部的水让她瞬间呛到无法呼吸,第一反应便是直起身子来,却被一只手大力地摁下去,她试图再钻上水面,仍然抵不过后脑那只大力的手掌。 身子不由失重,缓缓往下沉去。 到最后一分氧气被耗尽的时候,唇际被黏密地贴合,他口里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度给她,她恨这样的感觉,要她死就索性给个痛快,这样不给呼吸又不肯昏迷的感觉根本就是折磨,她抗拒不了稀薄无氧的大脑陷入昏沉,耳际只能听到衣衫被扯裂的破碎声。 不知时刻过了多久,上半身终于被他直出水面,睁开眼已是未着寸缕地贴合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也如火灼,紧扶在她腰际的手将她直直抱住,一个挺身便将她贯穿。 她疼痛间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迷蒙地对上他的眼,邪狞中有些些温柔的坏笑,让她晃神,他啃噬她的耳朵:“怎么样?醒了吗?还闹不闹了?” 雨濛一动都不敢再动,只是僵在他背后的手指在他背后抓下的痕迹很重。 “其实谁都有资格笑我,就你没有,如果你有爸妈爱,就不会被他们卖给我了?”他谐趣地挑逗她,却像把她方才给他所有剜在心口的伤都悉数还给她,“还有,你记得自己自己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吗?你又知道你的父亲在拿到那两千万卖儿鬻女得来的工程补救款之后去了哪吗?去做了什么吗?” 雨濛完全被他问得处于失语状态,她根本不敢去想象他问题的答案,她的父亲拿那两千万去做了什么?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吐了两个字,她的神经彻底麻痹。 “澳门。”他嘴角依旧有轻蔑的笑,只是她已经看不太清,“下一次你见着他,可要问问,是不是还有女儿可以卖给我,或者,再把你卖一次呢?”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这次可不一定照单全收了,因为你已经不值那个价了——” 他很满意她如此慌神的样子,绕过她的耳垂一路往下吻,停留在前胸肆意地□她的贝蕾,雨濛禁不住抽泣了一声,他毫不理会,在极限之上继续往前推进—— 16刻骨15 几度的缱绻缠绵之后,他的手仍不肯松下一点点来,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 仿佛只有这样靠近的距离,才能让他安稳的入睡。 下巴抵在她方吹干的发丝上,还散发着青柠味洗发水的味道,正如她给人的气息一般怡神,让他浑身舒畅。 “就这样,不吵不闹多好。”郑谦舒心地露出笑容,雨濛撑起手想拉开距离,却被他原本揽在她腰身的手臂将她扣的更紧了,“你还不累的话,我不介意再陪你打一仗的!” 在他痞痞地坏笑下,雨濛终于乖乖放弃了挣扎。 沉默声持续了良久,郑谦也泛起了略微的困意,略略俯头看到她在怀里安静休憩的样子,觉得很满意。这样很好嘛,人只要不那么执拗倔强,就这么坦然平淡地接受现实,根本就不会如此地去互相折磨。他只是需要一个人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在这难以逾越的一年半光阴里,让他好有个绝对可以随时取暖的对象而已。只需要一年半,他如此确定。 因为太过孤独,他怕自己撑不过这漫长的500天。 如果痛苦可以转嫁,那么花上两千万去释放,或许至少可以让自己在心里上得到一丝安慰。 黎绘,世界上的女人真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他每天都恨不得要对自己读上一百遍,却始终读不进心里去。 “郑谦。”埋在他怀里的雨濛身子依然纹丝未动,只是发出了一声淡到飘无的叫唤,“不要为难锦华好么?我其他什么都不求你——”她也清楚对于郑谦这样的狠心肠,纵然是乞讨也是枉然。 但是‘锦华’,是爷爷终其一生奋斗所有,相比而言,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生命都不过尘沙。 郑谦先是愣了一愣,没有预料到她在如此重压之下唯一惦念的还是‘锦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怪这个可怜的女子做了败家子周进权的女儿,叹了一口气,浅笑:“我几时为难过‘锦华’,不要忘了,我可是在帮助你们。” “好,谢谢你。”雨濛的话中压抑着哭腔,“只要你不为难‘锦华’,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再忤逆你的意思,今天的那些话我知道已经收不回来了,但我向你道歉。” 她这一声‘抱歉’杀伤性真不小,郑谦自认为自己是阅人无数的双眼都查闻不出她的谦卑有多么的深,木讷了好一阵子,那紧扣在她腰际的手才分分松下劲来,他直起她的双眼透射般地望着她,她静默坦然地回应他灼烈质疑的眼神,空气里沉默的因子被一个一个火苗吞没,他掩下眼中的戾气,平静道:“还记着我跟你说可以早点离开我的唯一方式是么?很好。能听话很好,既然你已经知道她的存在,我也就不瞒你了,一年半之后,她一定会回来!到时候你就算赖在我身边我也懒得搭理你,如果真想早点离开,那就盼着她早点回来吧,她早一天回来,你就可以早一天获得自由!” 这是郑谦第一次在雨濛面前直面那个话题,她反而被震慑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有些伤口就是这样,宁愿自己将它撕裂,也不得别人触碰。 极致的敏感与细微。 雨濛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这一刻她无比清醒,那个叫黎绘的大明星的归来之日便是她的消失之时。 期盼吗?她苦涩地问自己。 一点也不,那种命运被她人所牵绊住的无奈,是半点都不值得去期盼的。 她只知道自己会离开这个男人,毫无瓜葛地放开这断光阴,只要从此不怀有恨,便也不会再痛。 不知为何,她冷静的回应如一声闷锤敲在了他的心肺上,呼吸像被堵住了一样不舒服。他略微烦闷地掀开被子,只身披上了睡衣便不留一个字地走出了卧室。 周雨濛你这个女人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定力?竟然能对这样伤害你的男人说对不起?为了迎合我的心意,为了能早一点的离开我身边,就可以这样的忍耐么? 五指间掐紧的玻璃杯几欲碎裂,明黄色的液体烧入腹中终于升起了些微的体温,他以为可以从她身上获取的温暖最终还是得依靠酒精来给予。他悲苦地扯动嘴角,这个女人不过是钱买来的,等价交换而已,不需要为此感到丝毫愧疚,自己不可能过分到要求这样的一具肉体来给他真心。 况且,他需要的真心也不是她的。 没有什么必要可揪心的。 思及此,他用指端松了松眉心积拢的疲乏,和着淡薄的睡衣将且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曙光穿过明镜的玻璃穿进来,她已经醒了很久,倚在玄关口的楼梯靠栏上,视线莫名地停留在紧缩在沙发里被那个身影上,他双手环腰,初秋的天似乎已经有了凉意,但是对于盖在身上的毛毯他却还无感知觉,因为身子向沙发里背越陷越深,毛毯就像隔空悬在了沙发背上,随时都可能倾下来落到地上。 她从未如此长久地细看他,好像视线随着光线的明暗一路在心间刻画下他的脸,英气中夹着浓重的冰冷寒意,细如锐剑的眉宇张扬而不失清和,双眼沉沉紧闭,望不见那讳莫如深的黑瞳便是少了多分的惧意,让她可以更清楚地看清他的脸,鼻梁秀挺,双颊瘦削线条完美如刀刻,唇形很薄,轻轻地抿着,她即便只是如此远远地望着,都感觉潜移默化间,自己的双唇如火灼一样烧起。 她猛然地逼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那张轮廓分明却线条浅淡的脸,如一张即成的素描图画一般在脑海里繁复回放,她幽幽地闭上眼,嗤笑自己一声:“记着他干嘛?再好看的脸都是魔鬼附身。” 雨濛已经没有衣服可以更换,只能穿着一身他的睡衣去找他要,走近他身边时,又提不起胆来破坏他的睡眠。只能静静地站在他身前,等待着他醒来。 他像是睡梦中有灵敏的感知觉一般,在她靠近他身旁想去整理毛毯的之际,迅即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嘴唇微动:“别走。” 雨濛知道他又在说梦话,猜都不需要去猜,那个主语肯定是‘黎绘’,她很反感,转身欲走却发现他睡梦中的手劲竟然也如此之大。 还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抬眼正好撞上保姆李姨温和的眼神,她客气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周小姐。便上前给郑谦整理‘被褥’。 “少爷,少爷,不要在客厅睡了,我扶你进里屋好么?”李姨轻声地唤,温柔的声线别说是叫醒人,恐怕就算是醒着的都能被她催眠下去,见郑谦良久都没反应,她只好摇了摇头,把几乎快掉落的毛毯重新齐整地贴到他身上。 郑谦身子欠了欠,抓着雨濛的手力道又用了一分,又喊了一声:“别走。妈——别走——” 李姨拉着毛毯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微微地低下头去,终于忍下来急欲夺眶而出的热流。像是怕被雨濛看穿她眼里的心疼与狼狈,立马掩泪退避道:“我先给你们去安排早餐——” 雨濛呆若木鸡地杵在了原位。原来一直以为因痛失母爱而痛苦不堪的只有妹妹郑敬,而在郑敬和他人的眼里,郑谦都一直对那个为了事业抛下他们兄妹的母亲弃之如蔽帚。 而事实,他也很想挽留他的母亲,他与郑敬一样,是那么眷顾母亲怀抱的孩子。 当她直面他的伤口的时候,总是像面对着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那么无助可怜,还必须要逞强得伪装起自己。 他人眼里越是高高在上的完美形象,私下里越是脆弱狼狈难堪,正因为如此的难堪,才需要那么极致华丽的衣服来掩饰,否则,他们的自尊将无处藏身。 其实他就是镜子中的那个自己,连自己都痛恨的那个影子,被鲜活呈现在了面前,无法不去接受。 如果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选择相互依偎,或许一根火柴,他们便能烧亮一座天堂。 但是他们只是两个带着厚实面具的脆弱灵魂,他们的世界流不进一丝的光亮,他们只能在世俗眼背后的阴暗角落,自以为是地竭力索取,那自以为会有的温暖。 “对不起。”雨濛轻声地俯着头默语,这一声道歉是全是出自真心,而不是想借此句来换取一点的同情可怜。像是吐出了这句抱歉,自己才能卸下全部对他的伤害。也能放下他放诸在自己身上的痛一样,毕竟他们之间没有宿来的仇怨,只是因为伤太多,爱太少,误以为伤害别人可以减低自己的痛苦程度。 他是可怜人。 她俯身轻柔地按平了他的眉间,或许,自己不应该对他那么执着地去怨恨。 难以避免的,女人似乎总是对于她生命中强硬介入的男子会产生怜悯之心,纵然自己已经满身是伤,还是忍不住去翻开了那本更为沉重的书。 他在她温柔的指端触碰之下,倏然了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深瞳装满抗拒的疑问,他冷冷地拿下她触在他眉心的手,转过身去躲避她的视线:“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奉承我,只要听话就够了。” 他顺手扯下附在身上的毛毯,以为是出自她莫名的好心。 他只以为,她做一切对他好的行为,就是想走。 雨濛收起情绪,没有接应他的话,只淡淡道:“我今天想回家。” 语气很硬,并不是征求同意的口吻。 他背对着她的身体,竟然生硬地点了点头。 17刻骨16 长夜虽然结束了,但昨夜他留在耳际那些可怕的言语,却是一个没有终点的噩梦,无法随着夜的结束而收起。 雨濛急于离开,郑谦却稳坐在餐桌边不紧不慢地切着外焦里嫩的煎蛋,余光瞥着她她手指搅在睡衣边角上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清丽可人,忍不住想又要多留她一会在身边。 他从容地收起嘴角细小的笑容,淡淡地抬了抬手中的叉子,指向对面的椅子:“坐,先吃早饭。” 雨濛咬住嘴唇,昨日清晨的那餐早餐她还记忆犹新,现下心情又急迫地想要赶回去,更是没有胃口。她试图拒绝,看了一眼郑谦,他只轻而易举地挑了下眉,另一种压迫的讯息强制而来,她只得乖乖地坐到了对面。 郑谦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悠哉地享受他的美食。 果然,只要她顺从一点,自己心情似乎也能好起来。 艰难地啃完那餐早饭,不过是为了能够换得一身出的了门的衣衫。 但最后他的橱门大开,满目任选的还是一色男装。他双手环腰一脸冷然地任她挑选,雨濛只能木讷咋舌地杵在原地,下不了手。 “不换啊,那就这身出去吧,本来就美女,回头率肯定就更高了!”他靠在她颈窝里坏坏地笑,见她仍然四肢僵硬地无所适从,便自顾自地上前拎了几件衣服出来,淡淡睨了她一眼,自然地在她面前换起衣服来——除下丝质的睡袍,裸*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肌肉,她不及闭眼,双颊已经烧燎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同眼前这个尚且陌生的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晃神在自己的视线里,倏然间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流,他的牙齿轻轻地啃噬她敏感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多诱人犯罪?”他修长的十指挑开她束在腰际的睡衣解带,整个绷紧的身体垮然一松,雨濛目光惊恐地望向他,双臂下意识地将自己环紧。但是他的双手也没有丝毫松脱,从背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际,脸颊相贴,摩梭着她面颊上滚热的温度,笑得心满意足,“放轻松点,不要再挑逗我了,我还要赶着去公司呢!喏,就这件T恤将就换上吧,要是愿意等我让专卖店现在送过来,只是你也知道这边有多荒辟,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要花多久时间——” 雨濛咬牙抓住他打算扔下的T恤,淡淡道:“不用了,我现在就要走!” 郑谦松开五指,赤着上身倚在床边斜眼看她,雨濛被他迷离却如金光的双目盯地无处藏身,根本无法自然地换下身上的衣衫,指尖紧紧掐住柔软的T恤,恨不能把它拧成一团。 “哎——”郑谦幽幽地叹了声气,直起身子道,“算了,我的大小姐,不和你浪费时间了,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我在楼下等你,过时不候,到时候可别天真地指望这区还有出租或者公交可以带你离开啊!” 他随意地掀起铺在床上的白色衬衫,如被风鼓起的风筝一般在她眼前撑开一张白色的网,倜傥自然,一气呵成。雨濛还来不及眨动双眼,他已经斜挽着他的米色阿玛尼走了出去。 整个身体像虚脱一样地想要找个支撑点,脚下一片虚无,还是硬撑起身体,换上那宽大的棉T恤,她没有拥有到一秒钟的空余时间来缓和自己紊乱的心跳频率—— 焦灼就是一种最无谓最多余的心绪,就算被它烦扰到气息消亡,也于事无补。 当雨濛急匆匆赶回‘周家’,跑入大门内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母亲何慧霞依然悠然自得地端坐在花园里的榕树荫里,闲散地轻搅着杯中的英式奶茶的姿态,顿时如醍醐浇顶! 在锦华命悬一线之际,这座公司的掌舵人依靠出卖自己女儿的方式来获得侥幸的生存,而他们唯一得来的一夕安稳,却仍挥霍如土! 那日在郑谦面前父母唯唯诺诺的样子记忆犹新,而此刻眼前的她又完全恢复了上流社会贵妇的雍容,左右保姆拥立,架势甚至高于郑家的主人待遇。 她失神丧力,几乎颓坐当地。 究竟为了什么,她如此地付出,不过只是扬汤止沸的一刻,值得么?究竟值得么? 正此刻,何慧霞高贵的眉角终于抬起,看到了来人,热络地朝庸人嚷道:“呦,这不是我们家大小姐回来了?阿春阿华,还不去照应着,傻站着做什么?” 雨濛嘴唇剧烈颤抖,她想大声地骂出声又想歇斯底里地哭一场,但又清楚地知悉一切都是无用功,最终只能含糊地唤了一声:“妈——” 何慧霞矜笑起来,热情地拂开碍手碍脚的保姆跑到她的身边,话里却始终藏不住她对雨濛厌恶的针刺:“看看,我们家大小姐多久没有回娘家了,还以为你有了男人就早忘了我们娘家人了。好,好,我们家雨濛就是好孩子,知恩图报,知道我们周家这十几年待你不薄——”她一边揶揄着笑,一边眼神不住地浏览她古怪的衣衫。 雨濛被她盯地浑身不自在,不能再忍受下去,索性张口便问回家核实的问题:“妈,你知道爸去哪里了吗?” 她的问题已经够胆怯轻声,还是倏地把何慧霞伪善的面具悉数揭下,她一脸冰冷:“你来周家快十五年了,你哪次见到你那所谓的‘爸爸’出门是会跟我打报告的?” 雨濛悻悻地抽过她紧挽着的手臂,道:“知道了,妈我先进去拜下爷爷,不打扰您喝茶了——” 何慧霞望着她缓步行入屋舍的纤瘦身影,嘴角露出难以隐藏的鄙夷笑容:“装什么孝顺女,婊*子生的货,还不跟她妈一样!” 雨濛站在爷爷周锦华的遗像前,潸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耳际回想的只有郑谦的那两个字,如遥远的噩梦碾碎她所有的希望—— 澳门!澳门!!澳门!!! 不用猜都可以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父亲非但没有一丝悔改,反而只会变本加厉,她怎么会如此地把自己最后一点的信任就葬送了呢? 她浑身抽搐地伏倒在周锦华的灵位前,呜咽不止。 “爷爷,我究竟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能还清这些债,才能挽救回‘锦华’?” “爷爷,你在天有灵,就请最后疼惜雨濛一下好不好,给我一条明路走好不好?” 有雨声敲打玻璃窗的撞击声。 细碎,淅沥,声声点点撞进她的短浅的童年记忆里。 记忆里的汀东雨天特别多,大片大片的乌云覆盖她童年里所有的阳光。 她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总是把脸贴向玻璃窗,因为那样,就算被人看到,也分不清雨水和泪水了。 而十五年后,隔着窗玻璃望向窗外昏暗天空的脸,仍如最初一样的浸溢泪水。 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面上,感觉不到眼泪流下的温度。 雨水在世外不停冲刷着这面透明的心墙,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再次被冲刷而出。 “贪污犯和妓*女的女儿!” “你爸爸妈妈都不是好人!都是你爸妈那样的坏人,把我们害成孤儿的!” “你是坏人的女儿,你也是坏人!!!————” 柳正涛,奚虹涓。 耳际一直充斥着关于这两个人的辱骂字句,她只觉得好陌生,但这两个名字又像是一条隐形的藤蔓一般将她捆紧,吸附在她的生命里,汲取她孱弱的养分。 记忆里根本没有父母的样子,他们给她留在的只有这些没有来由的骂词,她不知道从哪一声开始,亦等不到结束的一天。 出生以来,她一无所有,除了这句定义。 曾经一度以为,那段岁月将是一生中最心酸的过往,自爷爷牵着她的手离开汀东孤儿院的那天起,她就告别了所有的不幸与哀痛,‘柳奚’这个名字将会被所有人遗忘,包括自己。 “柳奚,快跟阿姨出来,有位爷爷要看看你——”她紧缩在角落里的颤抖身体终于有人来搭睬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粒米未进甚至不敢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床位处,那些小朋友又在取笑她被领养的父母送回来,已经第五次了,其实自己也麻痹了,她想躲起来,让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反正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她的死活,她存在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发泄的对象而已,把他们自小的缺失归罪到一个勉强却看似又能算作理由的理由上去。 她不动,那个传话的阿姨语气居然还是很温吞轻柔的:“小奚乖,这次来的可是好人家,西林市的房产巨头,虽然说了你也不懂,但你可要争气点,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没这机会,老头家就冲你的照片看着有眼缘——走,快跟阿姨去见见周爷爷,不许再这副神情了!” “我不去——”她固执地把手从阿姨匆促牵过的手掌中抽出来,声音清脆决绝。 “这孩子,还在犯傻呢?”那阿姨也不放弃,继续抓她的手,“我可跟你说啊,要是能被这样的家庭领养,你那死去的父母真得轮回积几世的英德,不要以为进了孤儿院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指望在这里过一辈子啊!快跟我走!” 那时的她,凭着一个五岁小女孩的仅有力量,猛地一口咬在那只扣紧她臂弯的手肘,趁她呼痛不迭之余,疾步冲出了房门。 她不想再被带走,然后继续被送回来。她知道没有人会疼惜自己,只是始终不愿意自己就如此落为一个难堪的游戏对象。 正因为是孤儿,才更无法忍受一再被遗弃的痛苦。 阿姨的脚步紧追在她的身后,她也是誓是不肯放弃这么好的主顾,这样的大富之家若能攀上交情,以后孤儿院的开支就有了大着落,这已经不是这个小女孩一个人意愿的问题了。 就在一步之遥便被赶上时刻,一个浑厚而温和的声响止住了她们追逐的错乱步子:“桑小姐,孩子如果不愿意,就不要为难她了——” 她下意识地转身,望见走廊尽头的院长室门口站着的那位老人,约莫五六十上下的年纪,满头银丝看上去却还精神矍铄,逆着雨季微明的光线,她看到老人脸上清和的笑容,那一刻她恍然地僵杵在原地,从未有人给予过她这边温暖宽慰的笑容,如坚冰磨砺的痛苦似是在瞬间被融化了,她呆呆地望着老人慈爱的脸,自顾地喃喃道:“爷爷——” 她以为这就是亲人给的感觉。 记忆回廊如明镜,雨濛闭着双眼,清晰地看到那时身体还算健朗的爷爷迈着缓慢却轻松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五岁的稚童。 他宽厚的双掌搭在自己的肩头,笑着问:“孩子,为什么不愿意跟爷爷走?” 那个青稚的孩子,吸了吸自己红红的鼻子,坦诚相告:“因为我怕你也会像别人一样不要我,然后再把我送回来——” “傻孩子。”爷爷还是朝她微笑,那样清晰,那样温暖的笑容,如此贴近,如此遥远,他说,“爷爷不是个好爷爷,爷爷也被自己的孙女抛弃了,爷爷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孩子你愿不愿意再相信一次?” “爷爷不会送我回来么?”她还是心有余悸地问。 老人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伸出尾指说,“要不,我们来拉钩钩,只要小奚不离开爷爷,爷爷永远也不会留下小奚一个人。” 翻转记忆,让她重新见到那一幕,她轻轻触碰自己的尾指,那份略略的粗糙手感,往昔般经过。 勾动心弦。 爷爷你说,只要我不离开你,你就永远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可是现在为什么,还是留我一个人下来了? 五岁的孩子岂会知,死亡的隔绝是多么残酷,多么不随人愿。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地随爷爷走吗? 离开的那天多雨的汀东都没有给她们带来一点阳光的祝福,而少时的她心里却暖暖滋滋,那是因为第一次她觉得对他人有了信任的感觉,那只牵着她小手离开的大掌,让她就算走在雨里,也毫不担心会有一滴雨沾湿自己的衣衫。 爷爷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她这时才开始慢慢地了解这个即将成为她亲人的老人。他说他姓周,原本也是汀东人,因为经商关系移居到了西林市,她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自己明白了多少。 落入记忆里的只有那些,爷爷说,他喜欢雨,喜欢汀东濛濛的细雨,因为这里是他挚爱的家乡,有他最爱的亲人和故土。 他说人生总是会被不停地附上这样那样的烙印,而心里面清明的雨才能洗尽人印在身上的屈辱和荣光。 这样我们才能端端正正光明而谦卑地永远站在起点,好好地继续下去,不弃不馁。 他问,孩子,如果父母的烙印对你太沉重的话,从今天开始换一个名字好吗? 雨濛,细雨一直都在冲刷着过往,永远都有新的开始,好吗? 以后就叫雨濛,周雨濛,好吗? 18刻骨17 第一次见到周进权和何慧霞,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周进权像是被下了强制的通牒,一面的不情愿毫不隐藏,而那时的何慧霞还保有着对美满家庭的幻想,望着她的眼神溢满了过头的热切。 是爷爷牵着她的手,他用温慈爱的语声向她指认:“雨濛,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他没有勉强小雨濛开口叫他们,但小小的她当时已经清晰的感受到爷爷内心的紧张,他手心粘腻的汗水让她的小手几乎抓不紧,她仰着脸微微觑见爷爷脸上的忐忑,不明其意,但出于对爷爷的绝对信任,她还是鼓足了全身勇气,用稚气却诚挚的口吻叫道:“爸爸,妈妈。” 这两个名词的定义在她的概念里只有模糊,她不会明白正常家庭出身的孩子会多么珍视这两声呼唤。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相等的怜惜,所以父与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替代名词。 在这个世上唯一给她亲人感情的人,只有爷爷。 尤记得当时周进权的反应,不过冷漠地答应了一声,耳后戏谑地看了他父亲几眼,掸了掸衣袖毫无耐性的起座离身。 一向隐忍的爷爷当场便黑下脸来,低着嗓音叫他的名字:“进权!” 小雨濛霎时被两人隐隐的僵直气氛怔在当场,她好害怕,又是一个不喜欢她到来的家庭。 眼中积满了恐惧的泪水,定定地仰望着语声如此愤怒的爷爷,她好害怕新的爸爸妈妈还是讨厌她的到来,她好害怕自己依旧逃不过不遣送回孤儿院的命运。 “叫雨濛,对吗?”僵硬颤抖的小身体被一个火热的怀抱环住,双臂如蛇缠一般紧紧环着她,她一时甚至被止住了呼吸,鼻息了只剩下浓烈的玫瑰味香水往里冲,那么靠近那么热情的拥抱却丝毫不能给小雨濛一些些的亲近感,她亲昵地叫着雨濛的名字,用掩不住的迷人笑意极力试图给雨濛以亲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我们的小雨濛,这里以后就是雨濛的家了,雨濛喜欢妈妈吗?” 曾经在孤儿院五进五出的雨濛对这样‘亲人’相见的场景也不算陌生,但不可否认的何慧霞是第一个让她‘受宠若惊’的母亲,小雨濛被她死死地压在怀抱里,怔怔地听着她的言语,却回答不上那么简单的‘喜欢’两个字。 她听到耳后有爷爷轻微地叹息声,他道:“进权,你就算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好好过日子吧。” 记忆被手机的铃声掐断。 画面在泪雾中不再明晰,就如那些因与果,多年前已经种下,谁也改变不了它的趋向与收尾。 木然地翻开手机,已经不是第一个电话了,她‘喂’了一声,发现自己的的声音原来已经哭着沙哑了,但对方似乎没有顾虑到,是室友秦潇如焦灼地发声:“雨濛,你现在在哪里?如果有空快回学校吧,穆遥奇他突然间放弃考研,莫名失踪了!郑敬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一大早地也打包行李不见了,你快回学校看看吧,不和你多说了——” 手机‘哐当’坠地,究竟是谁逼谁走到了绝路? 失措之下,慌忙翻开手机里那些陈存的信息。 果然,五小时前有一条信息来自穆遥奇,忍不住颤抖摁开了信息,寥寥数字,却让她当场呜咽到泣不成声。 “雨濛,不过一年半,我可以等,我相信你,请你也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等我。” 战栗地牙根止不住地摩擦,蜷缩在墙角疯狂地搜寻郑敬的信息,她果然走的果决,只留了一句话给她:“小濛,我离开一阵子。告诉我哥和我爸,我只确定,谁阻止我,我会怨恨谁一辈子!” 两人就留下如此一句决绝而模糊的告别辞,他的的消失是不约而同还是另有因由? 坚定不移。他的句子完全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可是她却读不到一点讯息,他要做什么去?为什么要放弃考研、放弃前途?他究竟去了哪里,郑敬是否跟在了他的身边,如果是,又怎么可以对她说出如此肯定的承诺? 一年半? 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大脑一触及那个可怕的念头,手指几乎连手机的按键都没有余力按到底。 终于盲音结束,她沉重的呼吸皆数积郁到了心口,无力喘气,一字一字憋出来:“郑谦,今天穆遥奇是不是找过你,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仿佛世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她听不到对方任何的回复的声响,如同在与空气对话,并且是静默到没有流动的空气。 良久良久,那边才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废了如此长的时间来调息了所有愤怒,沉缓冰冷:“下来,我在你家门外。” 侧过久蹲在墙角至麻木无知觉的身体,湿漉漉的视线正如窗外被秋雨打过的枝叶,而那个熟悉的车影就停靠在围墙脚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叶荫下,那正好是她视线最深处的位置。 雨濛匆匆忙忙赶下去,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半降着的车窗,他的冷峻的侧面渐步清晰,此刻的她没有再多地考虑,快步地踏过雨水,跑到了他的车前。 “上车。”他没有正眼看她一下,眼神都未动半分,只是冷冷地下命令。 伸向车把的手突然间强烈地感觉到刹那袭来的寒冷,或许真的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换季总是难免不适应,她单手环紧腰际的衣服,用力拉开了车门,在突如其来的精神畏惧与寒意之下,身子不由地瞬间神经麻痹,整个人紧缩起来更不愿与他对视。 她双手环腰,低着脖颈,双眼微合,细而纤长的睫毛还凝着微凉的雨雾,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晶莹的睫毛微微颤动,往日清亮的双眸也濛了一层未明的水色,一时之间,他薄弱的余光已至无法辨别那水色是泪光还是外界的水汽。 正如她睫毛上的水滴,是清冷的雨雾还是温热的泪滴,他竟然觉得自己忍不住想伸手去一触究竟。 心中就算有任何犹疑,都未曾可以从他的面上读出,那些一瞬而闪的可笑念头最终还是被理智深压下。他顺势正要拉下发动档,雨濛那边的车窗却传来急促地敲击声。 雨濛纳闷之下,还是摇下车窗,小保姆阿华喘着粗气不迭把东西往里递给她,是她落下的包和衣服:“小姐,夫人让我给你把东西送来,怕你要用了到时候不方便找,她说这几天降温了,请你多注意自己身体,不要伤风感冒了。还有,郑先生,夫人让我传话给您,您对周家的好周家永远都感恩于心,如果以后有空多到家里坐坐,她希望有个机会好好谢谢您近来对小姐的照顾——” 如此热络的话着实把郑谦怔了一下,他侧头看了一眼尴尬到缩着头无言以对的雨濛,还是很礼貌地配合了小保姆的客套:“好的,替我谢谢你家夫人的热情,我不会亏待你们家小姐的,让她放心好了!” 小保姆望着这位俊气谦和的富家公子,脆弱的神经微微地被电击了一下,嘴角还停滞着麻痹似的笑容,车轮已经滑过她站立的方位,溅起微澜的水痕,倏而远去。 雨水和汗水在她木讷的脸上凝滞,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男子!见到如此家事如此长相又会对着自己温柔微笑的男子,哪位少女能抵抗住这份杀伤力,一点不为之心神荡漾呢? 细雨间,阿华迷醉般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完全沉进了幻想之中,可惜美妙时光总是短暂,她的魂还是没能自由地跟着郑谦的车子飞走,两分钟时间不到,就被同姊妹保姆阿春揪了回来: “发什么呆呢?东西送到小姐手里了么?”阿春神情焦急,可阿华还在神游。 “什么时候了还在犯迷糊,夫人说了这郑家大少是无论用是什么方式都要拽在手里,以后还想继续在这大宅里过好日子,就靠着这摇钱树了,你还想拿主人家工钱的,就别给我在这事儿上栽跟头!”阿春用食指狠狠地点阿华的太阳穴,不愧是近墨者黑,跟了何慧霞才几年,这副心计与训人的狠劲倒是被熏陶的炉火纯青。 一无所知的阿华揉了揉被她戳痛的太阳穴,撇嘴道:“不就送个包包,能出多大的岔子啊?” “送到小姐手里就好了,没你事了,你也不需要知道什么事!”阿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孺子不可教,自顾自打着伞背身就走。 此时的雨濛全身心的都系到了穆遥奇和郑敬的不告而别之事上,根本无暇去考虑到在这么细微的事件上,其实已经隐隐地埋下了一颗重磅的炸弹,而当粉身碎骨之时,就算追根溯源,知晓一切,也无从怨起。 “你妈似乎对我抱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幻想。”静默的车厢里,郑谦谐趣地瞟了一眼依然瑟缩在车座的雨濛,轻笑道。 在这个问题上雨濛要比事外的何慧霞清醒的多,如果母亲真的是以为靠这种方式就可以赖上这个男人一辈子的话,那她的想法真的不是‘天真’二字可以形容的,如今郑谦还不避讳地告诫她,她还能怎么去说呢?他已经完全读懂了小保姆传达来的信息,周家依旧在向他乞怜,他依旧可以保持着他高傲的上帝姿态来俯视这一切。他可以镇定地怜悯地清晰地告诫她,这些都是不该有的幻想。 “你放心,只要我对你没有幻想就行。”雨濛清晰地回答他,她目色凛冽坚定,带着些微愤恨的语气。 竟然让他感到一丝锥心的抽搐,是失望了么? 她可以如此冷静地回答他,她对他一点幻想都没有。 为什么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幻想也在熄灭。 在她坚毅的侧面之下,眼前又出现了早上穆遥奇咄咄的誓词。 “我一定会带着雨濛离开你这个人渣!我爱她,她爱的人也是我,这是你怎么都摧毁不了的!”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清冷的雨路上抛出细长声波。 雨濛猛地抬眼对上他胀到猩红的双眼,他节骨修长的十指扣在方向盘上节节泛着青白,隐着愤怒的双目如激光一般地扫着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射穿一样的忿恨—— 雨濛大骇,突然之间她一直不知如何面对,怯怯地问道:“你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去找小敬他们么——” 问话来不及结束,他的吻倾天而来,他倾向她的身躯如一面遮天蔽日的大幕布将仅有的天光尽数笼去,她连睁开双眼去探究他的愤怒有何而来的力气都被剥夺。 唇舌间纠缠的气息,嫉妒与独占欲、忿恨与疼痛,他内心悉数的脆弱被霸道地释放而出,撕咬的痛觉才能让知觉清醒,他要这样把这个女人的所有掏尽,他不稀罕她的爱情,他一点都不稀罕! 舌尖几乎擦到她的舌根,可是为什么仍有那么多得不到,如此深入的接触不可能都没有穆遥奇那样得到的多? 她撑起的双臂再度被他强力摁下,缠绵的舌如蛇蟒一般将她的意识捆住,她听到灵魂跌堕的声响,破碎,被践踏,最后烟消云散…… 她总是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明明是他在勒令她不该抱有幻想,而自己顺着他的意愿回答,又哪处触犯了他的怒火? 凭什么就要她如此低三下气地去揣摩迎合取悦他,她已经够难做了,现在他自己走失了妹妹,为什么好像是她犯了错导致这一切发生? 他的掌心滑到她落下的泪水,眼眶竟跟着微微泛起酸意,施在她身上的蛮力瞬时轻缓了下来,他的心在她的眼泪里微微颤动了半分,却是在这半分之内,迎头便是她一个狠厉的巴掌! “你究竟在是不是做人家哥哥的,你带我出来如果不是去找人的话,我自己去!”雨濛气愤地恨不能马上下车离开。 “到了。”郑谦对于她的巴掌似乎保有了过多的忍让,并没有放心上,视线指引她随车窗右边望去,濛濛细雨间她看见面金字墙——西林市文工团。 “要找小敬,只有她可能有线索了。除了她小敬谁都不会联络。”雨濛缓缓地点点头。望着他哀伤的眉宇不禁心中升起一分心疼,她了解郑谦如此高傲的人即使面对母亲的弃离都没有说过一声低声下气的话去乞讨些母爱,而只有为了郑敬一而再地向秦宁卑躬弯腰,她那声是不是做人家哥哥,确实是说的过分了一点。 这对兄妹,其实谁都不容易。 要保持各自的倔强与骄傲互不妥协地互相珍爱着,哥哥和妹妹都那么辛苦。 雨濛没有再说话,把手肘自他松开的禁锢中抽出来,先他打开了车门。 “雨濛。”她即将迈出车座的身子又被他拉住了手腕,她背着听到他说:“不要回到穆遥奇身边,永远都不要!”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的神情,因为她不敢,她害怕这个不明的陷阱会让她沦陷。 她果断地挣脱他,走出了车厢。 19刻骨18 “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背前盟——”素白的水袖轻舞成绸,凄悲哀婉的唱词缓缓道来这百年经典流传的一曲《白蛇》,回望一瞬,凄迷泪色濛于双眼,字字句句,声声断肠。 扮演许仙的新生代小生樊宇面冠如玉,清奇秀美,是未经世事的木讷书生的不二人选。而白娘子秦宁则扮相素雅,双眸深种柔情,却似藏有历经多年红尘事物的洗练,内敛沉淀,还是仍最初小女子一般的爱情幻想,两人目色融合,依依恋恋,情真意切—— 人在戏中,情在人间。 排演间里导演与一班工作人员如痴如醉地凝望着中央秦宁与樊宇的表演,每一声唱词,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细微的眼神都沉浸于其中,如亲临其境一般地入神。 排演室的门蓦然间发出碎裂的巨响—— 随着訇然砸地的嵌门玻璃破碎声,下一个瞬间,尚未回神的众人似乎也片刻间被崩断了神经线,还来不及去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袭击者的拳头已经正中男主角樊宇的面颊!樊宇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樊宇!”众人终于瞬时幡然,齐声惊呼。 但为时已晚,樊宇微微抬首半面竟已一片血红—— “郑、谦,你的手——”在所有人都焦灼地簇拥到主角樊宇那边关心伤势之际,他的背后有个细微颤抖的声音轻轻唤他的名字,她递来一包纸巾,却根本掩盖不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还是沉默地接了下来,抽出一张盖在鲜血成串缓落的右手上—— 随着所有人长吁一声,原来樊宇脸上的鲜血并不是他流的,他只是被擦伤了一点,还好到时候上台画的是戏妆,掩盖一下,应该无伤大雅。 导演和秦宁这次放下了心间的大石,转向郑谦时方才紧张关切的目光瞬时换为愤怒,秦宁霎通红的双眼里胀满憎恶,反手就给郑谦一个巴掌,利落响亮,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最内心的反应。 同为被愤怒胀红双眼的郑谦也没忍下这一分的惊愕,他的母亲究竟还是毫不迟疑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根本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鲜血淋漓的手,可能受了很严重的伤。 又或者,她只是视而不见,认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郑敬是不是告诉过你她去哪里了?”他当作这一切发生的都是理所应当,用手牢握住伤口不再她面前表露出半分疼痛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他的痛不会得到半点同情,只会得到更大的嘲讽,虽然是冲动所致,但他清楚,方才那一幕只消落下他眼中一次,他的拳头就会问候那男人一次,没有半点后悔的必要。所以,他只想快点解决此行的目的,他很不喜欢被一个母亲用如此怨忖地眼神对着,把所有的疼痛都咬到牙根,面上依旧一万分的冷静。 “我不知道。”秦宁斜了他一眼,冷冷转身,“你可以走了。” “你知道。”郑谦声音如铁凿低一般冰冷有力,“只有你知道。郑敬她就是傻,一门心思地相信你,你就不能尽母亲最后一点点义务么?现在是你的女儿失踪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和别人唱戏?” “要我尽母亲的义务?你有把我当作是一位母亲来尊重吗?郑谦!今天我没心情跟你吵架,就冲着你来这态度,我就跟你拧上了,是,我可以告诉你,郑敬走之前是给我发过短信,不过看了一眼我就删了。现在她在哪里也只有我知道了。可是我就还偏不想告诉你了!”秦宁也是倔性子,何况她占了上风就更没有放过他的理由,“除非——” “除非什么?”雨濛焦灼相问。 秦宁逗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雨濛,嘴边笑意扩散:“那天在郑家我都看到了,其实那个姓穆的喜欢的是你,对不对?你看这对兄妹多么可恶,硬拆撒了人家还逼人家来到这里求我告诉他们的下落——”前辈口吻地俯视着在她眼里纯白如纸的小女孩,戏谑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取笑道:“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 “不要碰她!”郑谦低吼一声,直臂一揽将雨濛与其隔开,淡漠地执起眼,相询,“说吧,除非什么?” “除非——”秦宁低笑,第一次看到郑谦在她面前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轻咳一声,索然道:“道歉吧,你跪下来,跟刚才被你伤害的人低声下气地say sorry——他原谅你了,我就告诉你——” 雨濛僵硬地站在原地,她简直不敢去相信自己耳朵传来的讯息,这不可能,身为一位母亲,怎么可能如此去羞辱她的儿子,更何况为的还是她的女儿—— 她惊恐地望着郑谦,她知道他屈不下这个膝,他是如此骄傲的人。 她看到完全被血染透的纸巾,如薄纸一样贴合在他的手背,甚至还能看到他手背上凸凸跳动的经络,他是如此的愤慨,他是多么努力地坚忍着才没有再次把拳头砸出去—— 雨濛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她似乎可以去理解,郑谦之所以成为今天的郑谦,有这么样一位母亲,的确不难解释。 斜倚在一旁的樊宇不停地擦拭着脸上残留的血污,掩去了大半的表情,可是雨濛还是看到他的眼角有藏不住的得逞笑意。 胆怯中透着一抹看好戏的狡黠之光,似乎他们唱戏的人也更喜欢看戏。 因为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不善来者的大身份,所以都只能打消了心中骤然产生的怒气,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等着秦宁摆平一切,母子之间的事怎么说都是家务事,他人插不了什么手。 面对这么一群有识无胆的人,雨濛顿然更觉人心炎凉,或许樊宇如果能够站出来说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息事宁人,可是他没有,他还是用可怜的求助眼神望着秦宁,无语亦是激化他们的矛盾。 “你确定你不说。”郑谦最后一次道。 “你确定你不道歉?”秦宁依旧反问。 “好吧,但愿你不会后悔。”郑谦咬住嘴唇,恨恨地望了一眼樊宇,拉着雨濛的手便转身离去。 ------------------------------------------------------------------------------- 雨还是没停。 有雨滴溅落下来,在他经过的石阶面上,把顺着手指淌下的滴滴鲜血,化成一片薄薄的浅色水影。 他走的很快,像是要用所有的力气去逃开这个地方,以掩藏自己最后的尊严。 她跟在后头,落下他一段,她很疼,走不快。 那是一种隐隐约约的心疼,说不清道不明,掩盖不了。 郑谦正要打开车门的手被快步赶上的她摁下,雨濛先他一步坐入驾驶位:“我来开车。”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帮到他的事。 这一刻他终于给出了默契,配合地坐到副驾驶位。 两人之间阴沉压抑的空气在被静默一分一分剥离,彼此强抑着心中的不满又找不到发泄口,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雨濛自认为无意参与其中,她以为郑谦明明一早就知道秦宁不会给好脸色配合他们,既然来了为什么就不可以忍气吞声一点,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好处? 但视线落到他染满鲜血的右手上,她又有了片刻的分神,一对母子,怎么会搞成今天这副田地,或许在他的心里面对秦宁无视他们兄妹的痛要远胜于郑敬的不告而别。 他受伤的手,就这么随意地搁在大腿上,血污慢慢浸染他的裤子,还有细碎的玻璃残渣嵌在五指间,闪着血光。 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真的。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知道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清楚,她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次终于轮到她看自己笑话了,没错,自作聪明地带了人来,以为这里只是问过一声便罢,很快就会进入最终的寻人途中,没想到还是被自己的冲动亏于一篑。 他还是低估了秦宁的冷漠,高估了自己同郑敬在她心中的地位。 被鲜血凝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蜷起,艰难地握成整拳,那一刻困难地整个身体都被牵动,心脏终于感到万针扎过一样的麻疼,额头涔出汗来,嘴角渗出血来。 只有怒气无处宣泄。 “周雨濛。”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脸却侧向另一边的窗外,声音淡若无,“你这么紧张地跟我出来,究竟是关心穆遥奇还是小敬?” 外面的雨一直不大,却像雾一般把能见度本来就低的黄昏朦胧开,她不能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上,只是随意地应了他一声,却被他的问题怔到了,沉默了很久。 “回答我。”他依旧用冰冷无调的语声,如上帝一般强硬。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雨濛还转着答,声音无比诚挚,“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 郑谦回过身,盯着她的眼睛看,直地几乎可以烧死人,然后满眼的笑,读不清的笑:“我不要这么官方的答案,告诉我,你关心谁多一点?” 雨濛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踩下了刹车:“医院到了。” 郑谦没料到她的突然停车,以为是激怒了她,正想缓和她却先他一步熄火下了车,还学着他刚才的笑容站在车门边向他道:“如果我说我关心的人叫郑谦,你会信吗?不过下不下车随便你,反正断手断脚的是你。” 郑谦跨步出来,左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懒入怀中,低着头深埋在她颈窝里道:“聪明的孩子,喜欢玩游戏是不是?小心擦枪走火!” 雨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带着他进入医院大堂,此时受伤的郑谦,难得地卸下心中的那道心防,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他承认,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有些微地动摇到他。 事实上,周雨濛可能是在可怜他而已,他也想过,但是她问他自己关心的人如果是他,他会选择相信的时候,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愿意去相信,甚至希望这句玩笑是真的。 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脆弱,这个时候他望着这个为他在大堂里排队挂号忙忙碌碌的女子,心里的确有一个角落被慢慢地抚平,有一种祥和的气流叫做温暖,在悄悄地升腾。 不过两人之间一向少语的状态放到大夫面前不料却造成了不小的误会。 “真是作孽啊,你看看,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拥有的太多不知道珍惜啊?这么冲动最伤害的还是自己啊,小两口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的呢,现在搞成这副样子,开心了!”这大夫有着多有四五十岁中年妇女的通病,实在见不得现今的后生如此作践自己,忍不住就教训了几句,“这次又是为什么吵架啊?做人老公的就应该多体贴体贴自己老婆,动不动就吵架摔东西,现在还流行搞自虐是不是?不要以为不打女人就是好男人了,老婆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吓的,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小青年,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非要捣腾点罪出来让自己受受才安乐!看看,吵完架老婆还能送你来医院,说明她还是爱你的,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事,伤了夫妻和气,值得吗?还好今天只是留了点血,要是伤了经络,废了只手都不是不可能的事。你也是,做人家老婆的,吵了两句,由着他什么危险的事都不阻止!” 雨濛被她一番连炮打地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末了只能尴尬地摇摇手:“其实我们不是——” “谢谢医生关心,我以后会珍惜我好老婆了,我知道只有她还关心我——”郑谦那只幸免于难的左手迅即地揽住身边的她,截住了她的话,顺着医生的话圆了下去。 这个误会他觉得挺有意思,所以就顺从地玩了下小谎言。 “知道错就好,回家好好过日子,这么漂亮温柔的老婆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娶到的,不要到时候弄丢了再悔得想要断手断脚,那就没人送你来医院了!”如妇女主任一般的医生终于给郑谦的手绑上了最后一个绷带的结,他装作疼得龇牙咧嘴来配合博取同情分,连雨濛都惊讶于他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难免一点点心软,会心地笑了。 “好了,媳妇儿知道笑就雨过天晴了,回去记得有事好好商量,珍惜眼前人!”‘主任’医生成为完成和事老的任务爽朗一笑,扔给雨濛一张药单:“喏,漂亮老婆,记得给你家帅哥老公按时换药,叮嘱他准时吃药,互相多点沟通,不要再闹别扭了~~~” “我会记得叮嘱她叮嘱我的。”郑谦倒是应的比雨濛还快,势必要将她的话语权全部拦截掉。生怕她一开口就急着否认他们的关系。 就像阴霾已久的天空难得见到了几秒的阳光,下一瞬间就是被倾天的乌云全数遮蔽。 原本这间郑家的老宅是他用来躲避烦忧用的,现在看来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些烦扰的事。 车方进院就见到屋门口伫守的两个人影,一路探着身子等他回来,郑谦揶揄地朝雨濛笑:“最关心这企失踪事件的人出现了,你我都得甘拜下风。” 雨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门口守着的正是保姆李姨和一个与他年岁相当的男子,如果没记错,她和他也算有一面之缘,上次在酒吧被郑敬骂的那个男子——齐正容? 20刻骨19 午夜,万籁俱寂。 睡意却迟迟不能降临。 回忆里爷爷轻声的叹气声、若隐若现的冷嘲热讽、玻璃乍碎的猛烈冲撞声、他的笑声、尔后激烈的吵架还有哭泣的声响……把静谧的夜搅得不得安宁,夜雨从未停歇过,伴着遥远的海浪声,酸涩的眼角终于挡不住隐忍了终日的辛酸,泪汩汩沁下…… 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皮微恸,一片晶莹濛乱的黑沉沉。像深夜的迷雾,双重的迷障,更看不到前路半分的光明。 温暖的液体悄悄渗入他赤露的手腕上,紧揽着他肩头的神经微微跳动,这个沁凉的夜,终于沾染了一点暖意,他也渐渐醒了。 碎吻亲了亲她的湿润的眼角,将她的脸压下颈窝轻轻摩挲那份温存,低沉迷离的语调似是塞着心疼的意味:“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还在想白天的事?” “没事,我没什么话好跟你说的。”雨濛想要侧过身继续安静地试图进入睡眠状态,但他施在她身上的力气着实太大,她稍有反抗,便被他搂得更紧。 夜很深,她望进比夜更深邃的他的眼睛。 那里究竟藏了什么,这一刻她竟然也想去揭开那个究竟。秦宁为什么要对这对子女如此狠心,难道郑谦的狠烈与郑敬的冲动她真的丝毫不会在意,都说母子连心,可为什么要让她夹杂进他们这场可怕的母子战争中,不明所以地为他们心痛,还只是多余的感情。 如果郑谦当时忍住了打樊宇的冲动,是不是现在秦宁就肯相告郑敬的下落,那是不是他们已经找到了穆遥奇和郑敬,那也就不会有之后同齐正容的争吵,更不会有李姨黯然的眼泪……其实这对兄妹,关心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只是执着于那两个遥远又自私的人,习惯漠视那些自己不在意的感情,齐正容如此,李姨如此,她也如此。 黎绘、秦宁你们是何其的幸运,可以轻易掌控他们的喜怒,甚至可以将他们的关心视若蔽帚。 或许,这就是一条可悲的情感平衡木,一步只能容许你踏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向前,不知道未来有多远,不知道前路是否有光明,只能义无反顾地向前,无法转身,无法往回。 只有那些有技术的人,才能处之游刃有余。 而她不是,所以只能颤颤巍巍地杵在原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却极度亲密的人。回不了头,她不知道下一个无助的步子踩下去是粉身碎骨的解脱,还是一头栽进他深入漩涡的环抱,最终都得不到放逐—— 她抵死都要抗拒,因为害怕自己真的已经在无知无觉中融进了他的生命。 今天的这份无望焦灼,究竟是因为关心穆遥奇?郑敬?还是受伤的他? 她也很害怕自己给的这个答案。 “其实你也很在意齐正容今天骂我的话对不对,你的问题和他一样,想问我既然去找她了,为什么还不能忍下自己这口气,尝试卑微一点去恳求她,哪怕用任何方式只要她肯告诉小敬的去向就行,是么?”怀里的人长时间的沉默,郑谦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抓到她愁绪的症结点,“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是可以装作没看见那个小白脸和我母亲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呢?还是你认为我可以在弯下膝盖来向他们道歉呢?” 雨濛发梗,直起身子大力地掰开他禁锢在身上的手肘,企图挣脱出来:“我不了解你,我也不想了解你,我要什么你知道!对!我当然是希望你态度能卑微谦逊一点,只要拿到那个答案不就天下太平了,可是没办法,你太令人失望了!你的心眼和气度的确比我想象中还要小的多!枉你父母给你命名这个‘谦’字!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个字的意义!” “不,你很了解我,我的确不像是他们的儿子,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给予我和小敬应有的父母之爱。不要奢望我谦恭礼让,我只会得据理力争,有仇必报。所以,不要得罪我,不要惹怒我,否则你就会像两天后的樊宇一样,丢脸丢上各大报纸头版头条,你信么?”郑谦坐起,一臂将雨濛试图远离地身子猛地又扯回胸前,将她钳地紧紧地,连呼吸都快混到一起。 “你还想要做什么?你还嫌你妈憎恶你不够多么?你究竟还想不想找回小敬?”雨濛被他笃定的预言吓得浑身僵住了,下意识地跟出这些问题,在他看来似乎已经毫无意义,只是还以一笑,道,“如果你确定你要选择和秦宁一样地固执,那么樊宇的下场就是穆遥奇的一个先例,不妨拭目以待——” 还未散去笑意地嘴角已经贴到她的唇际,瞬间一改方才的冷厉变得粘腻又缠绵的味道,边轻轻地啃噬她的红唇暧昧细语道:“本来以为你今天折腾一应该天很累了,看来你就是精力太旺盛了,现在还睡不着,要不我们来消耗点———” 雨濛局促之下逃避已未及,他颀长的身子已经倾覆而来,长腿将她牢牢困住,无路可逃。 夜色幽冥。 她只看得那他眼里那抹似有若无的深幽之光,永远埋着探不清的笑意,将人轻而易举沉溺。 —————————————————————————————————————————— 时至事发第三日,清晨,一如往常。 雨濛心不在焉地搅弄着热气蒸腾的热粥,这一天是否真要发生什么,在他那夜的威吓下,她心有余悸。 坐在对面的郑谦则是那副永远泰然处之的模样,悠闲地撕着手中的面包,慢条斯理地等着时间走到某个点,才打开了那台似乎从来未曾开启过的背投电视——竟然等的是娱乐新闻。 快讯一开播,雨濛便被定格般地锁在了原位,失神地望着高清电视里轰隆来去的人影,追追躲躲,记者与艺人们永远最热衷的相处方式,这一次不幸面对记者躲之不及的人就是前日西林市文工团得罪了郑谦那位男主角——樊宇。 连见惯娱乐圈是非离奇的主持人读完整条快讯时都是溢于言表的惊叹:原定昨晚3点在西林市大剧院上演的昆曲《白蛇传》方开场演出,出演男主角许仙的青年小生樊宇却意外失声,导致这出排演近半年的戏最终还是与观众擦肩,在线记者第一时间跟踪报道,以下为详细报道—— 接着的是主持人开始絮絮不止地介绍樊宇的经历和这出戏剧面试的坎坷路程,唏嘘和诧异充斥了他们所有的语气,镜头一遍一遍地重播秦宁和樊宇在台上挥袖的默契表演,直到樊宇应发生时一切定格——图像被暂停、切割,大幅大幅占满屏幕,台前幕后数以百计的工作人员,夜以继日达半年之久的呕心之作就在这个瞬间坍塌而下—— 很多工作人员甚至来不及躲开镜头,就流下了狼狈失措的眼泪,这是他们的心血,原本信心满满地捧到观众面前等待盛赞,今天却等得这么一个结果,他们如果地抓狂与崩溃都是人之常情—— 樊宇已经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医院,而在他之外面对最多记者‘长枪短炮’的就无非是他的女搭档兼绯闻女友——秦宁。镜头下,她忍着猩红的双眼,咬住牙关想要发泄嚎叫的冲动,冰冷着一张脸,什么神情也没有,什么言语也没有。 只有眼里的气恼与憎恨宣泄无遗。 ………… “秦小姐,听说这出剧你们已经排演了将近半年,其中男主角樊宇也是您极力推选给剧组的,今天出了这样的问题,剧组方面现在怎么说呢?” “这次樊宇的失常表现是不是会搁浅你们的演出计划,剧组是准备延期再演呢还是计划重新找合适的男主角顶替他的位置?” “秦小姐,关于您和樊宇的传闻一直都没有停歇过,有报纸称其实他就是借您名气来提升自己地位,更有传闻樊宇在演出前几日还与其他有夫之妇约会,对于他这次失常,会不会跟你们的感情纠葛有关呢?” ………… 戚戚杂杂的人堆里,秦宁始终铁着一张脸,嘴唇纹丝不动,只有背景的声音轰隆不断,就连荧幕前的雨濛也完全被他们的问题搅浑了头绪,太阳穴麻麻地跳,她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单单樊宇不能演出那么简单,牵涉到眼前的人和事,已经完全陷入了另一个僵局,一个更无可挽回的僵局。 直到耳后传来李姨打碎碗碟的声响,雨濛才从新闻事件中回过神来,面前的郑谦仍然悠闲自得,本来这件事就是他一手操控,他甚至已经掐准了时分秒,自然是见怪不怪。 而另外两位旁观者,则都被这个游戏吓到了,雨濛看了眼连手都仍在颤抖的李姨,想,难以接受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人之常情。 雨濛清楚,这一次,郑谦与秦宁的关系算是彻底崩了。 他只在乎自己报仇的快感,已经把从秦宁处获得郑敬去向这一条路堵地死绝。 母子俩如此地互相仇视,互不低头,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郑谦毁掉秦宁如孔雀羽毛般华丽眩眼的爱情,秦宁也割裂她与他们兄妹的最后一丝感情牵绊。 以后或许连陌生人都做不成,他们甚至是仇人。 他自负地坚信,凭自己的力量就算挖地三尺都能找到穆遥奇同郑敬,他痛恨秦宁、樊宇如同凌霄花一般‘居高临下’地蔑视,他不会再去相信这是寻人的最后一条路。 但是雨濛还是心存最后一分侥幸心理,翘了课匆匆赶去西林文工团。 前门已经被各路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只得绕道从后门进去。 沿着经久不用的楼梯往上走,恍神之间竟行至二楼处瞟见三楼的拐角处有秦宁倨傲的身影,她一人背身而站,眉目如画,面色却冰冷如凿,修长的身子一动不动。 而此刻站在楼梯风口处的却不止她一人,另外两个身影她只觉得熟悉,只是始终背对着雨濛,她看不真切。 直到听清那个哭声连连的乞讨女声,她沉缓的步子彻底僵住:是李姨和齐正容! “求求你了,小宁,看在我们当年的姊妹情分上,你就告诉我小敬的下落。他们兄妹也只是因为太爱你才会忤逆你,我替阿谦向你道歉了,我求求你了,你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生母不亲养母亲,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两个孩子,原谅阿谦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我求求你了——”说罢泣不成声的句子,真的矮下身子对着秦宁下跪,额头猛磕水泥地阶上,一声想过一声,一旁的齐正容怎么都拦不住她,她仿佛只在意秦宁的答案,其他什么都是次要,甚至自己额头渗下的血、甚至自己的生命。 “阿姨你快起来,你心脏不好,不要这个样子!”雨濛就直直地站在他们三人身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举动,他们却未曾感觉到身后还有他人的站立,他们都已经在这个事件中深陷,无法自拔。 “绢文,你不要再求我了。当年的我和他的感情就是你的自私一手摧毁,你以为你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施舍给我我就要对你感激涕零么?你错了,我恨你这份施舍,我担不起你留给我的这份责任。对这对兄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已经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答应你不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互相折磨而已,你害怕他们不肯原谅你,那凭什么要我承担他们所有的责怪呢?我没有欠你们的啊?”秦宁抽出被苍白的手指全力攥住的裤腿,冷冷地提出步子,俯睇了她一眼,如怜悯可怜虫一样。 “不——”被挣脱的双手又再一次扑上前去抱住她,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揽住她,“不,不是这样的,小宁,当年你答应我的不是这样的,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阿谦和小敬的,你答应我会像一个母亲一样地宠爱他们的,因为这样我才舍得离开这两个孩子的,你说他只爱你一个,只有和你在一起你们才能成为幸福的一家四口,是这样我才离开的,可是最后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伤成了什么样?你当初答应过我的话呢?你没有资格出尔反尔的啊?” 她嘶哑地唤住秦宁,悲恸到发狂,一声比一声急促,齐正容竭力地搀扶起她,她又一次一次地软下身子,终于急促地呼吸声淹没了她所有的言语,她只能死死地瞪着秦宁,用最后的毅力去追那个答案,誓不罢休。 “阿姨——你不要这样,我送你去医院——”齐正容喊,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悲切。 雨濛终于再也站不住了,飞快地冲上前,揪住秦宁地衣领:“快告诉李姨,小敬在哪里?你没有资格霸占小敬给的那份爱,你从来都不配做一个母亲!” 秦宁绝望地望了一眼血色褪尽的李绢文,她们曾经是多年无话不谈的好友,没想到还是走上了这条绝路,她黯然闭眼,点了点头:“我告诉你们,快先送她去医院吧——” 褪去青涩后,是一场碾转成灾的爱情纠葛,绵延了二十余年,终于熬成了一段不成曲不成歌的夙恨。 21刻骨20 啸过雨雾的急救车,尾随一片银瓶乍现般的闪光灯。 蜂拥而上的记者开始另一场猜想竞赛,任凭他们的编造本领再过高强,也绝无可能造出齐正容口中的那个故事。 “先不要告诉郑谦阿姨的事,只要让他先去把小敬接回来就好了。”救护车里,一度慌乱失措的齐正容在看到雨濛拨出电话时还是敏感而及时地按住了她的手机,见雨濛一脸错愕不解,他很快给了一个模糊的笑容试图纾解雨濛脑中同他一样那根被绷到快断裂的神经,“阿姨她不会有事的,她放不下的东西还太多——” 他的笑容没能传达给雨濛一丝宽慰,她依然呆若木鸡地面对着这个诡异的现实,眼前躺在急救担架上的清瘦女子,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那沉重的喘气声仿佛能一阵一阵抽去听者的力气,随着她的身子一起下沉……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保姆,如一个隐形的机器人一样在一座主人并不常归的屋子里井然有序地操持,她时常站在他们的身后,但却从未有过话语权,她站在一个极度卑微的立场,用最沉默无声的方式在奉献着自己残存的情感。 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随时都可能病发猝死,而她如此燃烧自己生命也要留在自己儿子身边是弥补是赎罪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郑谦从未感觉的到她给的情感,在他认为,她只是一个保姆,可有可无的保姆,谁都可以替代。 就算秦宁给他再多侮辱与冷漠,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憎恨与恼怒,他都认知,那是他和郑敬的母亲。 这是一场孽债。 “她是一位好母亲。”齐正容如是说。 此刻雨濛正茫然地望着手术室地大门阖上,她还是不懂他的话,不论她今天变成了怎么可怜的样,都改变不了她曾经抛下郑谦兄妹的事实,一个好母亲,能做到抛夫弃子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累,如果真的抛下了他们兄妹,为什么还要回到郑谦身边?”生与死的大门在她面前冰冷隔开,她木然地望着那面玻璃,一切都是那么恍惚。 “是我帮阿姨找到的这份工作,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讲这真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因为她需要郑谦支付的工资来维持生计,这二十年来,她疾病缠身,一直都生活的很清苦,更苦的是她内心对儿女的思念,不是一般人能忍受过来的——”齐正容靠向瓷白的墙壁,斜斜地倚着身子,背对着雨濛,声音有点遥远又带点心酸,这是鉴证这个故事必须会有的一种无奈,他并不看雨濛,知道她不会问,但会安静地站在那里听,继续道,“故事的开头,在二十几年前,不,或许她们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个年头,有三个感情好的几乎同穿一样衣服的姊妹花,她们叫霍兰、李绢文和秦宁——她们自小一起上学,一路上升,连大学都把志愿填到了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学校,就像捆绑在一起的三朵金花,不分你我,——其中霍兰就是家母,李绢文是郑谦同郑敬的母亲,而秦宁我想也不用我介绍,你现在应该很清楚——” “她们后来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就是郑谦的父亲,然后因此姐妹反目了?”雨濛接着他的话就顺了下来,这样可笑的故事情节总是比比皆是。 “大体来说是这样的。”齐正容也跟着她苦笑起来,“他人或许说起来可以很轻巧,甚至觉得可笑,可对于她们当事人而言这段爱情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劫,一点都不好笑。在她们来到西林市不久之后,性格外向的秦姨就遇见了郑叔,他们很快就开始恋爱,他们这对俊男靓女配就算你在今天的西林大学都还能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说,男方成绩优异,胆大心细,进取心强,女方绰约多姿、开朗乐观、多才多艺,师生们都笑言没有见过比他们更合适的配对了,并且对他们的未来都抱笃定祝福的态度。就算在今天,他们已经分道扬镳那么多年,认识他们的人认为郑谦同郑敬是他们的儿女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们在大学期间,甚至早有了结婚的计划,谁也不知道秦姨为什么在临毕业的时候突然之间放弃了这段华丽如传说的爱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发展她的事业——听说,秦姨走后的那段时间,郑叔几度都差点崩溃,就如一般的三角故事一样,李姨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帮他操持家务,助他开拓事业——一年以后,不知道是出于对李姨的感激或者只是对秦姨的报复,郑叔和李姨领了结婚证,他们甚至没有办一桌酒席,连我母亲都只是接到一通相告电话而已,接着是普通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小家庭日子,很快李姨便有了身孕,但医生给她的建议却是堕胎。因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就算当时不是很严重,也不适宜生育,可是她还是向郑叔隐瞒了自己的病情,生下了这个孩子——他就是郑谦。” “可怜这个她用生命冒险得来的儿子,对这些一无所知——”雨濛叹气,更觉心冷。 “她用生命换来的,何止是儿子?虽然李姨平日沉默隐忍,但她绝对不是一个爱情卑微者,她拿生命去赌的,其实是她的爱情,然而最后爱情输了,此后的她,生命只是苍白的时间而已——”他的视线依旧凝结在那盏晃晃的‘手术中’显示灯上,一瞬未瞬,“李姨是一个贤妻良母,这个你应该看得出来,有她这般的妻子也是郑叔为什么可以如此无后顾之忧一心扑在工作上取得不小成绩的一大原因,但男人总是这样,漠视背后无声的贡献,眷念以前错手失去的,他变得冷漠、孤僻、执拧,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现在的家庭,虽然事业蒸蒸日上,但秦姨是他心中永远的执念,得不到或许就一生都不法原谅自己。他留恋声色场所,不思进取,一心沉溺在旧爱里,不想看面对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就算每次回到家里,也都是烂醉如泥的样子,甚少清醒。有几次我母亲在他们家做客,还亲眼见证他醉醺醺地回来,抱着李姨就喊秦姨的名字——” 雨濛僵硬地楞在那里,哪个女人能承受这份屈辱,这本是最忌讳的伤口,还要摊在他人面前增加这份难堪,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再后来,李姨再次怀孕,这次医生已经不是建议而是强烈要求她不要再生育,因为这一次很可能要了她的命。可当时,她还是冷静坚定地回答她一定要这个孩子,她对医生说,她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一次,她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她死了,或许也是一种成全。”荧荧的电子灯闪出他眼睛细腻的泪色,雨濛也发觉自己的眼眶很酸,但怎么也哭不出来,她只是觉得她可怜而已,但没有得到爱情的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所以她不会给予同情的眼泪,就像自己也不会需要一样,“后来,她九死一生终于又为郑家添得一名女婴,但赌局摊开,她还是输给了那个走火入魔的丈夫,小敬出生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因为他已经彻底想摆脱这个没有爱情的束缚——我相信别人永远无法抵达她的那份痛楚,在生产完小敬之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秦姨道,‘小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我的两个孩子,我永远的消失在你们面前,永远!’” “那一年,郑谦三岁,小敬出生不到三个小时——”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们更需要父亲,而不是她这个苟延残喘的母亲。 没有爱情,勉强只得煎熬。她毅然决然地放下了她苦守多年的家庭,坦然告别那场大败而归的赌局。 一走就是二十年,再也没有见他一面。 有些恨,永远枉谈原谅。 “你在郑谦身边多久?”齐正容突然停止了叙述,转过身问雨濛。 雨濛一惊,不知明白他问话的用意,但是他淡漠的眼神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在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 “没什么。”齐正容似笑未笑,“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注意收好自己的感情,不要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李姨——郑谦的执着比起他父亲而来,有过之无不及——” “你是说黎绘?”每次提及这个名字,总会觉得自己特别的卑微和可怜,因为她内心最惧怕的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对黎绘而言,她周雨濛不过缈如尘沙。 “她是秦宁的干女儿,个性像极了秦宁,漂亮、能干还有那过分可怕的自信,郑家这对父子就是被她们吃的死死的——”齐正容忍住嘲笑,继续道,“就在海边的那片老宅,只有郑家那栋还会偶尔亮起灯火,时隔多年,大家都因为嫌它地处偏远,能搬就搬了——你可能不知道,黎绘以前是郑谦的邻居,算是青梅竹马吧——在李姨离开之后没多久,秦姨就嫁给了郑叔,成了郑谦和郑敬的母亲,但是她对这两兄妹的关爱却远不及对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她甚至很少会对两兄妹微笑,但她却喜欢教黎绘唱戏把玩,还认了她做干女儿——所以郑家两兄妹尤其喜欢黎绘,在他们的眼里黎绘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有在讨得她的欢心的时候才可能看到母亲赞许的目光,潜移默化间,黎绘在郑谦的心中就塑成了一个永远需要仰视与呵护的高傲姿态,只有她的喜怒哀乐时刻牵绊着他的心神,你根本无法去想象,郑谦同黎绘恋爱的那个样子,就像一个贫乏的小孩捧着他的珠宝,小心谨慎地拥在心口,惟怕有轻风拂过,将它打碎——” “不要再说了!”雨濛失控地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这个覆着,否则我死一百次,那也是活该!” “没有人比我更真心的在帮助你,周雨濛,我没有兴趣去了解你为什么要待在郑谦的身边,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希望你去同情他,而是让你看清郑谦,这样才能让你们这些在他身边呆久了难免会产生幻想的女人清醒,不要妄想要在这样的男人身上去得到爱情——”他虽然低着头,但雨濛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里嘲讽的意味是那么地犀利,如刀芒刃刀她的心口。 “你喜欢郑敬。”雨濛一语中的,他的眼神终于闪了一下,嘴角勾出明朗的笑容。 “对,”齐正容承认的很坦白,“或许真是我太笃定了,以为之前她对我的恶言相向不过是因为我是他父亲朋友的儿子罢了——”他摊了摊手,“你知道,郑敬一直将秦姨离开他们的原因怪罪到她父亲身上,诚然,或许郑叔是有可恨之处,但我绝对是无辜牵累者,这么多年来,她就一直对我避而远之——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姓穆的男人她是真喜欢还是假任性,但我已经知道,原本你和那个叫穆遥奇的人,应该是一对~~~” 这回轮到雨濛露出悲天悯人的笑容,她怜悯齐正容也怜悯自己。 什么叫做应该是一对,既然没有办法成为一对,那或许就是不该,她都已经看开了,为什么还有人以为可以通过她来摧毁些什么? “或许你这次真的白费了这么多精神,我没有兴趣和力气来参合你们这些富家子弟闲来无聊的爱情追逐游戏,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郑敬不会像她的父亲和兄长一样执着的话,我是否在其中,并不重要——”雨濛直起身子,“对不起,我帮不到你——” “我们这叫互帮互助——”齐正容扣住她想转身离开的手腕,“除非,除非你根本已经没有回到穆遥奇身边的想法了——” 雨濛的思绪同身体在同一瞬间被他牵住,木然地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 除非你根本已经没有回到穆遥奇身边的想法了—— 这代表了什么? 不,这太可怕了—— 手术室的灯正在此刻熄灭。 灯光下的影子被瞬间抽走,李姨很快被推了出来。 面色纸白,匆匆推走的床第间,依然萦绕她不绝地□,氧气罩上朦着一层厚厚的白雾。 她活地那么艰苦那么疲累,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的生命,究竟该可怜还是该敬佩? 究竟成为她这般的人,是幸还是不幸? 雨濛呆呆地望着由医生护士簇拥推远的床架,眼眶一阵迷沌—— 她活着还有牵挂,而自己呢? 徒有一架空洞的躯体—— 22刻骨21 暮光陨,星辰见,又复一日。 时光是最残忍的杀手,灌输给人最纯真的情感,然后通过磨砺使其麻木,直到冷漠回首,才觉爱与恨不过一瞬。 一切都不及上帝眨眼之间。 若追忆,皆以是惘然之事。 手中的玻璃杯已经褪尽了温度,她起身换了一杯开水,继续安静地坐着,触觉上很温暖。 头顶吊灯流泻的光把整个空间填充饱满,视觉上很温暖。 初秋的风已经滤过了盛夏的狂躁,变的高远而祥和,海浪浪从遥远的天际涌来,一声接着一声,极有规律,听觉上也给人恰到好处的温暖—— 月朗星稀的日子,是个好日子。 雨濛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其实,这与她无关。 可是最后雨濛还是没有能够拒绝作为一位母亲的愿望,李姨只是请求她能在这个晚上给他点一盏归家的灯而已。 如此简单。 齐正容说,郑谦为这座房子雇佣一名长住的佣人,只有一个理由,他希望他每次回到这座房子之时,总能亮着一盏灯在等他。 这里,对他而言,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个家。 一个曾经有过温暖有个欢笑的家。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家成为一座被弃郊野的空屋子,再无人气。 可怜西林市的两大房地产巨头,周家与郑家,最后尽是殊途同归。 堆砌再多再华丽的高楼大厦,最后却都连蔽守心灵的残屋漏瓦都丧失了—— 事实上,今夜他或许不会回到这里。 作为一家新晋上市公司的CEO,应该会有数之不尽的应酬者张罗着为他庆生,觥筹交错,左拥右抱,或许这才是最好的消磨寂寞时光的方法。 但是她还是蜷起身子,执着地等下去。 也许她等的并不是那个归家者的渺茫希望,而是一份守候,替代他母亲的那份守候。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伟大的母亲的,郑谦是何其的可怜与不幸,但又是如此的幸运与令人欣羡。 —————————————————————————————— 那个挂着‘郑宅’的别墅,已经在一下午之间被郑敬的胡闹搅地鸡飞狗跳。 他也被消耗完了最后一分忍耐力,终于驱车逃走。 他这个妹妹真是像极了自己,固执、脆弱、敏感、执拧、厌恶被他人掌控——这一次他却半点由不得她自己的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回来,就算她把整栋别墅夷为平地,都不能让他动摇一分一毫。 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成为他人报复他的工具。 如果歇斯底里地呐喊和破坏可以让她发泄出自己内心的情绪,那就由着她一个人疯狂个够。等一切沉寂之后,他们依旧是冷漠如常,却深爱如斯的兄妹。 即使郑敬永远也不会认同她的哥哥,他也永远不会表现地去疼爱自己的妹妹。 “我恨你!”郑敬一遍一遍地重复叫嚣,即使郑谦其实是救了她,即使连日来她食不果腹,穆遥奇甚至吝于坚她一面,即使她也知道自己快支撑不过今天了—— 可是她还是痛恨着这种意志被强行篡改的暴行,她憎恶她的哥哥如一个暴君一般,总是喜欢左右别人的命运——她痛恨她的家人,给她华丽外衣,却从不给自由与爱—— 永远只是蛮横的管制或者冰冷的沉默—— 今天是他的生日,却被自己的妹妹整整辱骂了半天,他已经没有耐性和力气去应对他的家人。 而他的父亲和母亲,更像是两个隐形的人,将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孤立冷漠地置于身后,他早已摒弃了与他们最后的交流。 月光中,他倚着车窗安静地遥望这座房子。 记忆点一个一个地串联,曾经的笑声、曾经的眼泪、甚至是曾经海浪的声音、花草生长的芳香、曾经那些熟悉到刻在心底不忍心翻开的面容——都已经被时光淹没了,徒留下这栋被遗弃的房子,还有被遗忘的他—— 屋子里的灯火通明,很好很尽职的一位保姆,他嘴角浮起自嘲的冷意。 只有一个陌生的保姆才会把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头,但这只是她的一份工作而已,她只是尽忠职守罢了,没什么别的因素。 这样很好,人与人之间本就应该这样,情感牵绊原本就都是虚构的。 只有金钱的交易才是真实永恒成立的。 他的生日,原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就连生他的母亲都已经不再在乎这个日子,最亲的亲人,父亲、妹妹,他在他们的生命中也未曾重要过。 原本是用来庆祝的日子,每一次在他身上却是变得犹外的感伤。 或许把这一天当作一个普通而穷极无聊的日子,就不会那么沉重了。 打开这扇门,回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冷漠空间里,很快,空泛的痛也会麻木沉淀,这个伤口甚至不会有人发现。 她却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 流泻的灯光下,她如受伤的小宠物一般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等待着晚归主人的怜惜。 下巴抵在双膝间,盯着那透明水杯的瞳眸似要比那玻璃更清透,一瞬未瞬,仿佛入了定。 他猝不及防地收敛起自己身上方才掩饰不住的落寞,她那般透彻的眼睛太过犀利,几乎洞穿他所有失意的情绪。 这是他最不允许发生的事,他的脆弱落于她眼。 轻缓旋转的玻璃杯在指尖停止,画面停格在他进门的那个瞬间。 门口的人微怔地将目光锁向她,面上浅淡的愁绪悄然间掩去,只留淡漠的怀疑,无声地等着她的回答。 “你回来啦。”雨濛起身趿上棉拖,面向他清和地微笑道。 她的声音如碎风飘渺,来自幻境,美得没有一分真实感。 这个微笑的画面,后来成为他延续多年的深梦幻象,她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之外,轻声道一声:“你回来啦——” 而彼时,她还能向他点头,向他微笑,但每一分纯真都如悬在他心口的利刃,深一分,痛一分。 幻觉比真实更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好像并没有让你过来?”他的反应里装满了怀疑,眼神戒备如常,浅浅几公分的距离却在两人之间勾出深邃的沟壑。 “我是替李姨请个假,她最近生病了,可能没办法过来——”雨濛不能道尽那个因由,只是遵照李姨地嘱咐说她该说的,可惜郑谦的表情告诉她,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车钥匙利落随性地甩在石英桌面上,发出冰冷的声响,他冷冷地睇了她一眼,扫过桌上还温热的餐盘,一个个扣到桌面上,忿恨的指力几乎要将桌面扣碎,一声一下击到她的心口,她完全不知道这样子的一个人,该用什么方式去接近?或许他根本就是一个定时炸弹,靠近他就必须要有随时粉身碎骨的准备—— 不顾这丝丝缕缕馨香的侵扰,只消一思及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恼火便把变成一头饿兽一般,将她擒入怀抱,容不得她片刻挣扎,已经封住了她的唇。 极度辗转的深入,最后还是得到更大的恐慌,大掌抵在她的后脑,揉在发丝上的力度一寸一寸地移至雪白的脖颈,生猛的吻更像是一种啃噬,他想要把她吞没,让这个女人从此成为私有,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个部分,从此可以自由掌控、了若指掌。再也不会担心成为他人的所有物。 “知道我把小敬接回来了,你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讨好我,是想让我不要为难穆遥奇?”她抗拒,他便更为逼近,灵巧的指尖,一个一个拨开她胸前的纽扣,碎吻如细蛇,微笑如魅。 “郑谦。”她禁不住身体深处的战栗,手掌抵在他厚实的胸口,撑住他最后一分进犯,唤出他的名字,“你这样真的能得到快乐么?我真的只是代替李姨来给你做这一桌生日晚餐,只是这样而已。我不希望你今天还在伤害着自己,真的,其实我了解你,你我是那么相似,我们没有必要如此地伤害和抵御对方,这样太累,你想要的只是最简单的快乐不是吗?而不是一把更锋利地刀来篆刻你的寂寞——” “李姨——李姨,她去哪里了?”几乎掐进她肉里的手指总算松下了劲道,他眼神一恸,勉强撑起逞笑,“我一直以为你很恨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冷情的多。” “她病了,现在没什么大碍了,过几天就可以回来了,她听到你关心她一定会很开心的。”雨濛退出他的怀抱,笑得浅淡如云,“我没有必要恨你,如果被父母出卖是我必须的命运,卖给谁都是一样,最终给我伤害的人,不是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在伤痛里等待救赎的人,或许彼此还是一个依靠,就算沉溺,也不孤独——我不会恨你,直到我消失在你生命的那一刻,都不会,就算得不到怜悯与爱都是我自己没有能力,与你无关——我没有权利向你要求任何东西,也永远不会去要求——所以,你可以放心,在这段契约的期间内,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你完全不需要通过伤害穆遥奇或是锦华来控制我——” “你竟然让我觉得有点害怕。”郑谦闭上眼,揉捻着之间她温顺的发丝,如她温存的性格一样,内里却韧如丝,吐言道,“乖顺得让人害怕。” “这样不好么?”雨濛抬眼向他笑,“不谈这些好么?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煮了长寿面——” “是你煮的还是李姨嘱咐你煮的?”郑谦循着她刚才的话问。 “秘密。”雨濛把面端到他面前,努嘴一笑,“吃吧。” 她清莹的嘴唇如诱人的蜜汁,他禁不住先上去一亲芳泽,一手挪了挪碗,一手揽住了她的纤腰:“你在这陪我。” 这样的气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他可以如此享受地拥有到一个生日。 或许情感放置会有错误,但是莫怪良辰,把一切错误放置的刚刚好。 23刻骨22 李姨入院已经一个星期,她牵挂甚多,这七天也是齐正容强制要求才勉强住下的。 在这期间,几乎没什么人来关心过她,除了偶尔会抽课余时间来趟的雨濛。 雨濛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和李姨靠这么近。 对她的恳求竟没有一点推却的念头,她只确定自己不是在可怜她,因为周雨濛从来不曾具备这种权力,这层照顾,只是因为李姨是一个值得他人去关心照顾的人。 除了爷爷之外,她是第二能给她亲人感受的人,虽然她们从不可能成为亲人。 医生说李姨这一次的确只是侥幸逃过一劫,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下一次再病发,就永远也没有醒过来的一天了。 李姨的面色从未见过一丝血色,眼神也如从死去的湖水,静到已经没有波澜。疾病长年累月地摧残着她孱弱的身子,她的舍命付出却只得到了半生的困苦生活,为什么她就不肯出声,来争取一点她应该拥有的幸福呢? 如果郑谦郑敬知道她是他们的母亲,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纠缠与痛苦了,更或许,郑谦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可惜,她也是如此骄傲的人,宁愿卑微地站在身后鞠躬尽瘁地补偿,也不愿意去获得那个曾经背叛者的一丝忏悔。 他的错,根本无法忏悔。 雨濛曾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一定同她是一个选择,自己绝对不会去尝试给自己深爱的人来施舍同情可怜。 没有爱情,就宁愿忘记。 决然无法接受抱歉与可怜地施舍。 “小濛,真的谢谢你,阿谦那么伤害你,你却还能来照顾我,我真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倚在病床边的李姨近日气色已经稍有了恢复,望着床边安静削着苹果的雨濛,嘴角有欣慰的笑意,但眼角还是难掩泪雾,“小濛,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是阿谦害了你——” “阿姨?”雨濛依旧专心地按着水果刀的细心缓慢地顺着纹路旋转,像是忽略掉了她的歉意一样,将手中的苹果皮削出一条完美的弧线,“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没有遇过郑叔叔生命会变成什么样吗?” 李姨微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懂地点点头:“或许,会遇见一个爱我的男子,过上平静安好的日子,一辈子都有依靠,甚至到离开人世的时候,都不用牵挂太多——”慢慢地微笑里渗进了苦涩,“但是他是我生命中的劫,我躲不过——” 雨濛静缓地将最后一段苹果皮削下,无声地跌入垃圾筒,完整的苹果皮似一颗红色的心型,却被掏尽了内里,不过一个空壳,她将苹果递到李姨面前,淡淡道:“郑谦也是我生命中的劫,我也无力逃脱——所以,我没有怪任何人——” “我的两个孩子都和他们的父亲太像,太过执着和倔强,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李姨摇了摇头,“但是请容许我的私心太重,我没有胆量去冒险告诉阿谦真相,因为我害怕,我会永远的失去他——如果到死都没有办法得到他们兄妹的理解和原谅,那我宁愿永远都保守着这个秘密离去,至少这样,我还可以在离去的之前,站在他们的身边,照顾他们,哪怕只有片刻——我实在太过害怕,我死的时候,我的儿子和女儿还在憎恨着我当然无情的抛弃——雨濛,你会怪我吗?责怪是因为我这样的母亲,才造成阿谦今天的样子?” “阿姨——”雨濛抓过李姨痉挛颤抖的双手,握在手间悉心地按摩揉捏,“我真的理解您的做法,换做是我,也许我也只有这一个选择。郑谦和郑敬即使可以理解母亲抛下他们的痛苦,但也决计无法原谅他们的父亲当年所作所为,这个真相只有给郑家带来更大的分裂给他们自己带来更大的悔恨,我想他们兄妹谁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曾经认一个拆散自己家庭的女人母亲近二十年,甚至那个女人还并不领他们的情——” “小濛,阿姨是真心喜欢你。你若是能成为我的儿媳妇,阿姨走的也都能放心点——”李姨用她粗粝的手掌来回地摩挲雨濛地头,“我只怕我的那双儿女,同我一样,都是无福之人。可怜阿谦,他到底要多久,才能看清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阿姨,如果当年您没有生病,您还会那么勇敢地离开郑叔吗?还是会选择争取到最后?”雨濛趴到她的怀里,靠着她枯瘦的身体,却像陷进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只是交心只谈,无伤心绪。 李姨用手来来回回地顺她细腻的发丝,满是心疼:“离开他是我走投无路的选择,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里,互相忍受只有折磨,我没有选择,我知道他或许会后悔,自己也或许会心痛,但我别无选择。如果当初我没有生病,或许我会带走阿谦和小敬,留下他们两个,也实在是我自己朝不保夕,无能为力。要知道,没有一个母亲是可以承受这样的切肤之痛的,更何况是要把他们留给伤自己最深的两个人——别人是无法理解我当时的痛,眼睁睁地面对着阿谦和小敬承受秦宁冷漠与伤害,她当初为了他们的爱情,而等她们爱情逝去的时候,彼时的那份信誓旦旦却荡然无存——人,都是这样的自私——” “阿姨,相信我,慢慢会好起来的,我知道郑叔叔一直在找你,他也在后悔——郑谦和小敬早晚会接受你的——”雨濛腻在她怀里,信心满满地说。 “不,小濛,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到他,也没有想过阿谦和小敬能叫我一声‘妈妈——’,我现在只希求我的两个孩子可以好好地过下去,不要赴了我的后尘。我希望阿谦幸福,小敬幸福,你能明白么?一个母亲,除了一个,再不可能有别的奢求了——”李姨说着说着眼中又泛起泪色,“真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尽快好一些,正容答应过我,等我身体好一点就带我去见小敬,现在对我而言,能看她开开心心地喝完我熬的一碗汤,我都知足了——” 雨濛点点头,拭去眼角的一片湿漉。 ------------------------------------------ 李姨一个礼拜都没有出现过,一个礼拜以来都是雨濛把这个‘家’打理的井然有序,郑谦几度恍惚,每次下班驾着车出公司时,总是下意识地把方向调向海边—— 但每一次当到达那栋房子跟前的时候,他总又会莫名地失去打开那扇门的勇气,他害怕,伸手打开的只不过是一座空落落的房壳子,静寂无声,死气沉沉—— 而每一次看到她里里外外张罗的时候,那瞬间抽空的心又被填得满满。像得到一份意外的恩赐,欣喜溢于言表。 一向沉溺于工作的他,都难得地在如此重要的会议时间开起了小差,手机的翻盖不停地合上又翻开,翻开又合上,屏幕上那张她的素影,浅靠着流理台,沉浸在自己的忙碌里丝毫未觉已经占满了他的视线他的心脏,如一朵静幽的兰花,安静而怡然地绽放在空谷里,不为世人的艳羡,独自美丽——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最后会议,未出会议室秘书却匆匆忙忙地追过来,说是有重要人物找他有急事—— 倍感扫兴,原本急欲早归的郑谦眉宇微蹙,喝向秘书的口气极差:“什么人,有说吗?” 秘书被他吓得,畏缩了两步,道:“是‘锦华’的周总裁,现在董事长正招呼这,但来人点名说想见您——” 郑谦事觉不对,直呼其名道:“周进权?” 秘书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指了指楼上:“要不我给您先拨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们一声,免得周总等久了怪我们‘郑氏’招呼不周。” “没必要。”郑谦抬了抬手,“你可以回去了。” 周进权从澳门半路杀回来。无非两个结果,一是,大胜而归回来宣战,二是,惨败而归回来继续乞讨。 但无论哪一个,一旦被老头子参合进了这场交易就没有任何乐趣了。 如若被郑东奎知道了他同周家的这场交易,轻责当头喝棒,骂个狗血淋头,重则罢权免职,削其股份。但无论是重是轻,和周雨濛的这条契约都定然瞬时宣告无效,两千万成本就做好覆水难收的准备,而若是要他在这个时候放开周雨濛,他心底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就好像一个孩子偷了一颗别人的糖果,在他吃到最甜蜜的时候,被逼着要吐出来,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 即使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已然被霸占了,就再没有退还的理由了。 果然,一推门进去两位老人家面相对而坐。 面若死灰的是他的父亲郑东奎,而一脸维诺的笑容的则是周雨濛的养父周进权。 郑谦一见到周进权那畏缩窝囊的样子,就心里一团火,抽了张凳子故作轻松,还忍不住开嗓就嘲笑道:“哟,这不是我们‘锦华’集团的周总裁么?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我们这座破庙了来了?稀客啊,怎么样,听说最近去了澳门?赌运不知如何?” “郑谦你给我站起来!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喝没大没小的!”郑东奎暴喝,他近日也是被郑敬出走的事搞得心情极差,没想到今天儿子又给他闹了一出,一贯沉默的好性子也终于忍无可忍,“你告我,你都把人家‘锦华’的大小姐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要知道!我们姓郑的今天能在这竞争激烈的房地产市场挣得一杯羹,那是当然周锦华老先生的点提,你个逆子,竟然敢要挟周家!” 果然这老窝囊什么都说了,郑谦不屑地看了一眼周进权,一派坦然:“什么叫我把人家大小姐怎么了?这本来就是年轻男女你情我愿的事儿,我有架刀在他们脖子上比他们周家把女儿卖给我么?周小姐跟着我,是出于她自己的个人意愿——这个世界已经走市场经济了,我只是遵从规律做了一场利人利己的交易而已,周家在我的帮助下走出了困境,我也解决我的一时所需,又有哪里不对呢?我是您儿子,不都说谁养的像谁?您当初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周进权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更为尴尬地缩了缩身体,低眉顺眼地看着郑东奎手中快捏得粉碎的信封,一股作气道:“郑董,钱我已经退还给你们了,从此郑家和周家再无瓜葛,若还惦念着家父的恩德只求不要再对‘锦华’赶尽杀绝就好,雨濛无论如何都是我的女儿,我从未好好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郑少董,既然她也不是你所珍惜和需要的人,就让雨濛和你的约定作废吧,钱我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了,我只希望我的错、‘锦华’的错不要再牵累到雨濛身上了,对她的歉疚,实在太重了——” “你听到了没有!”郑东奎把信封大力地甩到郑谦的脸上,他只觉眼前一阵刺痛,一张面值为‘三千万’的支票从中飘落出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郑谦拾起支票,冷冷地目光反复地审视着它,然后当着两人的慢,慢慢地将一张纸变成两张纸,两张纸变成四张纸—— 直到粉碎—— 他邪恶地勾起嘴角,道:“三千万?怎么还倒贴吗?不过可惜,我不稀罕,现在我还真就不想放手了,怎么办?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服侍人的本事比起那些女明星来也是相差甚远,但谁让她是‘锦华’的大小姐呢,?要放了十年前,我还真是高攀不起,不过可惜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游戏由我说了算——退一万步讲,这比生意是我们两个人之间谈拢的,你们老人家最好还是别插手了——” 语毕,将手中所有支票的碎渣悉数地摊撒在了周进权的面前,然后撑开等着,转身走人。 “你想玩也可以,但你别忘了还有个人可以主导你的游戏——”面对他决然地离去郑东奎知道劝说对他而言已经毫无作用,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冷道,“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可以有三个选择,一是立刻放手,再也不准去骚扰周小姐,你私生活乐于过成什么样我不会干涉;或者就同周雨濛结婚,给她一个名分,周家在商界的地位没有任何委屈到你的;再或者你执意如此的话,那就交出你在郑氏所有的股份,就连你旗下所有的分公司,都不要怪我通过非常手段,封锁资金!如果你想玩,那就玩个够本再回来!” 郑东奎宣告游戏结束,面若寒霜,再不愿多看这儿子一眼,先他一步离开会议室。 24刻骨23 狂飙的车速几乎使车胎与地面擦出火花。 逆过风速,形成一片更大的气流带走脑间所有的声响,他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因为这个女人变得如此心浮气躁! 他用接近冲的速度跌撞进了老宅的大门,此时雨濛还在厨房间打理着晚餐,一盘一碟,都是精心地布置,细密的汗水渗在她的额角,静悄悄地流溢出光辉—— 将杯口的新鲜柠檬片扶了扶正,审视着摆出好看的弧度,然后孩子气得露出了笑容,不自觉地便伸出手指放到了唇际,然而一股沁入胃肠的酸涩让她不禁皱眉。 她眉间可爱的小山峰,还有那专注到忽视一切的关切眼神,此时此刻都是为他而生,油然之间一阵窝心的甜蜜涌上。但很快又被方才令人反感的声响干扰,放开她,娶她,还是放弃事业?如果拥有一个女人要影响如此多的生活面,未免太过不值,放开她心里太过不甘,但若要娶她又未免太过可笑,哪个男人回去取一个金钱买来的女人?放弃事业,那简直是妄想! 所以最后的选项其实还是只有一条,不愧是老子,果然还是把儿子的死穴捏的精准。 郑谦睨着眼望着雨濛全神贯注地姿态,她的眼底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自己的笑容么?现在拥有她的男人是他,是不是她就会对自己好,而如果以后换成了穆遥奇,或者是任何一个其他可能可以拯救‘锦华’的男人,她是不是也会如此专注地去照顾那个男人的饮食起居,甚至是——生理需求? 一念至此,他便像被捏住了痛处,眼神明灭难测,猛地跑过去,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了雨濛。 雨濛整个一晃,失神道:“怎么啦?” 他不回答,伸到她身前的手便去解她衣服的扣子,一粒、两粒——再没耐性解下去,索性放手大力一扯,整件衬衫如裂帛‘哗啦’碎裂——敏捷熟练的手,很快便游到了下方,再一次大力地撕扯,裙子也应声碎裂——原本心情上佳的雨濛再也招架不住他的来势汹汹,顷刻之间已经被他剥到了半裸,脸颊噌地就烧了起来,抱着胸躲之不及—— 他从后头摁住她的头,寻到她的嘴便吞没她所有的疑问,从舌尖地挑逗直到长驱直入地扫荡,她根本发不出半个音节来质问他为何如此地疯狂,直到最后一声撕裂声响起,她才经不住躲藏,撑离他的身子,急切劝道:“这里是厨房——不要在这里——” 郑谦依然不加理睬,吻顺着她的唇线一路向下,勾勒她下巴的弧度,然后描绘她胸前的波澜,沉迷如诗画——□的动作也毫不迟缓,随着扯掉那最后的阻碍,将她的身子压向流理台,便从后面猛地刺了进去——速度太过猛烈太过无预兆,雨濛还没有湿润的身子霎时被他撑开,往死里疼,五指深陷进他大腿的肌理里,她的力道越大,他便插得越是深入,疼痛与疼痛间,得到诡异地平衡点。 “疼——不要这样,郑谦你弄疼我了——”雨濛大声地叫,手不停地打他进攻不止的身子,妄图将他打住,他听多了便向前捉住她的嘴,继续深入地吻,知道将呜咽的声音都吞没才算心满意足——良久,雨濛耳际只听到一片‘乒铃哐啷’的破碎声响,仰着的头用余光才瞥见,方才做的那些晚餐已经被他一扫之间化为乌有,她刚想开口发表意见,便被他的话压回去,“不要动,我今晚吃你就够了——” 言罢,她便被腾空抱起,放到了那块光洁可鉴的流理台上,冰冷的流理台贴到光洁如玉的后背上,巨大的温差让她全身瑟缩发抖,他的凌空望着她赤*裸地身体妖娆地似是像在向他求欢,亟不可待地便附了上去,陷入最彻底地内里,被最湿滑滋润的领地紧紧包裹住的感觉让他精神癫狂,一次一次地撞击,让他没了分寸,她甚少呻吟,他却逼着她躺在如此滑腻的流理台上不得不盘附住他的身体,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修长地双腿牢牢缠在他的腰际,像是担心一点点地松懈,便会摔个粉身碎骨,这样地姿势让他前所未有地好进攻,他不顾一切地抽射,粘腻地液体从她的大腿根部不停地下滑,他还是不能遏制自己的频率,一遍又一遍地宣告着自己的所有权—— “周雨濛,你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你知不知?只有我可以扔掉,谁也不能从我手中抢掉~~~”他疯狂地咬她的耳垂,纤细地脖子,然后是胸前的蓓蕾,平坦的小腹一路移到了中央,穿过细密的毛发,灵巧的舌头代替狂热地器官,将她痉挛的身子激发到了最高峰,她如一块磁盘一般紧紧地吸附住他,任他予取予求,秀气的小脚趾牢牢扣在他的臀部,像一只八爪鱼,依附着她的生命。 被他一遍一遍地舔舐的下*体,汩汩汁液不断下渗,自己的掺着他留下的,交结成一个味道综合到他的舌尖,然后还到她的口中,一同碾转—— “郑谦——郑谦你怎么了?你清醒一下好不好?”雨濛实在窘迫难当,极力试图闭上最,侧开脸躲开这种极度淫邪的动作,最后却还是以失败告终,他以口对口的形势,悉数都哺进了她的嘴里—— 充斥着浓重的□味道,让她意乱神迷。 他在她耳边轻轻啃噬:“记住这个味道,这是我们两结合的味道。” 雨濛耳朵刷地就烧了起来,忍不住羞笑起来,用粉拳击他的胸膛:“你起来,厨房间里以后还吃不吃饭啊,恶不恶心?” “做这种事就跟人要生老病死一样必须,有什么好恶心的?”他擒住她,继续深入地追吻。 雨濛一路逃他一路追,从厨房到客厅,从客厅到房间,浴室到房间,床上再掉到地板上、沙发上——甚至直接趴在墙壁上,她都无处可逃—— 她已经虚脱到步子都再也移不动,他还紧紧地束着她的腰,身体一动不动地留在她的体内,死死地将她定在身下。 脚趾头都在喊疼。 甚至连皱眉都没有力气了。 “郑、郑谦——”雨濛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声音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嗓子干疼、如火焚过,“天亮了——” 郑谦缓缓地睁眼,屋子里没有开灯,却已一片清明。 隐约看到时钟的指针已经走向了九,真是整整索取了一个晚上—— 他勾起一抹笑,亲了亲她的嘴唇:“好吧,起床了,亲爱的,好好做一顿早饭,一起庆祝一下你重获新生吧——” “重获——新生?”雨濛僵在那里,被他的话吓到了。 “对。”他轻轻拍她的脸颊,“我要够了,你可以走了,我们的契约提前结束了。” “你说什么?”雨濛扬起头,不敢相信他所言的一切,原来昨夜彻夜的疯狂,就是告别。 “还不懂么?我以为你也不是小女孩了,不需要我讲那么直接吧,周雨濛你不是一直在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么?现在我告诉你,提前到了,你不是应该欢心鼓舞给我看么?”他又伸手捏她几乎可以沁出水的肌肤来,她木然的神色像一只可怜的洋娃娃,让人更加心生怜爱,他几乎一时冲动再次抱住她温存一番,可是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一切,他席起身边的浴袍,裹住了自己赤*裸的身子,抛下她先进了浴室。 他一离开眼前,眼前便蒸腾起一片气雾,眼泪还是很不乖地争相夺眶。 趁他洗澡的空隙,迅速地整完自己的衣服,逃一般地跑到了楼下,拉开门锁,夺门而出。 这是一个笑话,还是一个噩梦。 一路逆着海风狂奔,也望不到一段路的尽头。 她从不知道自己来的方向,又该去上哪里找到归途呢? 一路奔跑,一路迷失,究竟能否有可能找到回家的路? 瞬时由气恼降落的力气还是很快便被消耗完毕,像一座被寄生的躯壳抽去了所有生气,终于瘫倒在了海滩边。 头顶有海鸟,不时地盘旋而过,和着风声,唱着来自大海自由的歌。 清晨的太阳,从天涯的那端铺陈过来,一路撒到她的身上,她平躺在沙滩上享受这份‘劫后余生’的温暖,太阳每一天都有新的? 那人生呢? 她的人生还能回到原来的那个起点吗? 她还能做周雨濛么?再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的周雨濛? 郑谦。 这个名字,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未曾出现过。 “她已经走了——”郑谦特地走到父亲的办公室,摊了摊双手,公式化地报告完毕。 “你会后悔的。”郑东奎静静地应道,对着窗外灿漫的日光,不愿转身看自己的儿子,“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终生都在悔恨中渡过——去吧,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以后的人生都是你的。” 郑谦应付地勾了勾嘴角,答道:“我要哪个女人,我要哪个世界,我很清楚。” “但愿吧。”郑东奎笑笑,不再说话。 25刻骨24 心像被植入了一个魔障。 在劫,难逃。 两天两夜,眼皮都没有力气能够挣扎一下。 将她锁住的是沉黑的空洞。不时还有不停幻化的他的眼眸,如漩涡,如黑洞。 不得逃生。 明明知道是一个噩梦,为什么没有力气能够清醒过来?明明清楚脑中浮现的都是泡沫,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地沉迷在如此不着边际的虚无里? 事实已经终结,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为什么就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看一眼—— 哪里来的怨憎? 哪里来的虚无? 哪里来的痛觉? 期盼已久的解脱,为什么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她想给自己一个好好休息的机会,竟然连一分钟入眠的睡意都未曾降临过。 心累,越加疲惫,却越往更深的疲累处奔走。 大脑与心,不停地争执抗衡,维持着一场不知所谓的拉锯战。 事到如今,却已没有任何意义。 原来对他而言,这场结束交易真的如此轻而易举。 可惜,这短浅的几个月,却深比烙印,再也无法从她的生命拔除。 她只能听到一个声响在大肆地嘲笑她的可怜,笑到眼泪太过放肆,怎么也收不住—— ————————————————————————————————————————— 迟迟不落的低烧将意识长久至于一个真空的状态,飘忽的视线里竟抓不住片刻的浮动如影的画面。 “雨濛,雨濛——”室友潇如的笔杆第一百零一次敲雨濛的胳膊,习以为常的条件反射让她只是微微挪了挪手肘,身子依旧木然僵硬,像无神的雕塑一样,静止在下课铃声大作的教室里。 周身喧哗一片,她却充耳不闻。 隔座的郑敬遥遥地冷眼看了失神的她一眼,便视若不见地继续收拾书本,挤入拥挤的人流。 眼中掩饰不住的恨意,无从责怨,却又无法消除,她无法去了解周雨濛,她为什么忌惮,为什么退缩,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勇敢的机会—— 让她将自己的最后一分自尊,亲手凌迟。 只是这样浅显的一个症结,无人去解,便成了她和雨濛之间友情最大的壁垒,将两人生硬隔开,再难称姐妹。 雨濛眉眼间的黯然更让她深觉自己的无知,明明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却连她的一点心事都没有分享到,她对她还有最内心的抗拒,这份距离就像把她隔在舞台之外,远远地看着雨濛和穆遥奇的爱情困苦得不到救赎。她不过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多余看客,连怜悯都分不到一点,对方的眼泪再痛,落到她的情绪里,都成了冰冷的针,一针一针将她扎醒。 远离他们。 “郑敬,站住!”背后一声响亮的怒声将她的步子喝住,秦潇如总是这样,平日里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她们四个之间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她总是站在第一个要出头解决。郑敬定定地立了两秒,的确这一次任性的是她,犯错的是她,伤到雨濛的也是她,她知道她必须给出一个解释。 可是她不愿意给,她没有办法用秦潇如一样旁观者的心态去同情探慰低落失神的雨濛,她永远无法理解周雨濛那深究不出的空濛眼神来自哪里?她不想再去靠近她和穆遥奇,这样只会让自己觉得自己的情感更为戏谑廉价。 顿了片刻的脚步,又继续迈出。 没有再回头。 雨濛望着她离去的眼中现出一抹凄楚的笑,其实郑敬不知道,自己与她一样,不过是为了最后的那一份所谓的自尊,再也无法向对方开口。 她只是被穆遥奇拒绝。 而自己却是被她哥哥戏耍之后彻底地抛弃。 她心里所受的那份糟践感如若开诚曝公对上自己的,那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在她人触及不到的地方,这份痛,根本无处转嫁。 就算是恨,也只有自己对自己嘲讽一声。 再不能有其他。 “不用叫她了,该走的人是我。”雨濛收起书本,淡淡地望了一眼潇如,嘴角的苦笑还未收起,浅浅的梨涡里已经埋进了薄泪。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潇如见事态已经超过她的预见,一手压下雨濛手中的书本,“没那么简单,别以为自己一个人憋着就可以解决,如果不方便告诉郑敬,也不能让她这样误会你,只要是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潇如,听闻你原本也是富家出生的千金小姐,想你应该自小也看的多了,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有多少事情是可以摆在太阳底下让人心平气和地去面对,去解决的?这些肮脏的伤口,只有在阴暗的角落里自己舔舐,就算溃烂流脓、久治不愈都只能让那些病了的血液回流进自己的身体,根本求不得医,因为暴露的疼痛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雨濛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她静静地望着教室窗外的那小片撒满金色阳光的天空,无助到绝望的释然,让人看着心都揪起来的疼。 她究竟在说什么? 同样豪门出身的秦潇如又怎么会听不懂她言语中的那份绝望,但究竟是怎样的绝望可以让人的眼神变的如此的如死亡般安静,像抽空了血液的琉璃珠子,晶亮地灼痛他人的眼。 “我明天就会休学离开了。”雨濛静静地叙述道,没带任何感情。 潇如望着她收拾完课本,沉缓自然地经过自己的身侧,离开这空旷的教室时,心中突有一种信仰被瞬间摧毁的感觉。 “你已经决定了吗?周雨濛。”秦潇如面对她意沉心冷的背影,连名带姓喊她,雨濛离去的脚步却毫无迟疑。 当必然是灾难或困苦降临的时候,无论是田原的杂草还是温室里的花朵,都无可避免的选择集聚起自身所有的力量来生存下去。 慢慢地秦潇如语声化为了沉默,目送雨濛的静缓地消失在视线里,她理解她的苦衷。 虽然并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困难。 自己还不是一样呢? 这些富家子女,拥有一切外物,为什么连完成自己梦想的力量都没有呢? 脆弱的友情,脆弱的梦想,脆弱的信念,脆弱的爱情—— 破碎如泡沫般无踪无影。 ——————————————————————————————————————————离开学校那天,雨下的异于往常的大。 一直专注于恋爱而后知后觉的江月言直到收到雨濛留下的画具才清醒地了解到她真的要离开的事实,气鼓鼓地拽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出宿舍门,她把雨濛送给她的画具一件一件地丢还回去:“死丫头,跟小敬闹个别扭至于要休学么?你和她也真是的,两姐妹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退一万步讲,小敬都搬回家里去住了?你又何必要休学呢?真的就想见这么难堪吗?” “月言,这和郑敬无关。你让她搬。”坐在上铺一直冷漠旁观的秦潇如最后跃了下来,接过江月言丢回的画具,重新替雨濛塞到月言的手里,替有些哽咽的雨濛解释道,“月言,你是我们四个中最有设计天分也是最单纯美好的一个,雨濛把这些画具给你,那是因为她知道,你是最有实力的一个,这是她对你的好,你不能辜负。好好收着这些东西,其他什么都不要问了。” 最后她释然地给了雨濛一个临别的拥抱,用她一贯潇洒自如的姿态给以送别,雨濛读懂了潇如眼神里的那份淡淡的祝福,会意地向她微微一笑,她从来不曾问过潇如的身世,曾有谣传她是大贾秦植的长孙女,但她身上从未表露出一丝出身大富之家的秉气,她用一种几乎隐形的生活寄居在这个世界,仿佛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漠不关心,也仿佛所有世上的人都未试图去真正深入的了解她。 今天在离开之际,潇如身上的这份淡定了然,让雨濛读到了一些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秦潇如的“伪装力量”,告诉她“痛”必须用坚韧的外壳包起来。 过多的情感没有任何意义。 身份只是一个附加的定义,她周雨濛要活的是履行她存在的责任与实现其意义。 ‘锦华’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 而用一生的勇气去义无反顾爱一个人,是生命无可获缺的意义。 “雨濛,不管以后你在做什么,永远不要放下这支画笔,因为这是你的自由与梦想——” 离开的一路上,沉重的行李箱拖行过积水四溅的校园小径发出狼狈锋利的声响,而在雨濛耳际的声音始终只有临走前潇如的这一句话。 已经出了这校门,再没有回头路了。 银白色的凌志在雨幕中划出一条狭长的弧线,水花便如开屏一般高高被扬起,飞溅四周。 狼狈,无出其右。 雨濛默然莞尔,拾起被打落的雨伞继续前行。 抬脸,郑敬直直地站在她面前,不声不响,满眼怒色与不解。 “我休学了,以后,我们只会是敌人。保重。”雨濛浅然一笑,湿漉粘腻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她的样子是那么无助可笑,可是她淡然的眼神凌厉的言语将郑敬定格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瞬间被夺走了什么。 墨色的车窗一直牢牢紧闭着,始终安坐驾驶位的郑谦,深暗的双瞳如墨翡翠,紧随着她的步子瞳孔一丝一丝地收缩,一贯冷然的神情稍稍显现了些许紧绷—— 她身上的那股扭劲竟然让他觉得心底震动,她想做什么? 与郑敬为敌,勇敢地去争取穆遥奇的爱情? 还是, 与‘郑氏’为敌,为末路的‘锦华’谋求最后的生机? 他们之间,或许没有办法那么简 26刻骨25 周锦华临终立有遗嘱:在其持有的‘锦华’集团百分之八十股份分配给他的后人,儿子周进权、媳妇何慧霞及孙女周雨濛各分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而另外百分之二十股份作为掌权股交由继承其职务的周进权继承。 何慧霞与周进权本因是夫妻关系,她本人也鲜少参与集团的管理事宜,其手上股份也等于由周进权掌管。而女儿周雨濛的股份,遗嘱上则写明在她学业完成后才给予行使权。 这样一来,周进权等同于继承了父亲的集团八成股份,顺理成章地成为‘锦华’集团当仁不让的执行总裁。 而在这份遗嘱行使不到周年的时间,周锦华老先生的委托律师宣读出其第二份遗嘱将整个西林市的房地产业都震动了一番。 其实这第二封遗嘱只是第一封遗嘱的一份附属文件,周锦华的遗愿当然是这份附件的存在永远都不会被世人都知晓,只因为一旦这份附件的出现,就代表着他的儿子让他彻底地失望了。 此份遗嘱明确表示:当‘锦华’集团的控股人周进权将其所固持有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丧失后,他将终身失去‘锦华’一切权力的行使权,原本作为流动掌权股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将全部交到其孙女周雨濛的名下,并且周雨濛即刻起任命‘锦华’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及执行总裁,拥有集团上下一切业务人事处理权力。 所有人都已知悉,这次澳门之行,周进权变卖了他所有的股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但所有人都未曾猜想到‘料事如神’的周锦华竟然在死后还留有‘锦囊之计”,屏息以待,律师在所有大股东面前郑重宣读的遗嘱,更像是一个笑话。 周进权不争气,周锦华也是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一个集团的未来就交到这样一个乳臭未干毫无经验的小女孩手里,简直天方夜谭。 周雨濛只身出现在股东大会委任现场时,原本还算敞亮安静的会议室只因一片唏嘘鄙夷声瞬时变得局促吵杂。 纵然耳根已经被紧张的气氛烧成赤红,面色都不能露出一丝的怯意,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开局,她必须,也只能拿下。 她不知道她的出场会有多少股东暗地大声诅咒,不敢去猜想她的此番现身会造成明天锦华股票几成下挫,更不会明白在座有多少对她的身份虎视眈眈,恨不能用眼神把那位置纳入手中——她只知道,她此时此刻,必须在站这里,撑完这个会议—— 把爷爷交给她的东西安稳地接到手里。 锦华从此在她的生命里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题,而是所有的必须。 她是锦华的附属,而锦华是她的全部。 低头默对着这份突如其来的遗嘱,周进权面若死灰。 他甚至已经不敢用正眼去看雨濛一眼,仅仅只能用余光瞥见她正襟危坐地在他前方的主席台上,双目冰寒坚毅,那是他这个一直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儿从未显现过的神色。 他的内心罪恶感更深一寸。 雨濛定是再也不会原谅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他自己为是最终的释放,未料却将她缚入一个更深不见底的牢狱。 锦华这个重担,又怎能这样就推卸到她的身上? 他想最终清醒,回到应该属于自己的世界去勇敢的承担这份责任,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周雨濛的眼里完全掠不进那位所谓父亲的影子。 他只手一掷便是自己一辈子的爱情,再一掷便是爷爷半世的基业,如果爷爷不是还留有这一手,如果没有这第二份遗嘱的出现,她是不是就只能等着几个月后,让西林所有的传媒来通知她,通知全世界——‘锦华’改姓了!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个父亲的愧疚还有养育之恩在持衡的话,那么此刻,她内心底里所有对周进权的愧疚都清了底了,对他存有的情绪只有憎恶与轻蔑! 她一天都不会再承认他是她的父亲。 因为他周进权不配再称为周锦华的儿子。 用可以穿透纸背的力度一笔一划地写下名字,每一笔落下都似有千斤的石头往她瘦弱的肩膀上砸下来,她知道这‘周雨濛’三个字落下,就意味着自己的人生将彻底地进入一个盲区。 一个弱肉强食、瞬息万变的战场,而她是一个未曾受过训练的弱兵,却必须面对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随着‘郑氏’的磅礴崛起,‘周锦华’这课大树一倒,猢狲们也都零落散去,事到如今是不是还有人谁能够站在她的身边为她出谋划策,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周’字还未落笔,心里的底气却卸的差不多了,未料此刻,左手旁一直被她视而不见的周进权猛然起身,激动地抢下了她手上的委任书,疾声大喝:“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雨濛你接不了这个担子的,‘锦华’不能交给你——” 他双目激愤交加,几乎失去理智地欲将手中夺过来的委任书私成碎片—— 面对在场将近二十个人看笑话般讥笑的脸色,雨濛一时间悲愤难抑,撑桌而起,定定地望住神色已经失常的周进权,冷声相向:“请你把委任书放下,如果还顾恋爷爷留最后一分颜面,请自觉地离开这个会议室,我不希望,作为我最尊敬的爷爷的儿子,你是被保安架出‘锦华’的——” 委任书就是薄薄的几张纸,周进权却似抓不住它的重量——缓缓从他颤抖的指尖掉落。 落在了雨濛的面前。 就像这飘摇的锦华,落到她眼底,让她不得不捡起。 三个字疾速落下,这一秒,她的眼底只剩决然。 股东大会默然退场,雨濛细微的读到一些大股东脸上的信息。 难得有几个在她那声喝退周进权的言语之后露出抹许期待目光的,为数较多的都是一脸淡漠的面色,准备退出,重回隔岸观火的那个身份,拭目以待这家公司的下一步,是生,是死,是存,是亡? 熄了会议室的灯,窗帘紧闭,五分钟的静默,她需要用这一小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屏息之间,昨日光影,亲人笑靥,友人拥抱,还有陌生人的体温,一遍一遍在心底翻涌激荡,眉宇紧皱,像某条神经被紧紧压迫着,算不上疼痛的麻痹感,让周身瞬间失去知觉。 那个瞬间,眼前定格的是那个人清眉浅笑的侧面,心脏‘啪’地落下一拍,惊的她冷汗急冒,猛地睁开了双眼。 摁下了会议室的灯,一个人,空落落的,像此刻的心脏一样。 拨通第一个任职以来的电话:“蔡秘书,通知几位部门经理,十分钟后到会议室来一下。” 她必须了解透彻,‘锦华’的现状究竟糟糕到哪份田地? 十分钟后,人事、营销、公关、设计、工程、财务,几位经理匆匆而至,一进门便看到硕大的投影仪上刷刷放着近年来公司财政数据、工程计划、销售模式等等,一幅幅详尽而刺眼的PPT,而在投影的右下角一个瘦削而端正的影子突兀的存在着,几位经理寻望而去——这个端着纸杯,全神贯注在电脑屏幕上的女子,哪里还有一年前那个较弱大小姐的影子,不由得被雨濛这个出场方式惊到心尖微微打颤。 “几位叔叔伯伯都坐吧,不用客气——”她抬首璀然一笑,长发垂肩,干练的镜片后面双瞳如墨染,一如往昔般绝美无暇,明净如未染尘杂的花朵。这一声叔叔伯伯,瞬间就击垮了几位年长经理的心防,她可是他们自小宠到大的大小姐啊,可是当年周老总裁总说要一生富养的掌上明珠啊?今日怎么也被逼到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来,终究商家的孩子都有着无法选择的命运啊—— 陆陆续续的就坐,对着新上任的总裁,他们竟一时间难得默契的开不起口来唤她,是应该叫,周总裁?还是大小姐? 放下不停挪动鼠标的纤手,挪了挪位子,抬目望向众人:“好了,我想大家也不用自我介绍了,各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今天我受爷爷之命坐到这个位置上,无非都是怀着和在座各位一样的目的——保住我们的‘锦华’。李叔,你掌管‘锦华’财政多年,能跟大家完整的讲一下,‘锦华’现在的财政情况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了么?” 李正微晃的意识在点名后紧绷起来,垂首边疾速翻阅着手里的数据边详尽地开始讲述周进权掌管‘锦华’的‘糊涂账’,雨濛边听边快速地做下笔记——赤字主要是开始出在一年前的那块地上,被郑家的人拍卖会上动了手脚,故意哄抬了将近三倍的市价,原本计划靠手上刚完成的这套‘锦世园’楼盘收回的收益一边还贷一边开工,谁料又爆出‘锦世园’结构存在疏漏,二期没卖出几套不说,还闹的一期好几户住户吵着退房,不堪其扰间以至于买下来的地荒着都没有后续资金动工,加上周进权的无心经营,整天花天酒地地挥霍,这个雪球就被越滚越大,现在这个漏洞已经大的快没有办法去弥补——新楼盘的8亿贷款,‘锦世园’二期的后续维修工程费,一期的赔付费用,此时的‘锦华’背负着将近十亿的无形负资产。 雨濛极力收起那声几乎要叹出口的气,压在胸口憋闷的无法呼吸:“好吧,以下我想听听其他几位叔伯的意见,还有覃姐,我想一会儿你有必要跟我们介绍一下西林市近些年的商场人物构架图,或许‘锦华’已经到了不得不低头向外求助的时候了——” 几位久经沙场的老人也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谁,在下头闷闷地叹了一声:咳,都是那只刘老狐狸干的好事,以前周老总裁待他那么好,老总裁一走他就甩人去了‘郑氏’,帮着那对父子,出尽了馊主意坑死了‘锦华’啊! 紧跟着就有人声不停附和:“是啊,是啊,他是存了心的,像是故意要整死‘锦华’一样的,一点不顾当年的恩情,也不知道他究竟和你爸存在什么过节,水火不容的——” 那声‘你爸’像一根细小无形的针扎入雨濛的心里,无处发泄的痛,收紧微微发颤的手指,拳头在腰际揪紧,再恨,只能咬牙过去。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赶走周进权的方式来换回刘全智,只要他愿意,他一定能救‘锦华’。 陆陆续续各个部门开始汇报自己遇到的难题,比如营销部肯定是被‘锦世园’的二期工程拖累,销售业绩一月不如一月,现在已经在谷底挣扎缓和;设计和工程部都处于花钱养着闲人的地步,只是淡声问着是不是需要裁员减轻公司负担;人事也在为找不到合格的施工队忙地焦头烂额,郑氏几乎不遗余力地在抢夺‘锦华’嘴里的最后一口饭,连最底层的员工也源源不断地向对方流去,他们只能眼看着,手足无措—— 总而言之,眼下‘锦华’最重要的是找到第三方资金的注入,解燃眉急,稳定局势。 否则,大堤可能瞬间崩塌于世人之前。 最后是公关部汇报,此时此刻周雨濛才如此清晰的知道,郑家的势力已经扩散的多么的大。就在周锦华去世的那年年底,‘郑氏’取代‘锦华’终于名入西林市四大集团之列。 所谓四大集团,秦邱沈郑四大家族一年纳的税都要占上整个西林市税收的八成甚至更上,其中邱家所带的贺家,郑家带的齐家也都是西林市赫赫有名的大富之家,他们涉猎之广覆盖了交通、通讯、娱乐、房地产、医药、大型连锁超市、饮食、运输、外贸——他们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良好合作关系,得罪任何一家便可能是一场连锁反应,已至在西林失去立足之地—— 素来精明美艳的覃夏,眸色婉转刘波,笑意矜然恰到:“‘锦华’如果要向外求助,秦邱沈郑甚至贺齐两家都是很具实力的对象,只是以‘锦华’现在情况,要说动他们这些唯利是图的生意人,着实困难——我做过一个排除列表,大家可以参照:‘天植’秦家一向孤高,不轻易帮人,现任总裁秦予诚性格比其父秦植还要暴戾,不是个容易靠近的主——雨濛笔尖细细的在纸上划,传说中秦潇如的二叔?在潇如父亲去世后将他们母女扫地出门的人,心里哀叹,果然是不易接近的主儿啊,对亲人都可以这么残忍—— ‘御风’邱家是较可亲的主儿,现任总裁邱乘风本来就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前不久海归的长子邱泊也频频在各慈善宴会上露面,我有幸与他有一面之缘,可以看出慢慢已经开始接手邱家的家业,人缘方面都算上乘,总之,邱家在我看来属最上乘之选—— “沉香社”沈家是我定的第二选择,他们经济实力毋庸置疑的雄厚,但是总裁沈崇兴的婚外恋闹的满城风雨的,信誉也明显受到影响,眼看着他也是想在这风口浪尖隐退,就看他儿子沈卓桥会怎么走下去了,如果‘锦华’选择他做后盾,很容易造成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局面。 听到这里雨濛浅浅的笑,沈卓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月言的男朋友,看他那么疼惜月言的份上,应该不是个靠不住的人,或许要比那个陌生的邱家可靠,她偷偷的在‘沉香社’的尾后打了个钩。 最后‘郑氏’我就不想多做解释了,应该是‘锦华’最熟悉的一家公司,这两年几乎是飞跃式的发展,但郑谦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和郑氏合作的机会我可以说,等于零。还有,据坊间可靠传闻,前任周总裁在澳门出售的那两成股份,可能现在已经落入了郑家手中。 那个刺眼的红色叉叉被覃夏投到大荧幕上,雨濛缩在阴影里,眼角开出一朵泪花。 缓缓地一张艳红的请帖随着覃夏纤长的手指推倒雨濛的面前:“大小姐,下个星期三,是‘天植’秦家老爷子秦植八十大寿,好好准备一下,这场战争,我们都会陪你战到最后——我们都是受过周老先生恩惠的人,你相信我们,我们就支持你到最后。” 雨濛接下那个大大的‘夀’字,眼角的花开的更为凄艳,“覃姐,谢谢你。” 她是如此的感激,还有他们的存在。 从此,帷幕已经拉开。 背光的阴影里,她对着暗暗的玻璃自嘲:郑谦,除了你,这个世界还有别的金主。 那个瞬间, 27刻骨26 前几日还在自己身下瑟瑟发抖的女人,今天竟可以偎在别的男人怀里笑的媚眼如丝。 郑谦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佩服这个女人。 他好整以暇地端着酒杯倚在楼梯栏杆上望着舞池里言笑晏晏的那对男女,心口那千百只小猫越是任性地挠,他的面色就越为冷峻。手中的酒杯犹如一个万花筒,影影绰绰,全是那两个人刺目的笑容。就连主人家秦二小姐的殷勤搭讪,他都没有搭理她的闲情逸致,双目森寒若冰霜,他倒是要看看,这舞池里的人都换了几拨了,这位周大小姐还想和邱大少爷共舞到何时? ‘天植’名下,西林市最大的五星酒店。 灯火璀璨辉煌,衣香鬓影交错,觥筹往来之间无一不是这座城市赫赫有名的脸孔,秦家老爷子的寿宴,每年都是这城市最为热闹的一场商场巨擘的大宴会。 秦植秦老爷子,是西林市白手起家创业者的一个传说,一生遭遇几乎可以造就百万字的长篇巨作。生长在实业救国的那个年代,枪林弹雨里守着信念熬过来,再经历解放、文革、改革开放,终于把‘天植’的招牌挂到了西林市甚至整个国家都敬仰的位置——他属于这个时代巨浪淘沙能留到最后的那块金子,难怪这些后辈都会把他都当活佛一样的供着。 在西林始终是秦家面子最大,秦老爷子的寿宴,本市外市凡是有点名堂的角都是赶着趟儿往里头挤的。上流社会的聚会,无非就是一场变相的合作交流会,每一家企业都悉心在不同的人际关系里游走,寻找谋划已久的偶然撞见。在场目光逡巡者,无非三种人:其一,情境差的需要找浮木自救,其二,情境稳的要找新的突破点,而最后那种就是那些暂时还是稳坐龙头之位的老大们,他们需要的则是更长久的稳定,更开阔的领域,还有更多歆羡的目光…… 就是如此这般的简单,一场场名震商界的‘天作之合’往往都在这样的推杯换盏之间造就。 传闻已故的秦老夫人是老先生在海外留洋时在一个朋友的生日舞会上遇见的,成功人士的爱情总会有专人杜撰的一样美好——花好月圆的异国他乡,意气风发的秦植邂逅同为乌眸黑发的华人女学生,从此一见钟情,缱绻一生。 所以每年秦老先生的宴会都会办成西式的派对型,来缅怀他当年最美好的那段光阴。 周雨濛当然没有兴趣去考证这个传说的真伪,她只感谢这样的形式会给自己更多的空间去寻觅所需要的‘救世者’。 精妆打扮下,额头的发被高高的挽起,眸色沁水,唇色嫩如蜜桃汁,左耳一枚炫目的钻石耳钉,而右耳荡下一串细长的幽蓝色水晶耳坠,方方垂至精美的锁骨,衬着她的瓜子脸格外精致小巧,一袭宝蓝色礼服在流转的灯色下把她的肤色衬的如月光般皎亮,纤弱的肩臂紧紧裹在窄窄的丝绒里,如玉般柔润的肩胛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丝绸从不足盈握的腰际一路蜿蜒而上,美背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乌丝浅浅地扫着,只让人看的心痒痒——然后布料勾勒至前胸,似有若无地显现出一点春*色,最后在左胸之际挽成一个简洁的蝴蝶结,长长的丝绸漾开在胸侧,清新飘逸又不失端庄华美,让她宛若出尘仙子一般明丽动人———在场男士无不在她的现身后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酒杯,干咽口水。 这些整日流连在万花丛中的男人们,甚至不敢相信原来在他们这个圈子竟然也有被隐藏的如此之深的瑰宝。 口耳相传,男人们都在打探她出身何家名门?而女人们忙碌的视线也未曾停下,她们也在好奇着她这身如此贴合的礼服出自哪家名人之手? 她似乎有听到那些窃窃地耳语在打探她的来路,这身忙了三天三夜自己赶工出来的礼服果然没有辜负自己,这几年大学果然没有白上,相较那些高价购得的名牌货,怎么能比起自己的双手来的更值得信任? 身旁的覃夏一身西装干练笔挺,为陪衬出大小姐的清丽脱俗,这位‘锦华’的第一优雅女,也走起了中性的路线。她不时帖附在雨濛耳际提点她一些圈子里的人,哪些可以靠近,哪些必须疏离—— 雨濛认真的听,螓首低颔,偶尔露出浅然的笑容,似有若无很快漾于嘴角无形。 那所见之人,都禁不住心驰神往。 人群之中,同来赴宴的郑谦单手插袋,一手抬着酒杯,她的笑容隐隐映入他眼角,这真不是一个好讯息。 这就是今天的周雨濛。那三种人中的第一种,她的出现只为寻找‘锦华’的救命稻草? 既定的第一个目标人物是‘沉香社’的少东家沈卓桥,他是江月言如胶似漆的男朋友,是最有实力也是最安全的‘求助对象’。虽然与他交情还算浅,但就对这位沈公子的个性了解,至少可以确定他绝对不可能提出类似郑谦那种无理过分的要求——盘算一回,雨濛深深屏了一口气,恬着笑容走了过去。 江月言,真是个令人羡慕到嫉妒的丫头,从大一遇到这个沈大少之后,灰姑娘的人生从此就被水晶鞋照亮。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那些不可思议的爱情一样,他们就相爱的这么美好。现在沈卓桥已经毫不避嫌地把她带到这场寿宴上来,听说是相爱到一毕业就要办婚礼的地步了。那么她能不能买到这个室友的面子,还看今朝了。。。 雨濛主动上去打招呼,月言除了震惊会在这里重逢就只剩漫天的欢喜,沈卓桥很宠她,只是在一边安静地旁观女友与故友重复叙旧,丝毫没有对来人有半点过问的兴趣,雨濛在和月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怎么也找不到头开口去跟沈卓桥提公司上的事,心底慢慢有点泄气—— 也许是郑家兄妹气场真的很强,江月言很敏锐的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兴奋地牵着着雨濛向他们打招呼,她还是没放弃一厢情愿地给她和郑敬做何时老。被强拽到他们跟前,雨濛脸上写的只剩下尴尬,瞥着头礼貌性地向他们问候了一声,头皮直发麻,只想着快点离开,正事要紧。 郑谦用酒杯挡去嘴角的轻笑,应付地回了一声:“好久不见,周大小姐好——” 雨濛告诫自己不能再输给他的气场,莞尔一笑,落落大方,“拖郑少的福,很好。” 语气更为游戏轻巧。 “雨濛——”站在一旁的郑敬对着面前眼神犀利的雨濛,顿生一种毫不相识的陌生感,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雨濛过的并不好,“我想和你谈一谈——”就为她离校那天的话,‘敌人’二字让郑敬辗转几夜难眠,她自以为一个穆遥奇怎都不至于会将曾经如此要好的朋友拉到她的敌对面,并且用如此凶狠的眼神告诉她,她们会是——敌人。 雨濛浅笑,摇了摇头,给了一个没有兴趣和她继续谈话的表情。 她,竟然也会有如此高傲疏离的表情。 郑敬当场震惊到无言以对。 即使只有半刻的沉默,他们三人间诡异的磁场也让原本古道心肠的江月言只能在一旁蹂躏她家达令的手指——直到另一个陌生声音的出现,救了场—— “美女,舞会开始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成为你今晚的第一个舞伴——”耳后响起一声陌生而温柔的男声,雨濛循声回头,撞入一双像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心里一微微一怔,那真是传说中的,会笑的眼睛。 雨濛自认没见过如此令人舒心朗神的笑容,礼貌顺和地将手伸向来人,扬首间笑容明媚如光:“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迈开跨入舞池的脚步,隐隐间她恍若闻见那个位置的人,将手指节骨拗得声声作响。 “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求救的信号,对么,周雨濛小姐?”那张笑容的主人准确无误地报出雨濛的名字,心尖微微一阵欣喜之外,难得的也浮上一丝希望的暖意,她想或许上流社会也并不向外界传说中的那么不堪,有钱人也未必个个都是那么唯利是图,在见到邱泊笑容的时候,她真的能感觉到,他的笑容是善意的,毫不虚假造作的—— 雨濛跟着他的舞步,跟着他的笑,初识的距离感顿消:“早听闻邱大少爷心细如丝,独具慧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No,No,No——”邱泊一本正经地朝雨濛摇手指,纠正道,“你可以称呼我邱泊,Comen,甚至大泊——还有独具慧眼的那个另有其人,我是被她派来复命的使者——” “大伯?”雨濛对这个称呼实在有点无法接受,憋不住笑耸肩道,“还是叫你Comen吧。Christy,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邱泊满意地点头:“唔,这还差不多。不过,你都不关心那个看到你求救讯号的人是谁么?” “我知道。”音乐周转,雨濛跟着拍子在他怀里转了个圈,平声到,“那人站在这个宴会厅的最中心处,总能看穿所有人的心理,在她面前我再强大的伪装都是失败。。。”雨濛微微叹了一声气,“不过真感谢她让你过来救我,也正中我下怀,我也正搜罗着一肚子的坏主意想要接近你呢——” “哎——”邱泊闻言露出一脸愁容,“那我得多恨她啊,让我少了一次美女投怀送抱的机会啊——” 雨濛讶异失笑:“那让她赔你不就得了——” 邱泊一脸惧意地朝秦植老头身边的女孩望了一眼,向雨濛比了一个被利落封喉的手势——对着他纯然一体的表演,雨濛忍不住娇笑连连—— 此时她压下心中急切找注资对象的念头,腹黑地想到,能和邱家建立邦交,那才叫——放长线,钓大鱼。 不知道这场舞跳了多久,不得否认邱泊是位尽忠职守的大使,不想让她停下来又被重新拽入那几个人的漩涡里。 直到音乐停了下来,秦老在两位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开始致他的感谢词,邱泊才微笑着松开了与她共舞了多时的双手,末了还未忘在她耳边告诉她:“郑家对兄妹好像走了,就剩下郑老爷子在撑完礼数了,不用太拘谨了——” 听到这句话,她才如蒙大赦,释然了。 人老了好像生怕自己会说不完话就会没有了一样,连一向以惜字如金、雷厉风行的秦植老人家也开始关不住话匣子了。 他的传奇雨濛大小都听过不下十来遍了,所以在他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中,悄悄隐出了人群,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看时间还早,算老人应该还没结束演讲,就慢慢悠悠地补了个妆,顺便心里收罗整体了下今天的收获,盘算着应该怎么走下一步—— 她估摸着宴会快散场的时才走出洗手间,一股仿佛潜伏已久的力量将她猛地朝后拽起,大到将她整个身体带离地面,腾空而起—— 耳膜只感受到后脑与金属墙面撞击发出的空沌声,鼻尖刺入一股几近呛人的浓烈酒精味,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邱泊不是说郑家兄妹已经走了么,那么眼前这个猩红着双眼如吃人魔一样的男人又是谁呢? 她想张口呼叫,却被凶猛地吻瞬时强入,灵舌肆意地在她的馨田舌尖翻搅,他如饥渴的沙洲旅者享受甘露,以致她呼吸都难维续—— 雨濛竭尽全力地推开他硬如钢铁的身板,总算获得一分自由空气,擦拭着被他吻到差点渗血的嘴唇,恼羞成怒:“你发什么酒疯!”在她试图越过他走出困着两人的电梯时,他醉醺醺的手还是快她一步将电梯门关上了,并且按下了一个她所不知的楼层—— 他的身子再次欺下来,灼烧脸几乎贴上她的粉颊,呼出带着浓重酒精味的温度悉数喷在她的脸上,泛着血丝的双眼咄咄逼人:“都快散宴了还有心思描眉画眼,看来今天生意谈的不错啊,不知道以什么价位达成了?” “你管不着。”雨濛控制自己不要动气。 郑谦看不得她再不把他当回事的倨傲神情,被酒精焚烧的意志已然成了灰烬,猛地又霸住她的香唇,道出两个关键词:“今晚陪我,‘锦华’百分之五的股份——” 雨濛身子蓦地僵住了,‘锦华’的那两成股份真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28刻骨27 郑谦看不得她再不把他当回事的倨傲神情,被酒精焚烧的意志已然成了灰烬,猛地又霸住她的香唇,道出两个关键词:“今晚陪我,‘锦华’百分之五的股份——” 雨濛身子蓦地僵住了,‘锦华’的那两成股份真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她僵硬的身子被他死死地困在电梯一角,扑面而来的酒气带着最原始的欲*望,单手束紧她的腰,另一只魔爪已经自动自发地覆上胸口那微露的春*色,这个女人她把自己当什么了,她的身体现在成了‘锦华’求生的工具了么?想到那个邱泊的手在她腰际整整扣了几个小时,他的意念就抓狂般地着火,环着她腰身的手臂更为紧箍——吻到昏天黑地。 “你不是要够了么?”雨濛嘴角嗤笑,看着倒在自己身前亟力所求的男子,心底一块不明的地方竟然变的软软的,口吻竟不自觉地向在跟小孩子计较。 “所以,你就亟不可待地找别的男人了?”他手托起她瓷白的下颚,吻一寸一寸下滑,随着呼吸声一路向下,“反正是做同样的交易,为什么就不考虑下老主顾?” 在他的大掌撕碎裙摆的最后一霎,雨濛反手抄起裙裾,将身上的人大力推攘开,反身欺在他上头,视线由上而下,咄咄向他,一抹精致的媚笑落入他眼底:“郑谦,难道你这是放不下我么?” 难道你这是放不下我么? 郑谦醉意朦胧的瞳仁骤然收缩,对着眼前这双彩妆背后的犀利眸子,恼怒纠成团,是谁给予那个柔弱的女孩一夕之间如此霸道的眼神——猛地一拳砸下她身后的铜墙铁臂上,空空的回音在心尖回荡—— 她到要看看他的这场酒疯想要怎么收场。 未料,他只是倾过身来,停在她不远不近的距离,璀然笑开:“那你还要不要‘锦华’那百分之五的股权?不要的话——” 眼神一闪,他竟然给她按下了电梯的开门键。 随着他们一路纠缠,稳步上升的红字终于在‘54’,停下。 明晃晃的走廊,没有人声,只有停留在电梯里怒目而视的男女,彼此在方才激烈的纠缠下气喘吁吁。 郑谦绅士地给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雨濛顺势走了出去。 时间分秒游走,电梯里的身子疲累地下滑,终于孤单把他环抱成团,耳际怎么也阻挡不了她的那句话:“难道你这是放不下去么?” 难道你这是放不下我么? 放不下她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放不下她?她爱跟谁跟谁走—— 可是越是这么用强力地强大的意念来说服自己,内心的野兽反抗的越为凶狠,难受地只想张开口,大声咆哮—— 电梯停在那里多久,她就站在门口多久。 为什么不能离开,她简直费解自己的思想。 那个如飞蛾的念头顿生,便再也抑制不了它的衍生,或许他内心深处真的是在乎自己的,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赌这一把呢? 如果能够抓住郑谦,就是对自己内心,对‘锦华’的双重救赎。 希望只有千分之一,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她摇了摇头,不该去轻信他方才眼底的独占欲,这份感情不能触碰。 她已经没有资本去赌了。 本已准备迈出离开的脚步,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去打开了那扇电梯门? 周雨濛,你这是为什么? 死了都不会再有人同情你,她对着明亮如镜的电梯门哂笑—— 轰然间门打开了,他半闭着眼倾身靠着门口,一身疲惫,一身落寞,一身孤寂—— 她靠向他,皓臂勾上他的脖颈,轻轻地啄了他的唇,这一刹那,耳际恍若能听到飞蛾振翅的声响—— “为什么回来?”这一次他环住的腰再不会有半分松懈。 “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权。”她笑,似真似假,面具都已戴上。 主动覆上香唇,美好的让他恍若身至幻境。 流苏般的绸带轻轻抽动,左胸口的蝴蝶缓缓卸下双翅,褪尽繁复,她在他的身下化成一泓春*水—— 那一夜他出奇的温柔,第一次听到她主动回应的声响,甚至缠绵入梦后只消感觉到她的气味,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高*潮迭起…… ‘天植’66楼总统套房,清晨降临地悄无声息。 竟感觉不到一丝宿醉后的头痛,身体舒服地像经历了一次漫长而美好的旅行。他伸了伸长臂,并没有能揽到身旁的软玉温香——触到的只是一片薄凉的锦被—— 指端的凉一下子蔓延进了心窝,难道昨夜的旖旎不过是他醉酒之后的一场幻梦? 其实那个蓝色的飘逸身影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在他的怀里,她一直牵着邱泊的手,从宴会的开始到最后—— 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扶着额头不敢想象下去,如果那场梦的男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邱泊的男人——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几乎发狂,随手抓了件衬衫就套了上去,一秒也静不下来就冲出了卧室——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蓬头垢面、睡眼惺忪、甚至衣衫不整—— 而她已是一身正装,头发已被一丝不苟的盘起,毫无昨日被他揉乱的一丝痕迹,颈部吻痕也被立领的绒衫轻巧地掩盖下去,看上去仍是那么白玉无瑕,忍不住他用视线一路回味着昨夜梦里的触感,再往下,紧致挺立的胸线把昨夜的迷乱记忆一点一点点亮,仿佛一身手便能握到那柔韧的腰,一闭眼就能听到耳际她的低吟——一步裙底下紧紧裹住的那双纤长双腿,让他恨不能飞身过去将其抬起,重新牢牢地盘上自己的腰际—— 在他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前,她都在全神贯注地浏览手机上的网页,直到眼角的余光中有了一个站立不动阴影,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他,趿着一双棉布拖鞋,没有系皮带,长裤显得有点松垮,衬衫的扣子乱七八糟地搭着,头发蓬乱,刘海斜斜地挡着眼睛,那浅浅埋在刘海的的眼神被她悉数捕捉到,迷离中带着讶异,讶异中藏着困惑,困惑中还流露着一点点的欣喜—— 雨濛很满意他的表情,微笑着站起身来,一如所有电视剧里经历了419的女主角一样索性,放下手机,走到他跟前将他衬衫的纽扣一个一个地解开—— 她没有穿高跟鞋,他将近就要高出她一个头,他木头人一般僵立在原地,下颚抵着她柔滑的发丝,指端在他胸间游走,细碎的指甲轻巧划过,像被猫挠着一样难受——她耳边只听得到他吞口水的声音,这个反应让她很满意,她恶作剧一般地放慢手上的动作——直到解完最后一颗纽扣,她又整了整他的衣领,然后帮他一颗一颗地再扣上去,然后轻巧又得意地笑:“唔,我眼光还不错,尺寸刚刚好——看,谁娶了我一定很有福气,对不对?” 郑谦恨地牙根咬紧,看她究竟还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谁知她从哪里又拿出一条新的皮带,然后环着他的腰际给他一点一点的穿皮带,像细蛇一般一个环扣一个环扣地游过去,从左往右,每经历一个一个环扣,她的身子就向他贴近一分,直到穿到最背后的那个扣子—— 被她撩拨地早已昂首的硬挺终于抵上了她的身体。 他再也忍无可忍了!猛地挥开她的手,抽出穿了一半的皮带,夺到了自己手中,狠狠道:“很好玩是不是?” 她根本就是故意在点火,终于把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燎起来,却耸一耸肩退开来:“什么啊?人家本着好聚好散的心,给你叫的衣服,本想亲手给你穿上的,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好聚好散?你什么意思?真把自己当商品了?”她一副烟视媚行的样子就让他怒火中烧,一手扣住她的玉颈,霸住她的唇舌,致死地纠缠,她被他压在长桌边缘,石桌的边缘硌的她腰际生疼,他腰腹间的力量似是瞬间就要脱缰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早上是男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还真是不能惹的。 “难道郑少还想赖我的帐不成?”雨濛微笑着与他拉开距离,手轻轻地撑开两人之间的间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一笔归一笔,先把昨晚的结了,以后再谈——” 她把手机早已调整好的股权转让页面递到他手上:“就几行字,先输入一下,生效后回去立马补一份书面的给你——” “你——”她的微笑言语如一盆冰水将一夜的美梦和欲*火浇熄,手指疾速地在键盘上输了几个字母,他生气的时候总是嘴唇紧抿,再不发一语。 这一次她一点都不怕他的怒火,由着他光火赤拉拉地烧,她一副气定神闲地对着镜子配耳饰,试完一对又一对—— 直到‘哐’的一声,她精雕细琢的笑靥在镜面里面被粉碎。 手机直直砸在她面前,他冷哼了一声:“好了。” 雨濛故作惊骇地朝他瞪了瞪眼,一脸疼惜地捡起手机的残骸,啧啧两声:“真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算了,幸好我早有准备,今天把叫的衣服首饰都签你账上了——”然后拍了拍手机上的镜子残渣,悠哉地把它塞回那个一早新订的名牌包包里,呶呶嘴角,踮着脚尖贴到他耳边,轻咬他的耳垂:“谢谢郑少,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玄关的门锁已经打开,呆愣在厅室半晌的他终于在她迈出最后一步时把她拽了回来—— “周雨濛,你收手吧,你救不了‘锦华’的!” 她转过身,朝他淡定地笑了一笑:“未必,至少现在我已经拿回那丢掉的百分之五股权,而且也有人愿意注资帮助我们了——” “你说,邱泊?”他听见那声注资帮助,只觉荒唐。 但一念她可能付出的代价,瞳孔便蓦地收紧了。 她顺着他的想法点头:“是啊,我们都约好下周末到汀东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细节了——” “不准去!”这条件反射般的一声吼出,她的笑容先于他的知觉,的确他的要求太过无礼,他没有任何的立场。 “不去,你给我注资?”她的笑声中带了一声不屑与鄙夷,像一把刀子一样隔开他的心口,把刚刚灌入的些许温暖,悉数放逐—— 她先走出房门,反身扣上,听到房内落锁的声响,防线终于全线瓦解,手指开始不住的颤抖。 她竟然敢对他起了心计,这一步棋,能走通么? 她对着空气轻声的问:“下周末,你会出现在汀东么?” 你的心中真的有我的位置么? 那天可是黎绘回来的日子? 你会来汀东找我么? 29刻骨28 红裙似血,艳丽妖娆,勾勒着宛若天成的傲人曲线,自腰腹之下开出一道口子,露出生白修长的美腿,长裙飘散,妖冶如魅—— 冷傲的眉,被挑的高高,将桀骜不驯的信息肆意张扬—— 白皙如雪的面色,嘴角的一滴残血犹如绽开的玫瑰花般诱人——眼神冷峻肃杀,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化在右手的双指间——那是一把银白色精细的女士手枪。 就是这个画面,被铺陈开来,顷刻间遍布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好莱坞年度大片《soul kill》的女一号,Lisa king。 而电影里这位美艳无双美籍华人Lisa的演绎者也终于凭借此片荣膺好莱坞华语第一女星——Keith Lee,黎绘。 四年的海外镀金,她终于在自己的名字之前,挂上了国际巨星的头衔。并且当之无愧。 眸色慢慢收紧,这张沉没在胭脂中的脸庞,他反复端详,竟怎么也搜不到心底原以为会砰乱的那份悸动。 “我说谦哥,您计划定的怎么样啦?人都快飞回来了——”站在对面的齐正容敲他的桌面,这部电影可是‘绘星’作为一家新近成立的公司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国内引进发行权,眼看着圣诞档期就要到了,老板大爷现在却给一脸冷色,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那份热情,他都不想去琢磨他眼里的冷漠,不知道又是被扭伤了哪根神经,对黎绘,他竟然也会出现这种波澜不惊的面容,实在令人费解。 “正常的商业片流程怎么走,你按部就班不就是了,还要我教你怎么走——”郑谦面不露二色,“首映的电影院不是定好了么,现在把宣传打响点,黎绘她是西林本市人,你可以利用这点在本市宣传多做一点文章——夺票房,不就那么几招。” 说的轻巧,齐正容对着他哼鼻子。郑谦毫不把他的哼哼唧唧放在眼里,终于他的视线被锁在了另一个版面—— 齐正容被他惊人的专注力吓到了,双手撑着办公桌,试图越过去篡夺他手上的报纸,那个版面,不是前几天‘天植’大酒店里秦老爷子寿宴的报道? “我说谦哥——”齐正容继续他的话题,“圣诞可是黄金期,多少片子守着时辰候到现在呢?我们好不容易拿到这引进权,这一仗要是输了那可是底气都没有了?是不是应该付出一切代价把票房搞上去呢?” 郑谦没心思听他长篇大论的废话,咬牙切齿,惜字如金:“重点。” 齐正容站在对面惶惶地搓掌:“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采用一些略微吸引人眼球的标题新闻,来寻求更多的关注呢?”他已经尽全力把话往含蓄里说,实在把那句‘必要时需要老总你牺牲一下色相满足下群众的口味——” 无论什么年代,八卦是永恒的王道,何况若是谁把郑总与黎大巨星的这些的花边,都悉数冷落的话,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谁说感情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他们的那段情就算只是旧情,那也是可以兑现白花花的银子啊。 “既然宣传已经全权交给你处理了,你爱怎么样那就怎么样了,一切以公司利益为高——”齐正容终于等到他要的圣旨,却见‘圣上’面色极其难看,眉峰紧缩,双目杀气腾腾,他不由皮一紧,站到一边不敢再吭气。 只听见报纸被他反手大力甩到桌面上,冷言到:“明天你代我去接机,把人应承好了,周日的首映式不要搞砸——我这几天有其他事需要出市一下——” “什么?”齐正容只当自己是在幻听,这代表了什么?筹备了半年战略,到了临战前全线退缩,“我哪应付的了那位娘娘啊,老大,你就行行好吧——” “你放心,她拼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天,不会自己砸自己场子的。”眼看他已起身抡座椅上的外套,齐正容迅雷之际终于恍然事态不妙,郑谦潇洒地套上外套,边捋衣袖边气定神闲地交代‘遗言’,“你认为我费尽心机取得的这个版权,是要帮助她的世界版图扩大的更远,还是应该趁势把她的影响力牵回国内?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永远被动地被她拽着?” 聪明如齐正容,终于大彻大悟。 他,这是要刹黎绘的锐气。 但是他又要做什么呢?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掼上,郑谦就这么一阵风消失了,齐正容终于得着机会伸过脑门一看究竟。 版面上的标题果然很是耸动人心:“‘锦华’新任总裁情挑‘御风’少东,‘锦华’复兴在望。” 再附上两人在舞池中相拥而舞,俯首交流的暧昧照片,话题就是这么被炒起来的,难怪今日‘锦华’那跌到谷底的股票竟然有了反弹的势头,齐正容几乎用上膜拜的神色来琢磨着这篇报道,真是一级狗仔啊,看看这绉的,还真是有模有样—— 不行,得找这小狗仔好好聊聊,明天把这版面换成:“‘天命女’荣归故里,‘青梅竹马’天涯比邻。” 终于,齐策划的脸上露出了无限自我崇拜的神色,打了个响指,开始绸缪他的规划—— 周末的汀东小镇。难得的晴天。 雨濛一个人在青石板街上来回走着,离开了西林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离开了四季二十五度的空调间,终于切身地感觉到,冬日已经来临很久了。 懒懒的太阳挂着,她的步子越拖越缓,人潮熙攘的小镇,陌生的脸孔们偶尔会像这个落寞徜徉的美人投来好奇的审视目光,这个女孩是在等着谁么? 小店里吵闹的电视机悉数都直播着好莱坞红星黎绘荣归的画面,她忍不住站到那些驻足收看的人群中,盯着那个小小的屏幕,生怕一瞬间错过了他出现的场面,又怕那一瞬间他真的出现了—— 谎言,却可怜他最终连她骗他的这个谎言都没有识破。 到最后这个谎言只能属于她自己,让她一个人埋在谎言里,自己骗自己。 机场混乱的人群中,架着沉厚的深色墨镜,细眉高额,笑容完美而疏离,终于在千呼万唤间现身在一片花海中—— “Keith!Keith!Keith!——”此起彼伏地呼唤声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湮没,她看到黎绘满面荣光地伸开怀抱与前来的一个男子热络拥抱—— 那一刻呼吸几乎停滞—— 而就在此刻,抓在手里的手机用一种麻痹人的频率振动起来,她瞥到来电,来不及反应便接了起来,耳际那边传来郑谦近似咆哮的怒吼:“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30刻骨29 背后是荧荧耀动的电视屏幕,黎绘现身时沸腾的人群声,她终于在黎绘出现的时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是利落的手指,还是很快摁下了挂机键。 既然来了,那就把这个游戏就得好好地继续下去。 带着从容自信的笑意,从喧嚣的人群里隐出去。 郑谦那端自然抑愤难平,一直以为汀东是座狭小而安静的小市,没想到一找起人来,才发现其喧嚷的程度也不低于西林。 把所有适合约会谈事的饭店、餐厅、酒吧都翻了一遍,越找心底越是惊惶,甚至没有去设想过,就算找到她了,自己又想做什么呢?只有一个意念驱使着他所有的行动,那就是拼命地找到她—— 冬日的江南,日落的很早,黄昏时段,空气尤为湿冷。 她早已远远望见路边的那辆熟悉的凌志,循序点亮的路灯下,她隐隐可见那个精疲力竭的人,倾身伏在方向盘上,却一点没有方向。 汀东虽小,闹市区车流量却也不小,他的车就这么横架在路边,引得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可惜车里的人充耳不闻。 视线正前方的中央商厦,悬挂着整个汀东市最大的荧光屏,娱乐新闻还在不间断地播放着带着一身荣光回到祖国的黎绘。从幼儿时期的盘点,成长历程、星途的开端、如何在红极一时毅然出国,在美国当了三年默默无闻的小配角如何挣到今日的角色——一幅幅如破茧蝴蝶般蜕变的照片如穿梭时光般被罗列铺陈——当然少不了她那段风尘已久终于被爆于天下的旧日恋情—— 世人仿佛在顷刻间恍然,这次独享有国内发行权的‘绘星’影视的总裁——西林市新锐集团‘郑氏’的少主——郑谦,竟是她的昔日恋人。 黎绘,‘绘星’影视。 不用言语,谁都能听懂其中的言语。 就在他的照片被定格在那个硕大的荧光屏之际,底下围观的人潮爆出阵阵惊呼,她恶作剧般地按下了回拨键:“我在你的对面。” 此时此刻所有驻足的人群注意力都被那耀目的荧光屏吸引去了,只有她一人独享到新闻片里的男主人公穿过车海狂奔到面前的那份悸动—— 她捏着手机,对着他不住喘息的俊颜坏坏地笑,修长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后低语:“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在这里埋伏了狗仔,退回去还来得及么?” 他还未平复的喘息声更为贴近她的面颊,强烈的气息喷洒在她的侧面,她一阵神迷—— 情感是不受逻辑控制的东西,看到她的时刻好似一整天所有的焦灼情绪都找到了落脚点,强抑了多个小时的愤怒一下子被她突然出现的笑面替换下去,他顾不得她说了什么,所有的动作都不受思维掌舵—— 熙来攘往的人声被彻底消匿,他只能听到耳际她轻柔的呼吸声,让他情绪失控。五指深入墨色的长发里,化尽所有力气将她锁住,吞没灵魂一般的亲吻侵袭而来—— 汀东之东,仿若隐世而存在的江南小镇,狭窄的石板街驶不进车辆,郑谦有点郁闷地砸方向盘,雨濛却埋在他胸膛前得逞地笑:“怎么办?进不去了——” 她的笑盛开在他怀里,他一低头便吞没了她的口舌,肆意侵扰,单手便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背着身扣开车门,抱着她退出车门,“哪家店?” 雨濛被他埋在胸口,根本看不见前路,只能凭印象指路:”左手边第三家。” 冬日的水乡小镇游客不是很多,店里很是清静,店家才给完钥匙来不及张口嘱托便被郑谦怒目驱赶而走,缩了缩指着他脸震惊的手指,识相地退出了两人的世界。 他终于为确定此刻压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男人是自己而无比欣喜,他轻啄她已被自己吻到通红的嘴唇,问:“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 “当然对我有非凡的意义。”她露出叵测的笑容,然后轻指一挥,“河对面的那块地,我要拿下。” “又是周锦华的遗愿?”郑谦很是恼怒那个死了还能操控她的老人,“还是,你又再打我的主意,想我送给‘锦华’?” “这里是汀东与西林接壤的地界,西林很多商家都看中这里,汀东政府已经立了开发方案了,他们要发展这里的旅游产业,势必要把那里改建成一个歌舞升平的娱乐场所——”雨濛伏在他的胸口叹气,“这里是爷爷的故乡,爷爷曾有愿望把事业发展回汀东,在这块地建一个国家级的疗养院——他想要保住家乡的青山绿水——” 郑谦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颈处吻依然未休止过,“唔。。。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如果是我,我会把它建成一个影视基地,既能保住山水,又能向世人展示它的美丽——” “你不会明白的,爷爷要的那份清静。”雨濛带着忿恨固执地咬断他的话,“所以这里决不能落到你们这些商人的手里。” “如果竞标,你觉得‘锦华’有希望么?”他在她的耳蜗边低笑。 这样的笑让人羞愤难当,她憋足气道:“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在那些记者面前不要否认我们的关系——”如果有‘郑氏’作倚仗,‘锦华’的公信度就势必能提不少—— “我们,”他继续笑,呼吸的气息洒在她的颈窝,酥*痒至心坎,“我们什么关系?” “你说呢?”她主动吻着他的唇,轻巧地指尖挑开他衬衣的第三颗纽扣,然后伸了进去——直挠胸口。 他冷气倒抽,再无意志力忍下去,凶狠地抽出她的手,反身将她压在身下,片刻束缚尽被除去,他终于找到了身心栖息的场所—— 迷乱开场,谁也不再问一声,这等抵死的需要,究竟是来自哪里的情绪? “今晚,我不会再拿任何东西来换。”他狠狠地在她耳边放话,他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夜晚可以就这么拥有她,而不是花了什么买来填补空缺的。 她笑的灿若桃李,在他脸下定格的妖娆,甚至狠不下心去触碰这份脆弱透明的美,心脏收缩的疼,好像手心根本抓不住这份容颜。 她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扬起明媚的笑脸,坐到他身上,用力吻了下去。 他难以抑制地发出每个毛孔都感受到天堂降临的舒畅喘息,享受着自己的巨大被彻底狭窄的内室牢牢镶嵌住的美好,此刻,他只恨不能时间停止,世界毁灭,好让她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不管利益纠葛,不管情爱归处,只要这一刻。 结束这个夜晚的又是她那该死的手机。 她奋力从他手臂中挣脱去取寻那铃声的瞬间,他真的有砸掉她第三支手机念头。 “喂。”郑谦故意恶作剧,抢先把手机夺了过来,只闻对方一声惊呼,那边电话砸地,然后一阵盲音。 “挂了。”他无辜地耸肩,环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香肩,想要继续温存。 雨濛怒目扫他,他视若无睹,继续吻她的肩,大掌已经不规矩地侵向隐地,她酥软的胸部贴合着他的胸膛,嘴里禁不住舒服地吟呦,他趁势就要进来——手机铃声又开始大作,这一次好似更没完没了—— 他恼火,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关机,或者真的摔了它! 雨濛从他嗜杀的眼中读出讯息,赶忙先他一步抢下机子,免又遭他毒手,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电便先接了起来—— 对方仿佛停留在巨大的震惊中,声音依然颤动:“雨濛——刚才接电话的人,真的是我哥?” 天! 是郑敬! 雨濛顿时懵在当场,手指按着嘴唇发不出任何声响—— 郑谦看她神情不对,还不知收敛地凑上前,锁着眉闻:“谁啊?把人吓成这样——” 不用雨濛回答,他便听到听筒里传出大声的惊呼:“天啊,你真的和我哥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回答。 那端的郑敬终于端不住手中报纸的分量,让它自由落体,倒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平下语气:“让我哥赶快回西林,齐正容联系不到他已经崩溃了,黎大小姐看了今天的新闻正发飙呢,扬言见不到他今晚不出席首映礼了——” 31刻骨30 既然郑敬已经知道郑谦就在自己身边,雨濛也不想做这个传话人,直接把手机塞到了他耳下,看看他究竟作何打算? 她脑袋磨蹭着他的肩膀,一副困倦的样子伏在他耳际听他讲电话。 “雨濛告诉我是我瞎了对不对,现在接电话的人不是什么周雨濛,是什么柒瑕、八瑕、九瑕都好——只要不是你周雨濛就行——”郑敬在对面抓狂的有点语无伦次,她一直以为雨濛和自己生气是因为穆遥奇的事,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和她那个“禽兽”哥哥在一起,直到东窗事发,他们街头拥吻的照片飞到满世界都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如你所愿,我的确不是周雨濛。我是你哥——”郑谦在妹妹噼里啪啦的骂声中冷静杀回这一句,整个世界乃至整条通讯网络都石化了。 那头风中凌乱的郑敬差一点再一次把她可怜的手机砸向地板了,直待破石而出时才终于发出歇斯底里的怒骂:“郑谦你真是个‘禽兽’,你把雨濛当什么了,信不信我不念兄妹情,把你剁碎了喂狗——赶快给我死回西林,老娘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给你处理花边!!!” 郑谦也被妹妹的这等吼功震慑到了,嘴巴里跟塞了原子弹似地,他懒得再听下去,索性挂了机。 侧下面来正好抵到她伏在肩头的额,白皙清冷,眉宇一直锁着,像被千斤重的烦心事牵绊着一样纠结,怎么理都理开来,乌色的眸子淡淡地望着房间的某点,一动不动,露着深深的困倦—— “亲爱的,有没有兴趣今晚陪我看场电影啊——”他潇洒地把关掉的手机抛到脑后,双唇轻啄,慢慢扣开她的牙关,轻轻厮磨。 她微扬着头看他,眼神定定的没有焦距,指着他的脸坏笑:“你拿我当挡箭牌,哼~~” “那你不想做挡箭牌想做什么?正室?”郑谦应着她的笑,抓过她轻点着他鼻尖的手指,放入口中细细地吮咬。 雨濛得势而上:“好啊,那你娶我,我现在就去帮你干掉她。” 此言一出,郑谦再也忍不住爆笑起来。 雨濛出粉拳推他:“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你舍不得干掉她。算了,我还不稀罕嫁你呢?” “真不稀罕?”郑谦没想到这个话题竟能如此轻松地谈笑起来,拥着她戏吻,“嫁给我,这样可是保桩锦华’最直接迅速且长久有效的方法。” “没错。”雨濛点头,轻巧回答,“不过你放心去娶你的黎妹妹好了,我嫁邱少、贺少都一样。” 这个女人,这种态度,总能勾动他最冲动致命的那根神经——方才还言笑眉开、戏谑调情的眉眼瞬时就被她的话泼成了一片灰暗,她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让他怎么能够放下她去娶别的女人。 “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以后不许再去勾搭什么邱少、贺少!”他的眼神突然间又执起杀意,她不禁一颤,真开不起玩笑—— “好啦,好啦,我晚上陪你去首映不就得了——”雨濛侧开脸不去面对他眼底凶狠的占有欲,这些又有什么用,见多了还以为是真的,哼,还不是想利用自己去刺激黎绘,“我好困,你有事就先回西林吧,我要睡会,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出现,给你撑足面子的——” 郑谦听的出来她语中故意将自己推远的距离感,她始终不让自己去干涉她的人生,她从来就没有把心与希望完全寄托到他的身上过。一阵失落,正如她所言,不过是做彼此的挡箭牌而已,各取所需而已。 比如昨夜,无关情爱,只是需要。 她蜷缩着身子倒头便真的睡下了,酣梦如丝,长长的睫毛沾着似有若无的泪光,莹莹动人。 他悄若无声地翻身在她身侧躺下,看着她的睡眼依偎在胸前,毫无防备地模样,再无离去的力量,手掌悄悄越过她依然裸*露的背,轻微地抚拍,就像呵护至爱的宝贝,没有参杂一丝欲*念——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敢放手去珍惜她。 她真的是太困倦了,一觉眠下去,睁眼之际已觉天光渐暗。 蓦地低头,他竟然还在,如此贴近的距离躺在她的身侧,清隽明朗的眉眼,气息平缓柔软。 女人的身体直接通向她的心。 雨濛指尖轻触,在空气中勾勒他的轮廓,仿佛像是要把这个画面刻下来一样,偷偷地永埋心底。 她不会让别的人看到,她的心底装的全是这个人。 虽然于心不忍破坏掉这幅场景,但指端还是在他鼻尖点了下去,语声咕哝:“嗯?几点了?” 郑谦也是真的乏了,躺在她身边呆呆地看着沉睡的她不知多久,自己竟也睡了过去,此刻艰难睁开一丝眼缝,直到雨濛将他悬在视线上方的手臂开始泛酸,才终于看清了手表上的指针:“六点多了——” “你要来不及了,八点就要开场了——”她慵懒地继续推他。 “没事,过去四十五分钟就够了。”搁下那泛酸的手臂,又不规矩地伸向她的身体深处。 她眉头紧皱,牙间咬出丝丝的疼痛声:“不要,疼——” “怎么啦?”郑谦看她的确面色不对,睡了那么久还是惨白如纸,不由心疼更裹紧她,“告诉我,哪疼?” 雨濛单手捂着小腹,疼痛一阵一阵缓慢袭来,但每一下抽搐都仿佛连着心脏,牵住每一条神经。他的手被牵引着慢慢抚向她的小腹,轻轻地揉搓按摩,像一丝丝暖流汇进了冰冷的身体,终于安定了那份躁动不安的疼痛,他轻扯嘴角:“不是那个要来了吧——” 原本很普通的一句轻笑,却让她猛然间失去了所有神色,一刹那仿若中枢神经被倏地拉紧,无法言语。这一阵子忙成这样,她竟然忘了自己月事已经延迟了一个多月了——潜意识拼命否认,不可能的,每一次都有记得吃药——况且那药还是他从法国带过来的,绝对不会有失误的—— “想什么呢,紧张成这样?”他点着她的眉峰,声线还未脱离睡意,带着困倦的磁性像魔神般直钻她心门。 “没什么”她屏住自己紊乱的气息,转过脸去不再让他专研她的神情,生怕被他抓到一丝不应落入他眼的惊慌。套了件外套便离开床铺,“不早了,一会如果塞车就真得误了——” 她总是这样,把伤痛掩藏的极好,一点不给他深究抚慰的机会,以为穿上铜墙铁壁就可以治疗一切疼痛了?他暗暗恼火,却亦无计可施,索性藏起方才的温存面容,与她一起冷面对人。 临出门前,看到她扶着玄关口紧咬牙关更觉事态不对,郑谦赶忙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子:“身体很不舒服吗?不舒服那就不去了——” 她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冰冷的空气里额头上却冷汗一片,颤抖着嘴唇抵在他的颈窝:“郑谦,抱我一会儿,好吗?” 他敞开刚披上的外套,将身前的人儿紧紧纳入胸怀,心跳声那么清晰地感受那另一份紊乱的跳动如此贴向自己——那种并非狂热的欢喜情绪,片刻间化身一颗无形的种子,隐入他的心口,从此扎根寄生,任他穷其一生也再没能拔除—— 这个画面像刀刻一般在无数个凄寒的日夜被重复雕攥,他一直懊悔自己为何不能切实地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疼痛,如果那一刻明了了感情,也就不会独自疼痛那么多年年岁岁。 两个身躯仿若化成一个身影,静伫在门口,不再有缠绵的激吻,只是静默地相拥,很久很久,她的面色才终于稳定下来,有了些许润泽的气息—— 松开他的怀抱,对着脚前的高跟鞋,眼底像针扎一样的疼,可是又不想给他添太多的顾虑,还是收紧眼色,硬着头皮把脚塞了进去。 她自是没有料想到那么多,这一伸脚差点就让她抱憾终身。 =============================== 《soul kill》 中文译名《结魂》 Lisa King 美艳的灵魂终结者。 圣诞档十四部中外大片的海报张贴一片,《结魂》毫不退让地占据了最夺人眼球的位置,艳红色的海报,香衣美人,明光四射。 俊男美女、枪战肉搏、高效特技、杀戮救赎……无非就是这些搏人眼球的因素,不过是‘好莱坞’这个牌子被影介的人捧得至高无上,以至于黎绘的劲头,一时间无可匹敌—— 郑谦的车子还未待停稳,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汹涌而出的镁光灯就把小车的四周围到水泄不通——车里歪着头小憩的雨濛被凶猛的闪光刺醒,她自然是没有料到事态已经被炒作到满城风雨的地步—— 郑谦心疼她今天身体状况不好,眼见着现在被夹击在车内寸步难行无名光火直窜,眼尖的记者捕到这位常年冷面微笑的少董脸上竟然露出了紧张与关切的神色,一时间闪光灯凑得更近更挤得猛烈——他眼底火光四窜,电光石火间就恨不得要拉开车门一把挥开这些恼人的苍蝇——齐正容恬着一脸殷勤的笑容,从天而降,为主子杀开一条光明大道。 车门一开,尖锐的问题便向黄蜂之刺一般,如雨直刺: “郑先生,有报道称《结魂》的女主角黎绘小姐是您的初恋情人,您甚至是为了她才一手创立‘绘星’影视,但今天她的电影首映,为何您身边的女伴却是‘锦华’的周雨濛小姐呢?方便透露一点吗?” “周雨濛小姐,前阵子‘天植’的宴会上,传闻你与‘御风’邱家有意合作,为何现在又投向‘郑氏’呢?你和郑先生是真心相爱,还是‘锦华’亟需外部资金援助,你们使得一些商业手段而已?现在郑谦先生的前女友也回来了,你有什么话想对黎绘小姐说吗?” “郑谦先生,听说当年黎绘小姐是为了发展事业毅然离你而去的,你今天这么做,用意是在报复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么?” ………… 雨濛被他紧拥在怀里,几乎喘息不过来,视线直上只能觑见他下巴绷得极紧的线条,呼之欲出的叫嚣声被强忍着咬在齿端,穿越汹涌似海的人群,即使高跟鞋每踩一步,都如踩刀刃般疼痛,可是望着他的这份关切,她心底里升起却是一片安定的暖流,她缩在他怀里禁不住自嘲,周雨濛啊周雨濛,真是个贱骨头啊—— 郑谦紧搂着周雨濛的镜头着实扎眼,齐正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耷拉着脑袋悔意滔天,自己当时怎么就能让他就这么随心所欲地去了汀东,现在带这个女人回来,不是摆明了砸场么?亏得他还爆了那么多自以为会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旧花边,现在可好,全成了笑柄。 “我说老大,这么做是不是过火了点——”齐正容凑到跟前护主,嘴里还是不住埋怨,“还有半个小时首映礼就要开始了,化妆间那位大小姐还闹着不肯动呢?” 郑谦只是收紧怀里的人,面色冷峻如铁,不给任何人一点回应,疾步穿越人流—— 化妆间灯都被她熄了,一人倚着窗口冷眼望着楼下的混乱场景,看他究竟要磨到几时才准备上来。 指尖的烟孤自烧着,熏出的烟在眼角一圈薄雾,火星几乎就要烫到手指,她抬手猛地抽了一口,麻痹心脏鼓噪的酸楚,郑谦你真是做的出来,动用这样大的阵仗来欢迎我回来—— 就真的有那么恨我么? 主人公已经消失了很久,底下那般喧嚷的记者还是不肯死心,冒死冲着大堂还在猛按快门,他们都已混乱了今夜的女主角究竟是谁? “黎小姐,郑先生过来了——催着你典礼快要开始了,不要迟了——”门口有个遥远的女声穿过黑黢黢的厅室怯生生地催促着。 黎绘恼火地熄了手中最后的一个烟蒂,自窗外吸了口气冬日冰寒的空气,冷冷回道:“要催让他自己来催。” 连最后一点火星都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黑洞森森般的黑暗,那女声又不敢径自上前开灯,只好缩了缩便走开了。 没多久,化妆间的灯被悉数摁亮,没有人声降落,只听悉悉索索很多脚步声。 她回首一望,一别多年,他果然已经变成她多年前渴望的样子了。 孤傲清高、冷峻自持,有着他人无法近身的距离感,这个男人的温柔只留给她一个人的,她骄傲的认为,只有她黎绘才能拥有的起这样的男人。 “小敬我想和你哥单独谈谈,可以么?”郑谦身边还站着的三个人,都已闻见两人紧绷于一线的气息,齐正容看了郑敬一眼,用眼神询问应该拿雨濛怎么办? 郑敬抓过身边雨濛的手,冰冷的让她震惊的温度,她讶然地望了雨濛一眼,低声询问:“雨濛,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雨濛痴痴地望着前方那个气息如此嚣张的女子,没有上妆都能有如此霸道蛮横的气场,她在她对面站了这么久,她却连一眼都没有关心到她的存在——雨濛识相的转身退了出去,齐正容强拉着一脸想揍人的郑敬跟着出了门。 门方落锁,里面便传来一阵桌椅齐飞的倾倒声—— 齐正容忍不桩靠’道:“真发威了——” 郑敬注意到雨濛惨白的面色,赶忙上前扶住她,并用眼神警告齐正容,示意他闭上嘴。 椅背重重地砸向左肩,他岿然不动地依然站在那里,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黎绘的怒气愈烧愈望,凡是手能触及的器物悉数嘭磅乱响砸向他站立的位置。郑谦只是站在原地低头承受,默然不作声,甚至不抬头看她一眼。 他肯定不曾想过她也会有怒极哭泣的一天,此刻站立站在他对面的女子,是他几年来日夜想念的旧日恋人。她在他最眷恋她的时刻离他而去,他甚至为了她追到美国念大学,一心向上的她只给他冷眼色,取笑他是个轻易被感情愚弄的傻小子——那两年,美国非人一般的炼狱生活,他把自己沉在学业里,以惊人的速度拿到了硕士学位,愤然回国。 从此西林商界便出现了一位奇才一般后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的花边情事每天成为各家报社争相搏版面的重要素材,但在那些莺莺燕燕的背后,没有一个真正能走入他的生活,她知道他过的很难过,但是因为等待的煎熬的确让人痛苦。 “谦,对不起。”她低头,眼泪扑簌而下,“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伫立在那里的身体猛的怔忡,她火热的唇舌覆盖而来,近千个日月的思念,混着怒气、醋意倾数倒到他的怀里,抵死地痴吻,她久别的恋人—— 他的唇际依然冰寒,身子依旧岿然,手指将她扣在他脖颈的十指一根根拉开,他竟然挣脱她的怀抱—— “还有十分钟,你可以好好想想,这几年你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我相信你一直都是那个聪明而且理智的黎绘,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郑谦掸了掸身上被桌椅砸乱的衬衣,操起旁边的外套,一脸正色,黎绘怵目地呆立原地,他怎么可能这样对自己? “我是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才回来——”黎绘颓丧地坐在冰冷的地面,头发乱在膝间,声音低若蚊蚋,“只是一点都不聪明,一点也不理智——” 郑谦背身离去,冲隔壁间的梳妆员喊了一声:“可以进去给黎小姐上妆了,七分钟,让她准时出现。” 八点整。 剧场舞台灯光大亮,黎绘一袭紫色席地长裙,胸口深V,高贵优雅,安静美好的微笑绽在嘴角,已把方才的泪迹隐的一干二净,玉臂挽着‘绘星’影视老总郑谦,盈盈玉立,万众期待的视线瞬时为此燃烧——俊男美女,光彩万千—— 谁人可以猜到,方才那场乱室的争斗,已将这对对视浅然微笑的昔日恋人距离拉的有多远—— ‘绘星’旗下众多艺人悉数捧场,但谁也没能抢走属于舞台中央的那对璧人的闪光灯—— “黎绘,黎绘,你是最美的,我们爱你——”前来观看首映式的影迷遥望见偶像的身影,底下一片欢声沸腾—— VIP席位上的周雨濛有点恍若错身到了另一个世界,目光同现场所有人一样被牢牢锁在了两人身上——心里一阵苦涩翻腾,最终,他还是会站到她的身边去啊—— 32刻骨31 影片终于散场,但属于狂欢的这个圣诞夜才方拉开帷幕。 影城附近最豪华的PUB被包下全场,来庆祝《结魂》票房的旗开得胜。 一众皆是娱乐界人士,娱乐起来果然比谁都来得疯狂。因为长枪短炮都被郑谦阻在了外头,里面玩闹的人自然更是肆无忌惮,猜拳拼酒、贴身热舞甚至忘情拥吻,任意一个镜头都可以是价值连城的劲爆话题,但在场的人无一不习以为常,很多美好的事物恰恰总是与世人的歆羡目光,背道而驰。 作为Leader的郑总无可厚非地被众人拥在了最中心,而女主演黎绘毫无例外地被奉为‘正宫’,嘴甜的新人一口一个‘老板娘’叫着,就为搏一天能否得到她电影里路人甲一般的一个角色……没有人把方才首映礼开场前的那段插曲放在心上,他们的老板‘万花丛中过’的性子他们比谁都清楚,只有外界那群愚昧的记者才会被他营造的假象所迷惑,那个周雨濛,摆明了就是一个‘幌子’。郑总是多爱面子的一个人,他可是绝不可能在世人面前露出欢天喜地迎接旧爱归来的模样来,所以好面子的他找来了一块挡箭牌—— ‘绘星’旗下的艺人个个火眼金睛,哪里还能看不透这点理? 而那个所谓的‘锦华’大小姐,不过是一家过气企业的继承人,仗着自己还有一点青春美貌,到处勾搭年轻有为的企业少东,为挽救她那摇摇欲坠的昨日帝国,卖命又卖笑,郑总和她的相拥出现,可以很合理的解释为互帮互助,所以,这个周雨濛,半点没有讨好的价值。 “你可真是个不知进退的傻丫头——”雨濛自以为半靠着墙角,躲在这片灯光不及的角落里便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可是耳际还是不期而至嘲讽一般的声线,“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等着别人看笑话么?” 柒瑕。这个女人洞悉她所有的秘密,包括那场交易。 “虽然我不是演员,但我也懂做戏做全套的道理——”香肩微耸,她缩在阴影里,笑容一片灰暗,而语气还是如尖刀般锋利。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那么能干了——”柒瑕的脸霎时凑到她面前不到一公分的位置,指尖轻点她的眼角,笑容好不张扬,“堂堂一个大小姐,有必要这么轻贱自己么?还是你真的对他抱有了别的幻想——我见过你的眼泪,不是单纯被掠夺的痛苦,更多的是害怕得不到的——” “闭嘴——”雨濛眼露凶光,抬手猛地抓下柒瑕触在她眼角的手指,阻下她言语里的最后一个字句,“别以为自己演了两部戏,拿了几个奖就真当自己是洞悉一切的心理学者了——” 柒瑕夺过他手中的果酒杯子轻抿一口,看着周雨濛防守失措的神情,一副心满意足的嘲笑表情,能找个人和陪自己一起品尝这份苦涩,甚至还能冷静地去剥开她的伤痛,尽情审视,还真是件痛快的事—— “你爱他——”面对周雨濛愤然逃离的背影,她径自举着酒杯,幽幽地在她背后提点到,仿若千万根冰针扎入她的脊背,让她不得动弹。 她的火候,比起这些戏子,果然是小巫见了大巫。 雨濛自觉已没有必要再陪他演下去了,也没有力气继续下去了。拨开人群,她站立到了他的面前—— 他嘴角噙着笑,却看不见一点笑意,抬眼望向她,仿佛在说,终于知道过来了。 黎绘的头,歪歪地枕在他的大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还在和上方的导演猜拳,对方输了,正叫嚣着要让那人干了一大瓶路易十三,否则就必须年底之前给她做出一个好的本子让她做女主角—— 徐大导演没有下功夫自然是不敢挑衅这位国际巨星,只见他豪爽地拎起酒瓶,不到一分钟便一滴不落地把整瓶路易十三灌了下去,围观起哄人群爆出雷鸣掌声,大导演擦了擦嘴角,豪气冲天道:“输给黎大美人,自然心服口服,酒照喝,戏照给——” 他定然是不能让这酒白喝的,为了成就这合作,这一瓶酒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绘依然悠闲地把玩着郑谦的手臂,侧侧地斜着脑袋,妩媚地望着他的眼笑:“郑总,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加入一下呢?” 半年之后那些坐在影院里观看黎绘归来的首部大片时震撼的心情,定是猜测不到他们在筹划这部电影的最初是用着什么样游戏的口吻—— 周雨濛此刻站在人群最中央,却好似一个隐行人。 只有他,望着她,眉眼里,一脸玩味的笑意。 “我要先回去了郑总,你们继续好好玩——”她言语虽然还算礼貌,却丝毫掩饰不住脸上的一脸愠色。 郑谦缓缓站起身来,躺在他身上的黎绘便乖顺地直起身子来,撑着脑袋好奇而冷静地看着来人。他捋了捋她的发丝,眉微挑:“怎么,生气了,冷落了你?” 雨濛退了一步,避开他轻薄的手指,眼生愤意,恨恨地望向他,这一刻她竟然忘了掩饰,以至于彻底的暴露内心的情绪,正如柒瑕所言,她的眼泪里藏的全是害怕得不到的惧意—— 看到她突然砸下的泪来,郑谦内心忍不住一阵收缩的疼,但又被满满的欣喜胀满,第一次他终于可以无比的确定,这个女人在为他吃醋,那股酸劲落在他眼里却变成化不开的甜腻—— 而在她眼里,他却一直是冷眼看着她无法控制的眼泪,捉摸不定的微笑让她更觉握不住的疏离—— “thank you!”脖颈间突然袭来的臂力将她身影摇晃,雨濛还没待反应过来,便听到耳际黎绘轻如鬼魅的声线,“thank you let me know he was so love me——” 谢谢你让我知道,他是如此的爱我。 雨濛身子禁不住微微一怔,果然刚才那场单独的对话已经轻易化解了这对恋人的仇怨,黎绘的这般自信与傲气,她是今生恐怕都磨练不成,所以只能畏缩地藏起心绪,把所有的情感都放逐给商业纠葛,至少这样,她还能给自己的心一个放肆的机会。 而她的这句感谢,已经把这个放逐的理由,全线瓦解。 她对他,真的已经没有了存在和利用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咬牙向郑谦露出一个牵强的告别微笑,转身便疾步离去。 她方才的那颗眼泪已经彻底将她的心出卖在他面前,郑谦此刻已是信心满满,就算看着她疾步逃离也丝毫不会紧张,好似那颗一直漂浮在上空抓不稳的氢气球,这一次,绳扣终于被他牢牢的拽在了手中,自以为再也不会飞走—— 雨濛的消失丝毫没有影响到PUB里沸腾的气氛,在场的谁也没有顾虑到刚才那个女人的眼泪真的牵动了他们老板的心,当郑谦带着微醺的醉意撑起外套向外的时候,所有人都掉了下巴一样的望着他,一脸无法理解——除了自知希望已灭的黎绘对着七嘴八舌的人声,无言以对—— 心肺间积郁的怒气,胃腹间抽搐的疼痛,步履蹒跚,如磨刃间,意识像比那些千杯黄汤下肚的人们还要沉重,身体轻飘飘的晃,难受地只想倒下来,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死要面子撑到现在? 步子的速度仿佛失去控制一样地往前直撞,脚神经疼到麻痹,紧绷的身体好似下一秒就要落空垮下台来,可是她停不下来,一秒也停不下来,生怕那些犀利的笑声从新穿到耳膜,让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本就是自取其辱,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去怪罪他人? 原以为可以风轻云淡谈论的事情,其实一提起便如刀割一样无法真正去触碰,她在他面前装的太累了,以至于黎绘只消如此轻巧的那一声感谢,便把她的千里之堤,瞬间击溃。 “雨濛——”身后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来自一个像幻觉一般遥远的空间。 她顿了顿身子,望见来人,惊的捂住嘴无法言语,但又想起自己此刻地狼狈样,不想落入他的眼底,步子加的更快—— “你不要再逃了——”那个力量试图拽住她的手臂,虽然还是差了毫厘。但终究她比不过那份追逐,被他扣了下来。 阴暗潮湿冰冷的大厦墙面,她停在这个角落里再也无法挪用一下步子,细发摩挲在墙壁,如墨般泼开,黑夜中更为凄绝—— 蜿蜒如细蛇一般的红色,从褪根一路下淌,捎走她身体的最后一分温度,终于再也没有一分直立下去的力量—— 身体软弱无骨地栽了下去,倒在了那个人的怀里,那个怀抱深沉而温暖,她听到他抚着她的发间轻声道:“雨濛,我知道我来晚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这样辛苦下去,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帮助你,好吗?” 这份溺人的温柔,终于在她全线失守之际给了她一个泪如雨下的借口。 尾随而至的郑谦最后输给了他的满满自信,原以为再也逃不走的那个人,竟然在顷刻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黎绘,夹着香烟的手指同时把玩着美国带回的最新款数码相机,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黑暗里的那个镜头,嘴角再难抑制上扬的嘲讽弧度:“好一个大家小姐,一个月之内玩转在三个男人周身,周雨濛你也算是各种极品了——” 33刻骨32 “人前光鲜人后落寞周雨濛潜走暗巷,神秘护花男降临‘锦华’女情归再成谜——” “黎绘一夕间便收复旧爱,周雨濛不得另投他人怀抱——” “新欢不敌旧爱,‘锦华’女终是失意离去——” ……………… 圣诞的热闹劲儿还来不及散去,世人的目光再一次被各家媒体耸动人心的标题烧的火热。昨日傍晚还被‘郑氏’少东紧搂怀中,相携出席《结魂》首映礼的周雨濛大小姐,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又被人影到与其他男子在暗巷纠缠的画面,这位才上任不久的‘锦华’大小姐,短短几日,倒是让这些看热闹的人赚足眼球—— 网络间疯传的讯息经过这一夜已经到达了不堪入目的地步,黎绘的影迷们无不‘借题发挥’,为自己的偶像正声,前些日子‘秦植’寿宴上与雨濛与邱泊的合影,昨夜倒在那名神迷男子怀抱里的照片,不断被重复放大,被附上一个个刺目的注解:放荡千金、中国希尔顿、豪门妓*女……她这样的一个贱格女人,凭什么来跟黎绘争夺郑谦的爱情—— 郑谦与黎绘可是青梅竹马时期便萌生的爱恋,定然是有着至纯至真的开始,又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利益熏心的女子给搅了局—— 为了不再错失类似劲爆新闻,‘锦华’大厦的门口日夜都被各家媒体囤兵驻守,只可惜三天三夜过去了,竟未寻到周大小姐的半分倩影—— 她这是终于被外界叨扰到无法面对世人的地步了么?为何整整三日竟连工作都放下了? 后来掐指去算,岂止是三天三夜,她这一躲开,将近在公众眼底消失了半个月,而她又岂会知晓,这半个月他是怎么被折磨过来的? 郑谦是当夜凌晨便第一时间看到新闻的人。在找了几圈都没她的踪影,失意归去又被灌了几杯酒,迷迷糊糊间被送回了家,强压了几个小时无处发泄的无名火,终于低下头来给她打电话,可是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的都是盲音,心里更加气急,但手间仍是坚持不懈地拨她的号码—— 步履摇晃,几杯烈酒下去,再强健的身体也变的没了操控,斜斜地停靠在妹妹的书房前小憩,只看见郑敬坐在电脑前,不知道看了什么消息,整个身子都如垮了一般,闷闷的只剩下她咬指甲的声响—— “又怎么啦这是?”郑谦远远看着她情形不对,挪着灌了铅般的步子靠近她,“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 猛的一阵冰寒扑面,郑敬直起身来,望向大哥,眼里怒气赤拉拉地烧,手间杯子里的水已经悉数泼到了来人的面上,丝毫不减一点痛恨的颜色:“郑谦!你个王八蛋!你把雨濛当什么了?带她去首映捧她上天,然后再置之不理,一看见黎绘你就没了魂了是吧?” “她又怎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周身,一把拉开挡在电脑屏幕前的郑敬,巨幅图片,让他骇然,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挪回来,眼中酒气消尽,“那个男人是——穆、遥、奇?” 发了疯的夜晚从这一刻开始,酒精还在身体里翻滚做恶,寻找她的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再松懈开来—— 为什么当时这么简单就放她走了,为什么没有伸一下手把她留住,只需要那么简单的一个挽留,到底当时是什么样的虚荣心让自己得意到以为随便怎么样都能得到她? 原本以为她只是堵的一时之气,却未料她竟逃了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样的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让她周雨濛将‘锦华’的事业都可以暂时搁置,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全扑在了那个他身上—— 每一个午夜噩梦中醒来,周身所有手能触及的东西必然被他摔至粉碎,意念狠绝:好吧,周雨濛,你是连‘锦华’都不要了是不是?好,那我就帮你好好的把‘锦华’收起来—— 她是在圣诞夜之后的第二个黄昏醒过来。 医院里很安静,她没有知道外面的事业发生了什么。 稀薄的暮色下,她看到坐在床沿的那个人,身影瘦削,眉目哀伤,那是她曾经多么熟悉的人。 “学长——是你么?”雨濛轻抬了下手臂,虚弱的身子还没有办法直起来,只能侧着头从逆光中看他的影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我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她醒来的声响,原本在一旁已经有点浅薄睡意的穆遥奇瞬时便清醒了过来,走到她跟前‘摁’了护士铃,便弯□来给她整理被子,生怕她动作太大着了风寒:“没事,你只是太虚弱了,医生让你静养几天——” 他避开她的视线,压低了语声。 “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我身边?”雨濛困惑地望着他,一脸不解,他不是突然休学离开了么? “让我留在‘锦华’帮你吧,雨濛。”他半跪在她的床铺前,一脸诚挚,笑容淡而明亮,“我是学建筑设计的,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帮助你的。不为别的,就当做给我一个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大学生一个历练的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么?” 雨濛实在找不到借口推脱他的好意,但是他的言语越为诚恳,她的心里便越是难受,她有什么立场还值得他这样子为她呢? “学长,我——”雨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被穆遥奇食指一点,噤住了她的话头,他的微笑临架在她的上方:“不要拒绝我,现在你也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养好身体为先。” “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点力气也没有。”雨濛试图抬起四肢活动一下,都像是被塞了棉花的娃娃一样轻软,一个受力点都没有。 “你怀孕都7周了,糊涂妈妈——”回答她的是甫至病房口的医生,一脸喜气洋洋的笑容,完全忽略了雨濛初闻消息时那震惊到血色全无的面色。 她唯一的反应是望向床畔边的穆遥奇,他一脸默然,没有第二个表情回答她,只是低着头望着地板。 “你出去。”雨濛低吼了一声,她不要在他的面前听到如此令人狼狈不堪的消息。 “听到没有,出去!”她的吼声加大了一倍,怒目袭向他,穆遥奇张了张嘴还是闭上,收紧目色退出了她的病房。 谁又能了解到他此时此刻万分之一的痛楚呢? 他是不是还是来的太晚了,她已经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该怎么办呢?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明天就给我安排手术。”雨濛双目失色,脑际里回旋的全是某日清晨她被他误以为怀孕而押到医院的过程,他绝不允许自己有他的孩子,她又怎敢留下—— 语声如此决然,医生和护士都被当场惊道,原本她们都是带着极好的消息过来的,没想到遇到的又是一个贪欢后无力负责的‘未婚妈妈——’ “那只可惜了这两个命硬的孩子,他们和这个世界无缘了——”医生自是见多了这些意外怀孕的女孩子,知道了她的打算眼角不再怀有笑意,“不过,我想你也不用做什么手术了,只要随便下地走两圈,很容易就自然滑胎了——” “你说什么?”所有的怔愕都化为手际的力量拽紧被单,“两个是什么意思?” “异卵双生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几年没碰到了,所以还比较兴奋——不过既然你做母亲的已经决定下了杀手,我还有什么好左右的——”医生冷峻的笑容牵在嘴角,挂起了胸前的笔,兴趣索然地耸了耸肩。 手指间气愤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再一丝丝地化为柔情触上小腹,她竟说,这里住进了两个小生 34刻骨33 “雨濛, 我的孙女。 最近我总是回忆起第一眼在孤儿院看到你的相片时的画面,你无法感受到我当时脑海的冲击力,我曾那么想,如果我的孙女要是也能长这么大,一定也有这么漂亮吧,梨涡浅浅,睫毛纤长,公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这般剔透玲珑的孩子定当是被宠于掌心的明珠,所以你一定是被上天误弃的天使,是我离开人间的小离在给爷爷指路,她告诉爷爷周家的公主被遗落在了这里,所以我找来了—— 我的孙女。 孩子你相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更重于血亲。 我第一眼看到你远远望着我,软软发声,唤我‘爷爷’的时刻,我就认定,这是我想要一辈子去骄纵的天使。 你是我家的公主。 近日腹痛加剧,我自知怕是过不了年关了,人的生命真是脆弱,有太多的不可抗性。 雨濛,你知道的,爷爷多么想看到自己的孙女找到归宿,披上婚纱再安然的离去。 在这个家里,你的爸妈,还是无法让我放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已经用尽一切方法想要去改变他们了,如你所见,都以失败告终。 有一个心愿,是爷爷作为一位父亲的私心,希望你能答应: 请你永远都不要仇恨你的父亲。 除了你之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只要你一天认我这个爷爷,他一天就是你的父亲。 孩子,我必须告诉你,你的爸爸周进权原来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他也曾经有过盛势逼人、意气风发的锐利时刻,他也曾经是被业界一致认可的青年才俊,他也曾经是你爷爷最大的骄傲。 只可惜,他遇见了他生命中的劫。 他一直都自认为自己不是很爱那个女人,自信爱情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大的控制力,所以在当时公司发生问题的档口,他选择了放弃那段感情,去进入另一段婚姻。 如果这个世界可以给我一次后悔的权力,我想我一定会选择牺牲公司,来成全进权的感情。 后来的事,正如你所看见,我的儿子,他变得那么憎恶自己、自暴自弃、自我毁灭。 在她离去之后,在这个世界上他谁都不再关心了。 进权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有一个女儿。 有时候我曾想,如果他曾经见过那个女儿,他看到你的时候定然会多几分怜惜。 可是雨濛,你要理解爷爷,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随着她那个失心疯的母亲,一起去了。 我只见过那个孩子一面,只有五个月大,什么话都还不会说,被她苍白无神的母亲紧搂在怀里,但孩子却格外的玲珑,看到我眼睛笑得好比月牙,长长的睫毛,像极了你父亲小的时候—— “她叫小离,注定离别。”尤记得当时她母亲决然的笑容,我看着孩子的脸,心如刀绞。 只可惜,在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进权这个孩子存在的时候,小离的母亲便带着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只留有一句遗言说,我绝不会让你们带走孩子。 医生在死亡证明的时候,只给了几个字:产后忧郁症。 我瞒着你父亲,将这对母女合葬在汀东的周家祖坟,我没有办法弥补她们,更不敢再拆散她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能够令她们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一点庇佑。 后来你父亲一直发了疯地寻找她们,却总是没有半点音讯,外界传言她是被我送出国去了,藏到了不会被他知晓的地方,所以,他一直在恨我。 我只能由着他恨。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毁灭公司、毁灭家庭、毁灭自己,束手无策。 死者已矣,我没有办法还给他那段完好的爱情,于是我四处去找寻一个小离那般玲珑如天使的孩子。 我希冀着这个孩子能带给他正常为人父的温情,给这个家庭一条正常的轨迹。 能见到有一天三代同堂,和睦美满。 所以,雨濛你知道,在一开始,你也是爷爷试图去救你父亲的那剂药。 只可惜,他总是不肯领情,心门紧闭,我们爷孙俩怎么也走不进去。 不管他怎么样,爷爷都不曾憎恶过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的失去也是为了我一手创办的公司。 时至今日,当你看到这封信,我想我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事。 雨濛,爷爷需要你知道,我把‘公司’交付给你,不是为了什么事业的继承或者发扬。 爷爷只是希望能保有这份财富,在我离开人世的时间里,我的亲人还可以拥有富足的日子,曾经为我打拼过的同事们还可以继续靠着‘锦华’养家糊口。 我把你父亲手上的执行权收回来,完全不是外界所认为的那样,我对他失望透顶—— 不是这样的孩子,他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他愿意把公司怎么样都行,但是我考虑到你,雨濛。我不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爷爷,我希望我能给你一生公主般的优渥生活不会因为我的离世而消失,我也担心进权真的会把公司变卖,这样我的雨濛就不再是公主了—— 所以,我现在把公司交给你,如果你连也嫌累不要了,那这间公司那便是爷爷也不要的了。 千万不要重赴你父亲的老路,不要为了所谓的保住遗留财产,而葬送自己的爱情。 如果你也这样,爷爷便是走在来世的路上,也不能安身。 因为爷爷只在乎你们俩,你一定谨记。 雨濛,你要记住,爷爷给你公司是希望你能拥有富足和安康,并不是在祈盼着你守着这份事业干出什么名堂来,如果有值得信赖的人,那便把公司交给那人处理吧,只要你能过得好便是了。 只要是雨濛信赖的人,爷爷一定信赖。 最后,无论如何,请一定照顾好你的父亲,他终于一天会先你老去,先你死去。 他的青春已经葬送,我只希望他下半辈子可以过得安稳。 聪明的孩子,你一定可以读懂爷爷的心。 谢谢你,雨濛,可以叫我一声爷爷。 爷爷走了,希望能在那个世界里保佑你一生幸福,安宁。 爷爷字 呜咽的哭泣声渐渐消了声响,但啪啪直落的泪水还是没能断下,双肩抽搐,身体虚的几乎让她撑不起这份感动。 “这封信原本是和上次那封遗书一起给你的,但被覃夏姐收了起来,她怕你看过信后遵从周老先生遗愿,不会再‘锦华’的生死放在最至高重要的位置,她担心你不能竭尽全力地去拯救公司,但这几日来,她见过你为了公司,把自己折磨地形销骨立,她自感愧疚,有违周老总裁遗愿,所以她再三思量还是把信交给了我——”穆遥奇揽过她哭到失重的身体,挨在他的肩膀上,手间一边为她调和着温热的粥——对她,他总是拥有着最初的疼爱,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摸样,她都是他心间最珍惜的那颗宝石。 “锦华现在的情况一定很糟糕,是不是?”她趴在他肩上,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渗,“我该怎么办,这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害的——” “虽然公司情况是很糟糕,但没有人会怪你,他们知道你很辛苦,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好吗?‘锦世园’二期结构改善工程我已经请示工程部了,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去‘锦华’的。”他轻拍雨濛柔腻的发丝,无限怜惜,自他知道她远离他的原因并非出自本意的疏离而是被迫的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动过她一分气,他相信她对他的尊重,也愿意为她拼尽所有。 “学长,我是个不值得的人。”雨濛伏在他的肩头,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容,更为自觉惭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接受他的这份渥宠,她很害怕,自己在带着他走向一个不复之地。她现在怀着郑谦的孩子,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求他人的怜爱呢?而自己,其实也不想负荷这份怜爱。 穆遥奇像是只需通过她的一个眼神便能通晓她的压力,摇了摇头,道:“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价值观,你不要有太多的负疚感,如有一日‘锦华’在我手中侥幸复兴,那就给我个高薪,来抵你现在的这份歉疚——雨濛,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疏远我,不是你拒绝我,而是你不再可能爱我——”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腹之间一阵微小的抽搐,血脉的跳动被紊乱了几秒,仿佛心脏的跳动节拍也被缓了下来,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不是悲痛,不是难受,而是很平和地看着自己生命中一个原以为不可代替的东西被置换出去,像是爱情的位置悄悄被一种更温暖的情感所代替,不似亲情、胜似亲情。 手轻轻拢上腹部,一口一口乖顺地喝他舀过来的粥,她顾不上那么多,在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在他人的圈套下应运而生,她还是很无奈地进去这个圈套,因为她没有舍下勇气他们。 何慧霞换了她的药,她终于肯定了这个猜测。 在数十日只对着天花板的无端联想中,上一次在周宅的那个雨间场景,没有预兆地跳回她的回忆里。佣人恭维殷切的脸犹在眼前——一时间,她只觉气愤难平,再次想起郑谦那日的话‘你妈似乎对我抱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幻想——” 不该有的幻想。 是啊,那些幻想何慧霞不该有的,以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两难的局面,让她该从哪里寻找勇气去放下。 还是她要逼着自己向他索要这样的幻想? ‘锦华’已经摇摇欲坠,如果放走了郑家,那好日子就真的到头了。 雨濛很能理解这位没有过过一日苦日子的大家小姐这一举动的因由,但理解并不能代表原谅,她这样设计陷害自己,或许只是给大家一个更可怕的地狱。 十五天后,医生终于签了放行条,穆遥奇陪着她收拾完了行李,回到周家。 她想见见周进权,在上一次股权转让的会议上自己曾那么重地责骂过他,如此难堪,不知还有否可能得到他的谅解。 可是回到周家见到的却未必是周家的人。 周进权不在,何慧霞优雅地坐在客厅待客。而客人—— 那张紧绷的侧面,刀刻般的线条,没有半分柔和的曲线,如放到的镜头一般跳跃进她的眼底—— 穆遥奇在身后反锁下玄关的门,落锁声惊动了厅里的客人,他回头,望见她正杵在他百米之外的地方,身子微怔,步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柔若无骨的身躯堪堪被穆遥奇拖住,将将圈子怀里—— 他苦等了十五天,第一眼给他的竟是如此刺目亲昵的镜头。 很好。 郑谦礼貌地回以何慧霞优雅如初的微笑,修长的十指动手整理合同,身边还有来自‘郑氏’的智多星刘全智也是笑得甚是开怀,像是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一般舒爽:“谢谢周夫人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将您手上这两层股份的价值发挥到最高,以后大家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定一定——”何慧霞用余光看玄关口的来人,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伸出盈盈手掌与刘智全相握。 郑谦冷眼看着褪尽血丝的人儿,整了整衣衫,抬腿走人。 交易已经达成,也没有逗留的必要。 “你买下她手上了‘锦华’两成的股权?”在他快要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刻,她终于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问道。 “是四成。我现在手上有‘锦华’四成的股权,或者你再多消失两天,我就是‘锦华’最大的股东了,为什么不等我玩尽兴点再出现呢?”他邪气的眼角蔑视仍立在穆遥奇怀里的人,俯□来轻声在她耳边低语。 没想到,她令他失望了,他处心积虑夺走‘锦华’四成的股份,想来她必然是会失控到声泪俱下地责骂他——未料到,她只是轻笑一番:“你想要做‘锦华’最大的股东么?好啊,你娶我,娶我我就把我手上的百分之四十五也全部给你——” 原本自以为可以潇洒离去留她在这里悲痛欲绝的郑谦再也抬不起脚步了,望进她如墨潭般深黑的瞳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他眼中有着燎原般的火种,一点一点侵袭她的意识:“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郑谦。”她语气很是平和。 这可真是一个求婚的好场景。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月光没有海滩,只有一间空旷苍白的屋子。 还是在玄关口。 女方扬着头,一脸倔气地望着男方,而她的身体还倚靠在另一个男子的怀抱里,而男方则是俯着身子,嘴角一如往常轻捷如看笑话的笑容—— 听她在说:“我们结婚吧。” 郑谦抬头正望见穆遥奇至恨的眼神,眼角仍躲不开他扶在她腰际的手,嘴边的笑意越化越大,他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我怎么可能去娶一个令人作呕的女人呢?” 35刻骨34(上卷终) 这可真是一个求婚的好场景。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月光没有海滩,只有一间空旷苍白的屋子。 还是在玄关口。 女方扬着头,一脸倔气地望着男方,而她的身体还倚靠在另一个男子的怀抱里,而男方则是俯着身子,嘴角一如往常轻捷如看笑话的笑容—— 听她在说:“我们结婚吧。” 郑谦抬头正望见穆遥奇至恨的眼神,眼角仍躲不开他扶在她腰际的手,嘴边的笑意越化越大,他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我怎么可能去娶一个令人作呕的女人呢?” 就如同一场无常的闹剧,在他冰冷的讽刺声中,她苦心堆砌多日笃定姿态,终于片刻间分崩瓦解。 汀东曾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人,那副焦灼的眼,好似都是幻象,她自以为今日的郑谦还是那日出现在汀东的那个人,周雨濛你的错着实已经进了骨子里。 郑谦无法再让自己对着这个画面,周雨濛你一定是疯了,你凭什么在径自同一个男人消失了半个月后,再突然出现,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轻而易举地将‘结婚’两个字就这么吐露出口? 凭什么认为我就非娶你不可,不要忘记了,我一直在等待的人不是你。 你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人,在漫无边际的等待途中给我一点温暖而已,原本一个卑微的角色,凭什么用这么高的姿态来告知我你想要介入我的人生? 郑谦收回视线,紧抿的唇线恢复她熟悉的弧度,她心间的最后一拍也落了空,小腹间猛地一抽搐。 最后一个闪念,她还是花尽仅剩的勇气截住了他打开离去之门的手。 还有孩子,逼着她搏完最这后一局:“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郑谦摊手一脸随意,她终于从穆遥奇的怀中走了出来。 小客厅显得很局促,他站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让她找不到开头开始这段谈话。 “不是有话要说么?”郑谦双手环抱着肩,除了双眼气势咄咄,周身都是一副悠然的样子,“说吧,为什么突然说想要嫁给我,想开了还是中邪了?或者是这十五天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穆遥奇某方面技不如我?” 他永远都是这副邪气的笑容,总是能掩盖到他所有的情绪,她被他颀长的身子压迫着,身体里好像有无数个心脏在无规则地乱跳,她抬眼不再逃避他的哂笑,执着的目色仿佛瞬间洞穿他所有的伪装:“告诉我,为什么要去汀东找我?为什么要收购‘锦华’?” 你是不是在害怕我会变成别人的? 这句言外之意,她还是没有收进问题,只是用刺穿人心脏一般的洞摄力逼着他给她这个答案。 他的视线一样凶狠袭人,双臂缓缓撑向墙面,将她困在之间,用最避无可避地方式逼她陷落在他身下:“那你又为什么要跟穆遥奇走,和一个男人消失半个月回来用这口吻再让别的男人娶你——周雨濛你真当自己是价值连城的绝世珠宝了,所有男人都应该为你着迷丢魂,被你耍的团团转?” “我以为我们可以很好的一起生活的,我们彼此互不讨厌不是么?安宁静好的日子不就应该这样开始的么?郑谦,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雨濛语气一点点软化,为了掩盖疾速滑下的泪水,她把脸庞埋入他的胸膛,轻声低诉,“我知道,我只有嫁给你才能获得幸福,你不一样么?为什么一定要折磨自己呢?我知道你不爱黎绘,只是她得到了你得不到的情感,你一直在羡慕她,你只是想成为她,对不对?” 胸口一片湿漉将他惊醒,他猛地一把将埋在胸前的人推开,几近怒吼:“你凭什么装这么了解我!我的感情还用不着你来解读,周雨濛,我没有想过要做你的情感收容所,你如果累了,我没有伺候你的必要——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去汀东找你,为什么要收购‘锦华’全部都是,我要毁掉你——” 他犀利的言语如利剑,毫不保留地全扎在了她的心口。 他说,我要毁了你。 毫不含糊的字句。 他指尖还存有一息温度,一点一点地划过她的眉眼,呼吸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讨厌被你控制——” 我讨厌被你控制,所以我决心,毁掉你。 雨濛身子失重,往后重重摔下去。 幸好后面有一个软软的物体承接她下沉的身躯,她让自己的重力陷下去,埋进沙发的最里端,最后好似所有的力气悉数化尽。 她闭眼,知道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过了不知多久,她以为他早已走了许久。未料,穆遥奇急切撞门进来的时刻,她睁眼,他仍静默地站在她对面,未语一字。 穆遥奇顾不得两人之间的怪异的气氛,拉起沙发上的雨濛便往外:“雨濛,你爸刚回来了,碰到‘郑氏’的刘策划,吵得不可开交,你爸有点情绪失控,快出去看一下吧——” ————无论如何,请一定照顾好你的父亲,他终于一天会先你老去,先你死去。 ————他的青春已经葬送,我只希望他下半辈子可以过得安稳。 爷爷信间的话再一次把她的心揪起,她屏住呼吸压制自己脑中闪过的所有不好的念头,藏不住的满脸惊惧——她才回到这个家,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说一声‘对不起’,现在,千万不能发生什么意外—— 赶到中厅时人声已经消匿很久了,只剩下他们三人沉喘的呼吸声,左右顾盼,再找不到一个人。 “我想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穆遥奇深沉的声线,把雨濛脑中的神经一条条崩到极限。 郑谦没有出声,只是伸出手拉着她走向自己的车。 她的手,节骨冰寒,包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间,微微发颤。 西林市的中央大厦。 这栋丈高百米的建筑物曾经是西林市最高的建筑,曾是西林的地标。 这楼是二十年前,周进权从设计到施工一手看着它造就起来的。 它是‘锦华’的无限荣光。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十几年前,他最爱的女子带着他唯一的孩子从这栋高楼的楼顶一跃而下。 雨濛三人赶到之际,人山人海围绕的中央,她看到了躺在了血泊之中的周进权。 她被阻隔在人群之外,鼻尖只有越来越盛的血腥味向她袭来,胃里翻江倒海—— 穆遥奇上前拥紧她不住战栗的身子:“刘智全处心积虑地谋害‘锦华’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因为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被你父亲毁了,所以他要毁了‘锦华’,毁了你父亲,雨濛,你去看看他吧,刚刚争吵之间,我听他提及你,你是他在世唯一的牵挂了——” 由穆遥奇扶着,她才一步一步走近那血泊,周进权依然没有断气,胸口艰难地起伏着,仿似撑着最后一口气,述完他人生的最后牵挂,远远地望见雨濛走近,他嘴角竟露出宽慰的笑容,一个将死之人,最释然的笑容。 “爸——”雨濛叫他,声线在冬日喧闹的街道里,格外的空灵动听。 周进权望着女儿靠近的脸,嘴角笑容更为温暖:“雨濛,谢谢你,还能叫我这一声‘爸’。我这辈子根本不配被这么称呼——孩子,你是我一生最无法补偿的人,爸爸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你看,我才知道我有个女儿,就迫不及待地找她去了——爸爸对不起你,给了你那么多伤害,从来都没有当过一个像样的父亲,也没有做过一个合格的儿子,可是这一切都只能下辈子还给你了,雨濛,剩下的日子就留给自己好好活吧,不要再为了‘锦华’失去你的人生了——不要去怪任何人,你刘叔叔也一直过的很痛苦,是爸爸自己选择跳下来的,只有这样,我一生的痛苦才能得到最后的释放,不要为我哭,让我安心地走吧——” 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真的很快。 走之前如果能交代完所有的遗言,一定可以如他一般走的如此安详。 周进权的丧礼很快结束,精神大受刺激的何慧霞最后被娘家的人接了回去,雨濛将他的骨灰葬在了汀东周家祖坟的那个无名冢里,他们一家三口,也算团圆。 那天之后,她便在汀东消失了。 这一次是彻底的消失,谁也再没她的下落。 一月之内,‘锦华’一切落至谷底。 但没过一周,一则关于‘锦华’的报道再次轰动整个西林市。 “‘锦华’上层格局震动,‘郑氏’拥坐半壁江山,神秘男穆遥奇接手总裁职位,疑与周雨濛珠胎暗结——” 穆遥奇接任的那周,所有报纸都登上了他的照片,大幅的版面,郑谦与他各占一方,雨濛的照片被放在中间,三张面无表情的脸,引发世人无限的遐想—— 谁也不会想到,一心为救‘锦华’攀龙附凤的周雨濛,最后竟将公司交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不知道谁,偷偷拍到了雨濛医院的病历单,上面‘怀孕七周’的字迹赫然入眼——穆遥奇冷冷瞥了一眼,他自嘲地想,郑谦现在已经一定已经疯了。 某一个不知时辰的黎明。 他仍然烂醉如泥,郑敬抱着一个包裹扔到他腿边,“穆遥奇寄来的。他说这东西雨濛让交给你的,她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郑谦猩红着双眼将盒子紧搂进怀里,一层一层地抽开包装。 ——是一件婚纱。 还有一张字条,她的字迹依旧绢绢: 郑谦, 如果我说, 我要嫁给你, 是因为我爱你, 你信吗? 你信吗? 36遗忘.序 “周雨濛到底在哪里?!”梦里他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反复叫嚣。 穆遥奇受下他暴怒的拳头,嘴角有血丝流出,丝丝作疼,但他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利落地一拳还给他的下颚,冷笑:“她在哪里用不着你关心,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郑谦仿佛感觉不到外力的疼痛,只觉得自己影子晃动,执眼咄咄望向穆遥奇,目色如剜人的冰刃:“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怀着我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嫁给你呢,你究竟把她藏哪里去了——” “郑谦你是在痴人说梦么?你凭什么自信到认为她会为你生下孩子——”穆遥奇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子,一点一点被削去傲气,自他手中拉开自己被拽紧的领口,若无其事的整理经过这一场大仗后褶皱的西装,转身之间,眼神如之前的他一般轻蔑,“医生说,很可能是对龙凤胎,不过很可惜,她说要在你知道之前收拾干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你会怎么样?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有,你也不会知道有这一天。因为我会在你知道之前,把一切处理干净,我和你之间,哪些东西不该存在,我比你还清楚。 记忆里清晰的言语无限制地在脑际盘旋往复,他给她末路,怎么可能可她越过之后再重头走一遍——这条路的每一步都是他预先设置好的,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力量和理由能把她拽回身边呢? “让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穆遥奇渐行渐远的身影散下这一句让他无法反抗的‘命令’,将他彻底从他们俩的生命中割裂出来—— 只是把一切回到原点而已。 周雨濛同穆遥奇,‘锦华’的孔雀女与默默无闻的凤凰男,他们还有他们的传奇。 郑谦,你已经没有了插足的余地。 留给他的,只剩下每一个午夜梦回,冰寒的汗水与惊心的泪。 那份怅然,让他瑟缩到连打开一盏灯照亮眼前的勇气都没有。 ======================================== 周雨濛的确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穆遥奇也没能得到她半点消息。 他只能守着她的‘锦华’,期待有一天她能疗伤回来,重见她两年前的浅然笑容,梨涡浅醉,阳光正好—— 甚至不敢去寻找,就怕惊扰了她静好的时光,雨濛你或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了是么?那么暂且先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的生活,终有一日,我会把‘锦华’恢复到最强大的状态,然后再交还到你的手里,我能为你做的守候,也只有这些了—— 半年的时光,可以将任何轰轰烈烈的故事都冲成平淡—— 这个热闹的城市,从不缺少任何新鲜的话题来代替半年之前‘锦华’继承女为救公司而接连闹出的层层花边—— 很多人的字典里,周雨濛三个字早已被隐藏起来,或者被一个类似的耸动话题随意代替—— 只有在他们的生命里,这三个字被刻入了骨髓,成了无法移除的痛瘴,随着年月累积,日益膨胀。 穆遥奇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么可怕的一天。 六月十六日,一个看似吉利的日子。 雨濛的那双儿女争相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又差一点相继离去—— 初夏了,总是特别多的雷雨天。 而这一天的雷像是一整个夏天叠加起来的一样多,曙光未曾降临,落霞也被悉数冲刷进了雨水里—— 约莫已到了傍晚的四五点钟,他的手机想起了那个沉寂了半年多沉寂铃声,他如条件反射一般地抓进手里,屏息以待对方的言语—— 可惜打电话来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你好,请问你是柳奚小姐的亲人吗?她在汀东出了车祸,好像——好像还动了胎气,情况很不乐观,你方便赶过来吗?” 柳奚。 很少人还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穆遥奇也只是在有关公司的人事档案里曾经掠到过一眼,周雨濛的曾用名:柳奚。 37遗忘1 “聪明如你,竟然也会去相信那些八卦报章的报道。”黎绘隐隐一笑,姿态一贯淡漠的优雅,搁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还留在关于周雨濛和穆遥奇‘隐婚’曝光的报道上,“郑谦,你这回当真当真了么?” 对座的人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抽出那份报纸,利落地撕扯成四等分,幽幽道:“这跟你没关系,放心,我的私事不会影响到你片子上映——” “被人从生命中踢出去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黎绘倚在椅背间,齿端咬着瓷白的杯口,磕磕发声,“你知道吗?现在你有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 她用她精湛的演技藏起眼泪,郑谦,我们的感受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你被她驱逐出生命,就像你把我驱逐出来一样的狠绝—— 你期待着她能给你机会,为什么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你不是已经得到你要的世界了,人不能太贪心。”郑谦随手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面对她的问题也是剩下逃避的方式,“你只需要好好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不需要来解读我的心情。” 他抬腿就要离开,结束这段对话。 却在黎绘微微牵动的手指间暂且驻下了脚步,她左手无名指端,不知何时带上了一枚刺目耀眼的钻戒,只需余光估摸,市价几近百万,他被那蓦然刺入双目的濯濯光线晃到了神。 “敢陪我赌一场么。”黎绘对着他的背影镇静的说,指尖细细摩挲新购的钻戒,“我的赌注是你,你的赌注是周雨濛,当是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这是我们唯一一次赢的机会。” “怎么赌?”他侧脸停留在她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暗自虚无的视线里,看着她的精美眼线慢慢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深不见底。 “一会儿的新片发布会,我会带这个戒指出去,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但是相信明天全世界的报纸就会报道我们订婚的喜事了。”黎绘说完这句对白,相信他已经完全理会她的用意了,虚的不敢再去面对他的反应,把脸埋在咖啡杯后,静静地吮那苦涩的饮料——黎绘啊黎绘,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双手呈上的幸福你一手不削摔碎,现在又一点一点去捡起碎片,乞求着他为你拼凑完全—— 这样的自以为是究竟要到几时才能让你彻底领悟过来,‘过时不候’这个词语存在的价值。 她忘了,现在的郑谦对什么游戏都兴趣缺缺。 何况是这么无趣的一场赌局呢? 眼看他冷峻的脸就要转身消失在逆光的视线中,她最后一搏:“你就不敢去赌一下,她会不会出现阻止你的婚礼么?你不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么?为什么都不敢放手搏一次呢?” 郑谦睨了她一眼,如未刮起尘埃的的风,毫无温度的视线,黎绘心猛的一沉,他还是拒绝。 原来他已经连这点赌的信念都没有了,周雨濛啊周雨濛,你究竟有什么样的本领,能将一个自负如此的人折磨到半点自信心都没有。 “郑谦,你知道吗?我们的赌注是一样大的,赔付率相等,我只是想要一场真实的婚礼,她不出现,你就归我——我不会像你一样放弃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之前错过了不代表以后只能选择放弃,你了解我的,人生的字典里唯独缺少的两个字,就是‘放弃’。”黎绘璀然一笑,与指端的光芒相映成辉,她旋了旋钻戒的位置来调节内心的紧张,“对我而言,这场赌局已经开局,我赌你会为我举办一场婚礼,而你的赌注全都押在她身上,让她来毁掉这场婚礼。” 然后,她移步到他的身侧,手指轻触他紧绷的面部线条,嘴角浮起专注而职业的笑容:“我们都是愿赌服输的人。” 最后,她逃一般地离开这个空间。 她不敢去接受,他的回答是拒绝。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赌局。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愿意把自己的终身幸福放到一场乞讨而来的赌局上,并且是毫无胜算的赌局。 自那日起,郑谦与黎绘的婚期便成为半年来娱乐新闻的焦点。黎绘每每现身,她无名指端的‘鸽子蛋’都会秒杀无数闪光灯,娱记们锲而不舍地询问,黎绘始终犹抱琵琶,含笑以对。 终于在她回国后的首部电影上档的前期,不知何处传出的风声,郑黎二人的婚期终于已经敲定于年末,而他们的订婚典礼则安排与电影首映庆典同时举行。 传闻如燎原之火,一周内便成为更大报刊杂志、门户网站的标题性新闻,媒体几经转折求证,当事人都避而不答,只留给外界一个隐晦而饱含深意的公式化微笑。 六月十六日,周六。 喧哗的都市,匆忙了多日的步伐终于在这一天可以缓下来,旅居城市的年轻人们,将城市的夜生活点的炫亮。 行走在渐夜的西林市街上,你都可以遇见几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女方娇滴滴地指着黎绘唯美而华丽的海报说:“亲爱的,我们去看这部电影吧,听说晚上还有大老板郑谦和黎大美人的订婚宴直播呢——真是让人羡慕的女人,一向流连花丛的郑大公子,竟然要就这么结束他的单身生涯了,黎绘就是本事啊——” “他们这些人也就是表面风光罢了,童话故事看多了才会乱幻想——”一向理智的男人们总是不喜欢自己的恋人歆羡他人的爱情,酸溜溜的话听起来也是言之凿凿。 “切,你们这些坏男人,自己给不了童话还不让别人看看了——”沉醉在美好想象中的女孩给了恋人一个鄙视的神情,她就是羡慕能拥有能嫁给这样白马王子的人生,难道还错了不是? 首映依然票房火爆。 但是参加首映礼的重要人物中,却迟迟未见黎绘与郑谦想身影。官方解释的后续有更重要的活动需要他们安排,影迷们没有失望反而表现的更为亢奋,举着大大的条幅纷纷表示诚挚的祝福。 此时的黎绘就坐在首映礼堂对面的休息室里,浅粉的长裙温柔飘逸,一改往日成熟性感的路线,显出她稍有的娴静端庄的一面,清淡的妆容下竟是一种待嫁女羞涩的风采。 这是荧幕下黎绘从未表露出现过的姿态。 可惜男主角至今仍没有音讯,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出现,留她在这场可笑的谣言里自生自灭。这场赌局本就是她一厢情愿开始的,她说过愿赌服输的,为什么此刻,怕输的心绪无限上涌,她沉在这个自己编织的巨大谎言的网中,感到四处都是无处逃窜的恐慌向她逼近—— “小绘,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现在正是你事业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现在放弃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秦宁虽是黎绘的干妈,却待黎绘一直视如己出,她没有孩子,却在黎绘身上找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她总是觉得黎绘只要比自己更坚强更理智,就绝不会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她定能达到事业的巅峰,而不是为了一段所谓的爱情,放弃一生的闪光点。 当年黎绘远赴美国,也是承受她一贯的思想灌输,而今天,这个向来对干妈崇敬有嘉的孩子,还是违逆了她的想法,义无反顾地要重走她那条老路。 黎绘双眼敛着狠烈的光线,猛地呷了一口杯中的烈酒,呛人的辛辣让她慢慢镇定下来,她幽幽地回道:“现在除了希望他能出现,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干妈,你能跟我讲讲当年你和郑叔结婚时候的心情么?你还能记得么?” 那是翻江倒海都不曾想还能重温的记忆了,秦宁抽过她手中的伏特加猛地灌了一口,试图浇熄那段汹涌翻滚而来的记忆,她面露惜才之意的看了黎绘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能比她更了解这样的痛苦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嫁的是你儿子,你却要百般阻挠呢?”微醺的黎绘睨着眼望着秦宁,歪着嘴角问,“有时候我真觉得奇怪,你关心我远胜过你的子女,现在竟还要阻止我去爱你的儿子,真是个奇怪的母亲——你知道吗?曾经我甚至举得,郑谦和郑敬那么喜欢我,那么仰慕我,只是因为我能得到你的关爱,真的——因为有你的关心,我在郑谦的心目中才会有那么高的地位,想来也真是可笑——” 黎绘一个人对着一大瓶伏特加喁喁私语,她以为秦宁可能不在听,她只是自己酒后才有胆量说出来,她最心底的怯意。 “不要喝了。”秦宁夺下她举起的整瓶酒,“我认识的黎绘,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放弃的,现在你怎么都不能允许自己醉下去,既然已经把场面铺那么大了,就算是残局也得自己想办法清醒地去收拾好,这都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你失意狼狈的一面,去洗手间收拾收拾形容,我刚刚看到郑敬和她父亲已经来了——” 郑谦不想做的事,向来不是任何外力能怂恿动的。 而今天齐正容却成功了。 虽然后座的人还是如石化了千年的石头一般纹丝不动,但齐正容自我安慰,至少是上了这车了,把人载到了那边也不会让岔子出的太大,他料想郑谦他还是没有必要拆黎绘的台的。 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不去,但去了就不可能是泼冷水去的。 此时此刻除了黎绘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确也是在心底暗暗的较劲,想试探那千分之一的几率能否实现——周雨濛,是不是真的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娶别的女人都可以不再理会? 如果是真的,那样也好,我就真的愿意放下你,重获新生。 订婚晚宴被几个电影工作者安排地如影片中的场景一般唯美浪漫—— 礼堂门口的冰雕天使已经在初夏的空气里等两位主人公等的香汗淋漓,白玫瑰堆砌而成的墙壁淡然绽放,几株含苞的百合错落点缀,圣洁之中透着温馨的气息,早已开瓶陈列的香槟酒纷扬一股甜美的香气——这样的气息竟让他想要流眼泪,场面越是温馨动人,心间的遗憾就越重,他多么希望,此刻一眺望,她就盈盈而立,站在宾客的中间接受祝福。 可以那个笑容莞尔的人,不是他想要的容貌。 心底一片灰。 自他出现的那一秒,镜头已经如影随形的捕捉而来,他知道黎绘这一次同意了外界的直接采访,甚至有电台采用了现场直播的方式,这场他们之间光明正大的计爱,谁也猜不到将会如何收场? 此次订婚宴宾客已经不再少数,就连西林市的几家大商家也都给足了面子前来捧场,只可以目光再三逡巡,关于‘锦华’的人,竟只有覃夏一人。 穆遥奇同周雨濛谁的影子也没有出现。 郑谦本就是面色冷峻的人,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的疏离,镜头对准他的摄影师都心感疑虑,如此大喜的日子,这位冷面大少难道竟也吝啬到一个微笑都不肯给。 但是关于他的镜头还是一个都不敢落下的全数捕捉,随着他渐进的步伐,两头的摄影机缓缓将他和黎绘的距离拉近,从现场直播的画面上看去,就像是浪漫偶像剧里的婚礼场面,男主人公一步一步走向女主人公,然后深情款款地执手相看——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喜剧就将开端的时刻,厅堂的大门口疾步跑来了一个人影—— 一个衣衫普通,形容枯槁,与整屋子的上流社会人群找不到半点共同点的中年妇女,她步子很急,以至于跑到喘气都无法竖直身子,瘦弱的身躯站在因她的出现而骤然无声的厅堂里,随着自己疾速的心跳声不住地战栗—— “李姨——”齐正容震惊地几乎要吞掉自己的声线。 郑谦随着旁人的声音回转过身,见到了将近半年多都未曾见面的‘保姆’,目色难抑万分的讶异,锁着眉望向齐正容寻求答案,而此时此刻站在他身后的父亲和秦宁已经惊骇道连声音都没有发出。 “李阿姨,你怎么来了——”奔上前去搀扶住李姨急喘身体的是郑敬,在齐正容的介绍下,她也同郑谦一样和她亲生的母亲偶尔有着淡淡的交流,郑敬对她的认识,也不过是一个手艺很好的钟点工阿姨而已。 “阿谦——”她的身体还在下沉,声音气若游丝,执着眼急切地望着郑谦那边,“不要,不要做违逆自己心愿的事,阿谦,我不希望你后悔一辈子——” 她叫他阿谦,而不是‘少爷’。 郑谦呆若木鸡地伫在那里,望着这个突然很陌生却又有着莫名熟悉感的女人,心里一阵纠扰的疼。 他走不过去,这短短的十几米路,像是隔了几个银河系一般遥远,他回头望了站在一边同样震惊的秦宁,心中蓦地了然。但这也是惧意万分的了然。 “绢文——”郑东奎缓缓吐出她的名字,二十几年了,她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竟是这幅场景。 儿子的订婚宴上,她成了一个搅局者。 他还来不及赶过去,她已经软软地倒在了郑敬的怀里—— 郑敬耳际只听到秦宁冷峻的声音:“她是你们的母亲。” 郑谦的步子也没能站稳,结实地倒退了一步,用目光向父亲讨说法,郑东奎终于回转过神,疯了一般地拨开人群跑向前抱起了多年前的妻子,他竟也有哭的眼泪都失去控制的一天,疾声呼喊:“快找人叫救护车——救护车——” ———————————————————————————————————— 同年同月的同一天。 汀东还在那个多雨的季节。 穆遥奇赶到汀东第一医院的时候,天光已经完全被夜幕吞没。 他刚踏足到手术室前,一声破空而出的婴儿啼哭声让把他的所有神经瞬间麻痹——没过多久护士遍抱着一个襁褓来到他面前:“龙凤胎,小女儿瘦弱了点但很健康,男孩半小时前就出生了,因为车祸羊水破的早,呛入了很多羊水,心律也不是很稳,医生还在急救,需要做进一步观察——还有,母亲因为护住光顾着护住肚子,头部着地受了很大的冲击,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这些我们必须先告诉你,需要亲人现在马上签署手术同意书,刻不容缓,你能明白吗?” 分秒之间都是悲喜两重天的消息,穆遥奇痴愣地接过护士交托给他的小女婴,皮肤薄如蝉翼却红如番茄的小孩子在他手里不住的哭嚷,他禁不住落下泪来,幸运的孩子,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了把你接到这个世界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哭吧,声音响一点,这样才能让她知道你已经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签完了手术同意书,便开始无尽的等待,手术室外的灯一直亮着,很久很久,都没有医生甚至一个护士出现过—— “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穿出马路来的,天色太黑了,又下着雨,她一个孕妇却像丢了魂一样——”到现在还惊魂未定的肇事司机懊丧地捶着脑门和前来询问的警察再三周旋,穆遥奇走向前,冷声问道,“在哪里出的事?” “都闹市区了,就在中央商厦那块大屏幕的下边——”司机还是耿耿余怀,忍不住暴起粗口,“真他妈中了邪了——” 穆遥奇目色已经了然,记忆里闪过那日报纸上她与郑谦相拥亲吻的照片,背景是大大的荧光屏还放着郑谦和黎绘的巨幅照片,而她们相拥的画面就重叠在荧光屏之前,仿佛抛离了整个世界一般的忘我,那个画面让他终生难忘,也正是这段新闻的出现,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待一秒,必须刻不容缓地回到她的身边。 不用去猜想,他都知道,在今天,那块大荧幕上报道了什么,会让她如失灵魂。 “这些都是柳小姐的东西,先交给家属吧。”有警察过来把她的手拎包转交给他,里面沉沉的都是新置的婴儿的东西,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换了新的身份独自开始新生活,为什么还是如此脆弱,经不起回忆的半点的折磨? 手间触到一本画面图画的书册,那些都是她亲手设计的童装,俏皮可爱的样子。 他想到刚刚怀中粉嫩嫩的婴儿,忍不住微笑起来。 指端轻轻摩挲过扉页上的字迹:天佑安宁,佑安,佑宁。 那是她早为他们取好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生了点小意外,今天又发生了点稍大的意外。。。 所以现在才更,见谅啊~~~ 上一章作为一卷的开头,所以少了点,如同第一章一个意思,见怪莫怪啊。。。 38遗忘2 一场绸缪已久的订婚宴,终于还是告吹了。 黎绘几近痴傻地站在轰然四起的闪光灯背后,笼罩在一片闪烁的光芒之下疾速远去的郑家四口,最终还是给了她一个应有的结局。 虽然这场赌局他们谁都没能见到想要的结局——那便都是输。 心死,便一切都没了所谓。 就像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苍白的女人,她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所以她连正眼再看他们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父亲一直安守在她的床边,轻轻摩挲氧气罩下的面容,皱纹已经在眼角深深的刻下去了,他怎能忘记她曾经也拥有过的韶华时光——二十余年的艰涩时光,她躲在他生命的背后始终不愿再与他有交集,用漫长的年岁来给他无尽的悔恨—— 而在重逢这天,她不待看到他一眼,便再次合上了眼,可能终身都不会再睁眼一次—— 突闻真相的郑敬一时无法接受,对着父亲好一阵哭闹,最后还是被齐正容强行架开——作为儿子的郑谦则根本提不起勇气走进病房,仿佛上天选择一次性跟他开尽玩笑,那个常年雇佣在老宅从来默不作声的保姆,怎么可能是搅了这场闹剧的人,更可笑的是,他们告诉他秦宁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个女人才是—— 二十年究竟有多漫长,如此漫长的时光都消去不了的恨意得多么的深刻。 这二十年来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这样的念头钻入脑际,浑身直打战栗,指尖的烟已经烧剩了一个头,还未来得及抽一口,最后一段灰烬零落坠地,火星烫过手指,手指一抖落,烟头掉落在脚跟没有知觉。 走廊外是雨季的黑夜,无星无月,只有雨点敲打植物的细碎声响。 郑谦原本应该同郑敬一般声嘶力竭地去拷问父亲事实的真相的,为什么要如此辜负他们的感情,为什么要狠心到连他们的子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只因为他知道自己同父亲是一样的男子,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 会不会这是另一场二十年的开端,等待他的是漫长时光的折磨,她会不会同母亲那般决然,宁愿赴死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如果没有他与郑敬,他们应该是今生都无法再见了—— 或许,周雨濛要给他的漫长,连二十年都不止。 再或者,她真的可以将他从生命中清除出去,从此另觅一场新的开始,他远不值得让她独自隐姓埋名二十年来躲避他,就连母亲对父亲的那份恨,他都自认承载不起。 悔恨如灾劫一般吞噬了他,初夏的雨夜,他一个人躲在医院的墙角,在无尽的惧意笼罩下的瑟缩到颤抖—— 雨连绵了整夜,在天光稍稍出现之际,雨濛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 特地从西林连夜赶来的脑科主刀医生在手术台上连续奋战了将近十个小时,结束之后更觉满头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方走出手术室的徐医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擦额头上渗满的汗,一眼就见到倚身手术室外的男子,紧绷了十多个钟头的面部线条终于露出了缓和的颜色,他拍了拍穆遥奇的肩给以鼓励:“送来的很是及时,手术进行的很顺利,颅内的淤血及时清干净了——剩下的就靠她自己了,头部的撞击比预想的要严重,现在还很难估测到有什么后遗症,失明、失忆、甚至精神失常…………一切都得等到她醒过来才能知道,当然,不要问我她几时能醒,这个,我也回答不了你——” “失明、失忆、甚至精神失常——”穆遥奇喏喏地重复了一遍,紧张到呼吸都承接不下来,紧握的拳头掐的生白的节骨‘咯咯’作响,这样的恨意真的几乎让他失控到飞回西林把那个还有心情和别的女人订婚的男人狠揍到倒地不起—— 郑谦,你将她逼到今日绝境,终有一日悔到骨头青白,也休想还能挽回她,挽回你的这一双儿女。 徐医生算是阅人无数,但今日这样的急救场面仍是给他的从医生涯带来了新一波的冲击,他很欣赏面前这个遭遇如此变故都能镇静地安守在旁男子,微笑着在他肩头轻锤了一下,像家人一般友善:“你不要低估母爱的伟大,经常让孩子睡在她身边,不管是哭是笑还是闹,让她多听听孩子们的声音,这必定是不要让她尽快醒来最有效的方法——记住,切忌激进,切忌急躁,你要做的只是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渡回来而已——” 穆遥奇隔着玻璃遥遥望着加护病房里睡得一脸安静的雨濛,终于忍下眼泪,默默地点点头。 或许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她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借口,彻底逃离过去了。 柳奚。 既然换了名字,那就结束周雨濛所有灾劫吧,醒来之后就成为另一个人吧。 如果换个名字便可以给你新的生命,那么就让周雨濛在今天死去吧。 “你就是今天的肇事司机,程涛?”从加护病房出来,穆遥奇望见走廊尽头那个低着头默不作声抽烟的微胖男子,心里暗暗一惊,他竟到现在还没有离开,心间方升起的念头再次悄然升腾,真的要这么做么,把自己也从她的生命中抽出来? 那名叫程涛的男子猛地回头,终于见到病人的家属回来,难掩一脸焦灼地盯着穆遥奇问:“现在怎么样了?听说是龙凤胎,没事吧?” 穆遥奇阖眼微醒了一下自己,眉目间淡淡的,让程涛找不到一点线索,看的更为心焦,却听他缓缓道:“听说你的妻子正在西林第一医院的重症病房,植物人?” 突然之间的重磅一击,程涛被怔的失了言语,怵怵地望着来人,知道此人必定来历不凡,能在如此忙碌的一个晚上还要摸清他的底,自己绝对是撞了灾星了,一瞬间眼神幻灭,如遭灭顶:“穆先生,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太太,我知道今天是我鲁莽,是我开车不长眼,伤到了你太太,你的心情我安全可以理解,你要我赔上什么我都愿意,我只剩下我太太了,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听说你有一家服装厂,也是个小老板——”穆遥奇睇着他的眼神也是冷冷的,没有什么神色,程涛却在他的话下沉重一哆嗦,咬紧牙关道:“柳小姐的一切医药费我都包了,只要你不为难我太太,我赔上身家也不足惜。” “真的?”穆遥奇稍稍挑了下眉,程涛微微发福的身子轻略地抖了一下,坚定地颔了颔首。 “陪我去看一下孩子。”穆遥奇很满意他的回答,没再为难他,低头对着相对较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男子道。 触在透明的玻璃墙上,指端好像也被赋予了暖暖的温度,看着她小小的身躯被裹的严严实实,然后缩着脑袋蜷缩在小床铺间,睡得酣然而香甜,小手小脚一伸一踢,她的出现,好像瞬间一切都被改了面目。 程涛愕然发现方才还冷色对人的男子眼角竟然有了晶莹的光彩,顺着他专注的目光望过去,暖房的婴儿床上蜷缩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向左蜷缩着小小的身子,仿佛是在母体里形成的习惯一样,小小的床铺她都只睡了一半,像是知道有另一半的位置要留给另一个与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佑宁,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隔着玻璃,他轻声的呢喃,眼际已泛满泪光。 ”穆先生,你真有福气,女儿长的真漂亮——”程涛也被这温馨的场面熏的眼角湿湿的,低低着肥肥的脑袋,满含忏悔声道:“你太太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穆遥奇望着小佑宁的视线再也收不回来,微笑间参杂着一丝怅然:“她不是我太太,佑宁也不是我的女儿,但是她们都是我的亲人——” “——”程涛再次语噎,然后再也找不到启齿的由头,只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能用这般英俊细腻、温柔厚实的神情看着的人,无非就是自己挚爱的妻女,而他却说不是,她们不是他的妻女。 “我要回去西林,你能帮我在这里照顾她们吗?”穆遥奇再次开口,竟是如此平声的商量口气,“我看得出来,你是值得嘱托的人,要不是没有办法,我实在不忍心留她们在这里,但是我不能现在带她们回西林——至少,等她醒了,让她自己决定——”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要你把你最重要的亲人都留在这里?”程涛一点都没有办法理解穆遥奇的想法。 他又怎么能告诉这个陌生人,雨濛她是逃到汀东来的,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隐姓埋名得以半年安稳生活,他又怎么能把她带回去,带回去面对过去那些赫然淋漓的伤口。穆遥奇埋首苦笑:“我有我的苦衷,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给她最好的保护,甚至我的出现牵出的都是她对过去的沉痛回忆,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希望她能安然地洗去这段记忆,哪怕是忘记了我,我也不怕——程先生,我会给你太太请最好的医生为她会诊,请你能够帮我好好照顾她,每天都告诉我她恢复的状况,每天都给孩子们拍一段录像——我希望我看到她们的近况都是有笑容的,你能理解我吗?” 程涛很猛烈地摇了摇头,但过了许久他又好像有所恍然,缓缓地又点了点头,又喏喏地低着头腹诽道:“我照顾她们可以,但你也不要老把我说的好像那么势利的人——” ==================================== 离开那日的汀东已经一月有余,昨日的邮件上,他终于看到佑安打着健康的小哈欠躺到了妹妹的边上——两个孩子睡姿宛若他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左右弓弦,盘在小小的床上,圆满的像一轮明月。 穆遥奇忍不住把这幅画面截了下来,放在了电脑的桌面上,安静蜷缩在床上的两个小婴儿,微闭着眼,露出他们长长的睫毛,像极了他们的妈妈般白皙的皮肤透着初生儿特有的粉红,玲珑如天使—— 虽然我在你们的生命之外,但我也会好好的守候着你们成长的。 他轻手来回触摸着电脑屏幕,仿似那边也能传来他们温热的体温,暖暖的如两个小生命就这样蜷缩在他的掌心。 失神之间,肘边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是汀东的程涛。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接起电话,语气已经被磨砺的能掩藏起所有波澜。 “柳小姐醒了!”那头一声欢呼,这头便什么意识都被抽了空,手间的杯子盛着秘书刚沏上的茶,腾空滚下,烫了他一身狼狈,然后闷闷的在他脚跟打了个圈,才静下了世界。 他是做好准备一辈子都要活在她的背后的,可是为什么此刻得到这个消息,心脏无以复加地剧烈跳动,好像什么念头都阻止不了他冲向汀东的心—— 手机险险砸地,他不顾一切地捞起椅背的衣服便往外冲,根本已听不到手机那端的声响:“穆先生,我想你可以不用过来了,柳小姐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39遗忘3 “上学要迟到了,两只大懒猪——”一股重力带着叮当不断的小闹铃声袭向沉沉的睡梦,紧挨着身体的温软小身子终于按捺不住钻出了被子—— “哥哥你真讨厌——”小佑宁才露出个脑袋,憋着起床气无处发泄,咪蒙着双眼不肯睁开,鼓着气鼓鼓的小脸像个小包子一般又颠了个个儿重新投回母亲的怀抱去了—— 整个身体覆盖在母女俩被窝上头的小捣蛋鬼仍想继续摇铃做恶,终于被母亲温软的手掌缴下了手中的‘武器’——柳奚挣着略带蒙忪的睡眼,看到被儿子举得高高的小闹钟上显示时间还未到八点,终是露出无可奈何地笑容,揉了揉儿子的头,起身给俩小魔怪准备早饭去—— 母亲一离开,整个被窝就瞬间凉下了一大截,原本还睡意很深的小佑宁一下子就睡不安身了,包着一肚子的起床气,把蓬松着小卷发的小脑门露出来,俩黑珍珠般乌色的瞳眸窜着刺溜溜的小火苗:“哥哥你又起来偷菜了,自己不好好睡,还不让别人睡,讨厌鬼——” 早几分钟钻出母亲肚子的佑安摆起哥哥的架子那是毫不谦让:“那是我的早间活动,哼哼,你刚养的两只小田鼠也被我拎走了哦,谁让你老睡懒觉的——半夜上个厕所又跑到妈妈床上,你这样以后会长不大的,那就嫁不出去哦~~~” “破哥哥,我不要你了——”佑宁一听哥哥偷了自家的小田鼠不但没悔意还自鸣得意地取笑她,满腹的委屈轰然倾轧,也顾不得被子外头冰冷的空气,单着件秋衣就坐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 在厨房忙活了一阵的柳奚还没来得及放下刚打好的豆浆,听着女儿哭声疾步赶回房里,只见儿子此刻正在竭尽全力地扮鬼脸讨好妹妹,可惜佑宁一哭起来就像洪水泛滥一定要泄完那些水量才能得以终止,只能赶忙上去半骗半哄,先让她乖乖把衣服穿上是正事,天气已经入了冬,这个样子可是不行的:“好好好,都是哥哥不好,哥哥胡说八道、胡作非为,妈妈替佑宁打哥哥——”柳奚同女儿一起鼓着小腮帮握着小佑宁的小粉拳冲哥哥的小胸膛,佑安很配合的表示自己罪孽深重,没锤两下就呜呼哀哉,倒床不起—— “再说我嫁不出去!哼,哥哥你就娶不到老婆!”刚在母亲的帮助下裹上厚厚的小毛领,小丫头立刻就显得灵气起来,撅着小屁股投入母亲怀抱,对‘挺尸’床上的哥哥哼哼唧唧。 “乖乖起来吃早饭去——”装死ing的小佑安屁股上被母亲轻拍了俩下,当下就灵气活现地从大床上跳起来,朝母亲笑的眉眼成线。 柳佑安小朋友自出生以来就不断在抗议着女孩子家们的磨磨唧唧,母亲几乎以每天一种造型地将柳佑宁小朋友打扮的像选美的小公主,所以在这段不算枯燥无味又避无可避的等待时间里,他又不敢回到书房去偷菜,只能翘着小胳膊小腿百无聊赖地看着少儿频道的那几头小绵羊把那只小灰狼耍的团团转—— 小佑安对于羊群和小狼每天如出一辙的追逐游戏表示疲倦,却无奈佑宁却对那只脑门上堆着巴巴的小肥羊表示了相当的喜爱,所以就算遥控器在他的手上,他也只能锁定这个电视台,每次看到那肥肥的身躯的出场佑宁都会顾不得她的辫子扎到了那道工序,扭着小身子要到电视机前一睹‘偶像’尊容才能尽兴地去吃她的早饭—— 这边少儿频道对着的一家三口别别扭扭闹闹哄哄地重复着每一天的早餐时光,佑安总是第一个喝完豆浆的,有点受不了妹妹的超低速进食,叼着一块面包便跳下了小凳子:“妈妈,我去给程叔叔送早饭去,你让宁宁吃快点吧——” 柳奚理解好动的儿子没什么干等的耐性,拍拍他的小屁股微笑着同意:“去吧,妈妈给你拿三明治——” 程涛每天都起的很准时,洗脸、刷牙、听电视——每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都已经经过时光的刻画变成了井然而不成章法的规律。 正紧八百的新闻台虽然每一天播报的新闻都不再那么正儿八经,却没有哪一天会比今天的新闻更甚晴空霹雳—— 八点一刻,他很有条不紊地在洗手间里面洗漱,却听到客厅电视里播到‘锦华’集团少当家穆遥奇的名字,六年了,这个名字始终和对门的那母子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他人在暗处,但程涛一直作为一个不被人知的中间人在他们之间斡旋交流,他从没有过问过穆遥奇为何从不现身在人前,也从未在一直对记忆耿耿于怀的柳奚面前提及过他的存在——在柳奚还昏迷于医院之时,程涛便知道穆遥奇是‘锦华’地产的执行总裁,外界曾给他一个戏谑的外号‘凤凰女婿’,所有报道都毫无疑问地报道他是‘锦华’少东家周雨濛的新婚丈夫,只怪那个时候不敢去深入了解他人的新闻,他甚至一度以为柳奚是穆遥奇另外的女人,他为了富贵而不得不放弃的妻女,所以他才有那么多无奈不得承认她们的存在——一方面由此他对穆遥奇这类的贫穷贵公子印象大打折扣,另一方面又实在迁就于他过强的势力,他程涛不过是汀东小市一家小服装厂的老板,当时的‘锦华’就算是只快瘦死的‘骆驼’那踩死他这只小蚂蚁也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静观其变。毕竟这个失去记忆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是无罪的。 而今天的新闻却打破了他六年来所有的自以为。 外界盛赞的‘锦华’救世凤凰女婿穆遥奇突然宣布与‘郑氏’二小姐郑敬闪电结婚,郑家表示坚决反对,其间‘郑氏’少东为护妹与其大打出手,隐身六年的‘锦华’女少东周雨濛始终未见现身………… 站在电视屏前的程涛握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穆遥奇和‘郑氏’的郑敬结婚,那他原来的妻子呢?那柳奚又是他的谁呢?为什么连他这边也没有打过半声招呼,他还想不想见佑安和佑宁了? 就在程涛混乱的思绪对着新闻里混乱的打架现场拍摄画面时,主持人语声中转又开始数起这两家的渊源家珍来,当‘锦华’女继承人周雨濛的照片被放大占满整个屏幕的时候,手中的玻璃杯终于受不住惊吓,摔了个粉身碎骨——他竟然六年来都没有去查证,这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实,周家大小姐周雨濛竟然就是柳奚! “程大叔——”佑安的小脑门从半掩着的门里透进来,还叼着半块土司的小嘴咧得半开,兄妹俩都遗传了他们母亲的酒窝,笑起来格外的调皮可爱,叫了一声大叔见里头的人不给反应,边晃着他的三明治边改口继续大喊,“老程同志!吃早饭啦——” 新闻里还在播放着六年前关于周雨濛的传奇,她的照片一张盖过一张地重复出现,将整个屏幕铺的满满当当,如果不是同佑安佑宁生的几乎一样的浅浅梨涡,程涛也不敢去相信六年前那个笑容那么明媚精致甚至带着厉色的面具和现今浅然柔和的温婉笑颜是同一张脸。 小佑安的视线眼看已经快要凑到了电视屏幕范围内,程涛才终于恍然,一时手足无措竟找不到遥控器,慌乱之间直接去把电视机电源切掉。 “程大叔你这是怎么啦?喝水还把杯子给砸了,小孩子都不如——”佑安虽然个子小,站在失神的程涛面前一副教训人的小大人口吻,而程涛早被方才那则新闻打散了元神,杵在对面低头整理逻辑,活生生像个犯了错挨训的大小孩。 佑安见着他这么配合的姿态,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颐指气使地指着他的脑门嘀咕:“你看看你,三十好几的人,还没有办法好好照顾自己,你让我们几个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过日子…………” 小家伙巴拉巴拉教训的正欢乐关头,他程大叔像被点击一样地醒悟过来,抓过佑安手中的三明治,急切地问:“妈妈和妹妹在家里干什么?” 佑安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程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吃早饭、看电视啊——” 看电视! 看、看电视! 程涛几乎是火箭一样的速度重到对面,刚刚饭饱的小佑宁正很欢乐地跟着电视里的片尾曲齐声哼哼,还时不时地兴致所至,扭两下小屁股。 看到门口一大一小俩围观的身影,欢乐地扑到了程涛的怀里:“叔叔,叔叔,宁宁吃饱了,可以去幼儿园了——时间刚刚好,不会迟到哦——” “程大哥你来啦——”柳奚收拾完餐具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牵着儿子过来的程涛浅浅一笑,程涛瞬间脑海里翻涌的尽是方才电视画面里周雨濛的照片,他猛地摇了下脑袋,抱起身边的小魔怪,回柳奚道:“孩子们都好了,早点送他们过去学校吧,你今天不是还得去趟西林进货——” 柳奚歉然一笑,抱起小佑宁亲了一口,一如平日的轻松心情:“宁宁我们上学去喽——” 该怎么样跟她说呢,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周雨濛同柳奚的关系,是不是真的被洗去了记忆就成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呢? 告诉她她是周雨濛又能怎么样?那般华贵的妆容哪能堪比今日真挚的笑靥? 或许就像你最初在本子上记下的那样,只求天佑安宁即可,已经沉下去的记忆在还是未知数之前他又怎敢去随意拨晓—— 程涛对着她们母子三人默契的笑容,忐忑的情绪一点一点被覆盖下去,穆遥奇,我就等你给我一个解释,来选择应该告之还是继续保留,她的记忆。 毕竟,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在焦灼的盼望那个人的出现。 安宁的父亲。 40遗忘4 第六个年头的冬日悄然而至。 日光暖暖地铺洒在玻璃窗上,映得孩子的眼瞳格外的水灵明亮,佑安和佑宁正神气活现地背诵着昨天老师新教的儿童歌曲,哥哥一句妹妹一段地抢着表现给母亲看,柳奚温柔浅笑着应和着他们,心底深处还是难免有一点点的游离,视线掠过车窗外缓缓经过的熟悉风景,心里无奈地喟叹:六年了,一座一无所知的小城一草一木都已经熟悉了,为什么一直等待的那个人还在迟到中,未见一点踪迹,甚至讯息? 她孤身一人带着一双儿女求生在异乡,难免遭遇他人异样的目光,可是她却连普通未婚妈妈的借口都没有,她甚至给不了自己的孩子解释,他们或许本该拥有美满与幸福的,却因为自己记忆的遗失给不了他们父爱,心里又是歉疚又是满满的委屈,她因为意外失去了记忆,难道那个人也不记得她了吗? 难道那个人真的就不曾在乎过她,就算她带着他的儿女漂泊在他乡六年,他都不曾挂记在心? 柳奚莫名的感伤不经意间被心细的女儿捕捉到,小丫头发现母亲微红的眼眶便紧张地追问:“妈妈,妈妈,你哭了么?是哥哥欺负你了吗?” 柳佑安被妹妹这么一污蔑,哪还能坐的住,紧张地凑过去看母亲的眼眶,搞的柳奚当场就措手不及,偏着头隐去眼泪,捏着小佑宁的粉嫩小脸笑的泪眼晶莹:“妈妈怎么会哭呢?妈妈只是看到我的佑安佑宁一下子长大了,这么聪明伶俐、能说会唱的,太高兴了——” “妈妈这是夸宁宁是吧——”小丫头听的笑逐颜开,调皮地凑到母亲耳边,嘟着嘴接着道,“不过不带哥哥的。” 柳奚被女儿俏皮天真的表情逗得失意情绪一扫而空,笑容瞬间就明亮起来,母女俩亲昵的表现看的盘坐在一旁的儿子一头雾水,只能双手托着腮瞪着俩无辜的眼珠子盯着她,撇着嘴哼唧。 雨濛看着他逗趣的神情实在不忍将这个小可怜撇开,伸出长臂把他揽进怀里,对他以小大人的口吻命令道:“柳佑安小朋友,今天妈妈要去西林选布料,放学回家带着妹妹等月言姨姨来接你们回店里,知道吗?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找妈妈,知道吗?” 小男孩一听到自己被委以看管妹妹的重任,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便自然膨胀,立刻在小佑宁面前挺直了腰杆,拍着小胸脯道:“我可是大男孩了,妈妈你就放心的去吧,柳佑宁就交给我了。” “切,谁看着谁还说不定呢?不要一会儿隔壁草莓班的那个莉莉甜甜叫一声‘安哥哥’,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哥哥了——哼”小佑宁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分钟的哥哥一直都不是很服气,好像不管什么事总喜欢倒泼他两盆冷水才尽兴,柳奚早已见惯,一手一个揉儿子女儿的小脑门,笑得喘不过气,每次都是这般,在她因为记忆的缺失和倍感低落的时候,两个小魔怪的一举一动总能将心里阴霾的情绪统统清扫干净,用他们清澈无痕的笑颜告诉她,有时候人要去学会享受,生命的另一种完美。 每次把他们送到校门口,心里总会不舍到泛酸,她总是责怪自己如此依赖着这两个孩子,等他们长大成人后自己该怎么办?佑安的衣领被她整了又整,佑宁胸前的小手机也要确认了几遍保证通信,才敢放心地让他们进校离开自己的视线,作为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记不得的人,总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抱着非常不信任的态度,她总是在害怕,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在她这个迷糊妈妈的带领下,受到了什么伤害。所以,她总是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缺失带给孩子们童年些微的损失。 “放学前一定要记得给月言姨姨打电话,记得吗?”面对母亲没完没了的嘱咐,小佑安有点耐不住性子了,耷拉着脑袋等待她谆谆教诲的结束,免不了低声嘀咕:“妈妈你现在就这么多话,等到更年期我们得怎么活儿啊——” 柳奚忍俊不禁,在他脑门赏了一颗小栗子,又重重在他们脸颊种了一颗大草莓,放肯安然地放他们离开视线—— 结束了属于每个早晨最繁琐也最轻松的工作,回到程涛车上时柳奚才发现今天的程涛心情似乎很不对劲,一路上,都没见他开口说过一句话,平时他也是很喜欢佑安佑宁的,戚戚杂杂也总少不了这位胖叔叔的份,今天实在是怎么了? “程大哥?是嫂子发生什么事了么?”柳奚鲜少见到他这般神色凝重的表情,第一反应便是他那位长期居住在疗养院的植物人妻子,一直躺在那边也便相安无事,怕只怕突然之间的失去—— 程涛沉默的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没事,还那样——”他一么一说,柳奚忐忑的心绪便着了边,“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奚面对他莫名的深沉有点不习惯的跟着沉默起来,行车至西林还有很长的时间,未免无聊她随手便打来了车座上的收音机—— 穆遥奇和郑敬闪婚的新闻似乎无孔不入地几乎占据了所有媒体的视角,就连随手开启的收音机里也皆数都是报道着他们的消息: “穆遥奇,西林市近年来最大的传奇。 他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出身进入当时已经陷入谷底的‘锦华’,六年来,步步为营,苦心营建终于把‘锦华’从深渊中再次拔地,伴随着国内房地产业近年来的狂涨势头,各家地产商都借机赚了个盆满钵满,当年侥幸续命的‘锦华’终于在穆遥奇入主的第六个年头,重回西林市房地产界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前头还有‘郑氏’如山压顶,但几年来‘锦华’股价的重新崛起已经让所有西林人对这位神秘低调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心—— 尽管报章杂志鲜少与他本人有过正面接触,但是他本人俊逸帅气的外表也为不少媒体的八卦版作出不小贡献,在半个月前,所有的报道都还是用‘锦华’救世驸马爷的口吻来称呼他,没有人曾怀疑过,他是周雨濛丈夫这个事实——六年前,周旋于各家商界富二代的周雨濛为救‘锦华’几乎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但自从他的出现,终于终结了她四处‘乞讨’还不讨巧的尴尬处境,即时经手当时已经负债累累满目疮痍的‘锦华地产’,而周雨濛也是在那时淡出人们的视线,人们皆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不过是把实权转度给值得信任的男人,这个在她最困难时刻出现的男人,不但结束了‘锦华’窘境,也结束了周雨濛来回于各色男子间的流言——他们相拥的照片曝光杂志没多久,紧跟着的便是周雨濛怀孕七周的体检单曝诸以世人眼前—— 原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故事情节,却在六年后的今日如一场狗血的反转剧,惊得世人大掉眼镜——娱乐界都几年没能爆出这般爆炸性的新闻了—— ‘锦华’救世驸马闪婚劲敌‘郑氏’二小姐,发布会上‘郑氏’大少郑谦一时情绪失控对其大打出手—— 而这个新闻一直不断被提及的另一个名字,那便是‘锦华’的女继承人周雨濛,可是那个所有人原以为早在六年前安下心来相夫教子的女子,此刻才被发现竟如此不可思议地淡出了这个世界已经六年——多事的记者们开始翻周雨濛当年周旋的那几名商界男子中,其中甚至不乏郑谦大少的名字——一时间‘锦华’与‘郑氏’多年来两家从未安然相处过一日的公司,竟在背后有着如此千丝万缕情感纠葛,着实再次让人大跌眼镜。 四年前,随着西林市政府的迁移,托郑家的福,当年周进权高于市价购得的那块土地市价也劲飚了三四倍,两年来一直靠着陆续出售修葺后的‘锦世园’艰难还贷的‘锦华’终于靠着这块土地得意喘息,穆遥奇牢牢拽住了这个转弯的机会,在这块地上赚了个盆满钵满之后,以迅即的眼光抢占周边一大片商业住宅区、写字楼区,‘锦华’势力,两三年之间,瞬时复苏。 而‘郑氏’与他的争斗似乎没有一天终止过,除了与其抢占西林这块大蛋糕,还倚仗着自己更为雄厚的财力大举向西林周边的市区发展开拓事业版图,三年前在汀东边界买下那块水乡小镇的那块地皮,当各界都以为他要大展拳脚开设旅游场所之时,郑谦却毫笔一挥在当地建成了一座国内数一数二的生态疗养院——‘锦年’疗养院。说到这个让人费解的名字,很多人至今都不敢相信这个名字是取自‘郑氏’,有不少人知道周锦华老先生是汀东当地人,所以造成不少人误会‘锦年’是‘锦华’的大手笔。 六年来,西林市的商界重新组阁,年轻势力终于占据主力,因为后继无人的‘天植’酒店也最终在年前的评选中败下阵来,‘御风’邱泊、‘沉香社’沈卓桥、‘郑氏’郑谦、‘锦华’穆遥奇被更被评为‘西林四杰’。 而原本就被定为四杰中唯一一位已婚的穆遥奇又在此时此刻爆出结婚的大新闻,对象更是来自劲敌‘郑氏’,这一重磅炸弹无疑对西林市的娱乐界还是商界都是不小的冲击力——既然穆遥奇不再是‘锦华’的驸马爷,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苦苦为那家公司卖命,如有他加入‘郑氏’那不是如虎添翼? 可惜准大舅似乎不是很欢迎这位妹夫的到来——‘锦华’与‘郑氏’的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所有观众屏息以待。 ……………… 似乎播新闻的DJ还有点思路不清,没办法厘清出这些豪门世家的错综感情线,只是如同所有世间的好奇者一般,静观着后续的新闻报道。 程涛本在一开始便打算关掉收音机的心,在看到柳奚脸上那抹饶有兴致的研究神色上顿下了手指,没有周雨濛照片的冲击,她听着这些与她密切相关的新闻竟是一脸淡漠兴趣索然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想要试探一分:难道她真的不会记起些什么吗? “小奚——”程涛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六年了,真的还是一点都记不起来?” 柳奚被他这么一问,更倍感沮丧,无奈地摇了摇头。 ---------------------------------------- 郑谦看不懂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 外面世界好像已经找不到一个他可以躲藏的空间了,到处是无孔不入的摄像头与麦克风,却没有人一个可以让他提问的机会? 穆遥奇整整骗了他六年,他竟然就信了他六年。 当时的坏境,让谁不去相信,周雨濛会选择嫁给他穆遥奇呢? 可是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的? 他整整逼了穆遥奇六年,都没能让他见到周雨濛一面,自以为爱恨都早已被她抛下,为什么要在今时今日才让他知道,她还没有嫁作他人妇? 自己被如此戏耍真的只是活该,但是周雨濛你能不能出现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下,解开这个缠绕了六年的死结?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隐藏的如此之深,真的就要一辈子都不肯再相见了么? 母亲的病房现在成了他最好的避难所,他坐在她的病床边,只有一个安睡了六年的病人才能给他心灵难得的平静。 他读得懂父亲现在的痛,那种无处赎罪的痛苦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没有人比他更害怕,连赎罪的对象都找不到的那份恐慌,如果周雨濛也如母亲一般将他搁置二十年,二十年后相见该是如何光景—— 会不会,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相爱了? 就像他的父母,永远没有机会相爱了。 关于妹妹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应该选择宽容的,静下来的这些时光,他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可是他实在忍不住见到穆遥奇便一股气恼的热血直冲脑门,他憎恶那个抢走他女人的男人,现在又轻易的出现,说一声,我和郑敬结婚了。 可是周雨濛呢? 穆遥奇你利用了六年来时刻折磨着我的周雨濛呢? 冬日过早降落的黄昏,把晚霞的光圈倾撒在疗养院四季常青的草地上,只是背景的树木枝叶已经落尽了,空空当当的伸展着,将余晖隔成一幅一幅格子画—— 而她就站在这副静止图画的中央,低头颔首,轻轻呵气搓手,恬静安然的眉眼细腻入画,恍惚间他的记忆穿越过往,画面带到多年之前,妹妹郑敬语笑嫣然地执着她的手将她推倒他面前说:“哥,这是我最好的姐妹,周雨濛。雨濛,这是我最坏的哥哥,郑谦。” 她忍俊一笑,两个浅浅梨涡醉人的清甜,叫他一声:“郑大哥。” 西林方采购布料回来汀东的柳奚例程陪同程涛来看他妻子,浅笑着说不打扰他们夫妻聚会便独自一人跑到院子里等他,定是未想过此刻俯首沉默着看身边风景的她,已落入了某双看风景的眼底,成为他惊心动魄的一抹风景。 41遗忘5 结束了对妻子的探视,程涛终拗不过忐忑了一整天的揣测,从走廊眺望到柳奚正安然地等在草坪上。一咬牙三下五除二便拨通了穆遥奇的电话,他非得问个清楚,这般闹腾的新闻万一先落入了柳奚的眼中,让他该是从何解释而已———— “喂。”穆遥奇打完招呼便等他开口,永远都是连发音都像静止不动的声音,六年过来了,程涛自认为跟他联络不少却从未掌握到对方的一丝情绪过,反而只有越来越深的疏远,程涛自己虽然也是个小老板,却在与穆遥奇的沟通上对真正的‘商人’不得不望而生畏。 “穆先生,今天早上的新闻我看到了——媒体上登的‘锦华’大小姐的照片是真的吗?”程涛一鼓作气地问,“柳奚她真的就是周雨濛吗?那你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汀东,现在你又跟郑小姐结婚了,万一小奚她看到新闻我该怎么跟她解释?” 终于他六年来第一次听到了电话对方深沉抽气的声音,很快那边又传来很平和的求证声音:“现在她看到什么新闻没有?” “暂时还没有。现在也只是瞒得了一时,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她么?她等两个孩子的父亲等了六年了,现在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如果被佑安佑宁看到又该怎么办?两孩子认识你的呀——”穆遥奇时常会抽空来汀东幼儿园会那俩小魔怪,这件事多年来一直由程涛私下里安排,俩小孩也是连哄带骗地和这位绅士的穆叔叔订下‘君子协定’,不告知母亲有这么一位奇怪‘叔叔’的存在。 多年来,穆遥奇一直苦心孤诣,一心坚持着让她留在没有记忆的汀东,只是希望她能够在新的起点与孩子们开始新的人生。他竭力阻止一切西林曾经与过她有瓜葛的人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就是为了保证那段被埋葬的记忆不要再被重新掘起,只要现世能够得以安宁,他从不在乎在外界的眼里他被言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与郑敬结婚,也绝不是一时冲动之举。经过六年情感的洗礼,他也知道自己对雨濛的感情早已在潜移默化间转化成了坚定不移的守候,不管他哪一天同哪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他都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他的原则,让雨濛一直留在汀东,哪怕她会怨恨这个故意掩埋她寻找记忆的人一生,他也不愿意再让她的记忆中掠过一点六年前的可怕碎影—— 西林,锦华,穆遥奇,郑敬。 每一个名词的关系树上都被牵有一块有关‘郑谦’的牌子,为了让同样被系有这块牌子的周雨濛能彻底地将之卸下来,动用了一切关系阻绝了她去查证所有有关自己往事的可能,迄今为止,她所知道关于自己的讯息,也就是醒过来之后的身份证上的那几行字:柳奚,汀东人。其他所有,都已被他掩去。 “这一个星期之内,你帮我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好不要让她们接触到这段新闻,我负责一周内将新闻压下来——不要跟她提任何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千万不要自作聪明——”穆遥奇很少有这般如上司般的命令口气跟他说话,平时就算他冷漠,也都淡淡的,一直都算谦和有礼的,程涛料想事态可能与自己估算的有很大差距,便顺从地应下他的话,毕竟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穆遥奇对柳家母子三人绝对是爱护有加,他相信他不会是什么抛妻弃子之人。 就在程涛即将挂上电话之际,微肥的身子却被不轻地撞击了一下,空旷安静的走廊竟也有人走路如此地莽撞,他忍不住有点微怒——别过身去却见一张极为熟悉英俊的脸,写满了焦灼慌张,他一时没能辨认出对方是谁,却见被来者急匆匆情势怔得也是一头雾水的赶来的护士小姐贴心指示:“郑先生,电梯口在那边,那边都是病房——” “哦,谢谢。”对方连向低头以示歉意,连声‘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便匆匆向反方向疾步而去,只留下小护士一脸纳闷,“这郑先生是怎么了,连自己设计的医楼都摸不清了?” “你现在在哪里?”程涛就差摁下挂机键的电话突然冒出声响,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端的人‘噌’地从座椅上弹起的失措—— “我、我在‘锦年’啊——”程涛完全被穆遥奇的反应震慑到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妻子一直在‘锦年’疗养,觉得自己的回答理所应当。 “柳奚和你一起去的?” 程涛讷讷地点了点头,几乎都没有应出声来。对方却仿佛如蒙大祸将至,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叮嘱道:“现在马上回去,带着柳奚马上离开,不管有谁过来搭讪追逐都不要理睬——手机不要关,GPRS开好,绕最长的线路回汀东市里,在我让你回去之前,先不要回店里或者家里——不要问我为什么,照做就行——” 电梯一直在使用中,年近四十的程涛很久没有试过一口气跑那么多层楼梯,跌跌撞撞跑到底楼的时候差点还崴了脚,直起身子却看见方才急匆如风的男子此刻呆若木鸡地杵在他的面前,虽然只是背影,他都能看到这个男子的身子此时此刻有多么的僵硬—— 她就站在他十米开外的距离处。 神情淡漠地望着飞奔而来的他,眼神遥远的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的出现。 他酝酿已久了的开场白却再也找不到了,方才还无比确定的那个人,竟然变得恍惚起来?世界上不可能有长的如此相像的人,那张六年来每夜都会被反复镌刻的容颜他绝不会混淆,但为什么如今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刻,他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几乎每天都会梦见与她重逢的场面,梦里的她眼神中或有决绝、或有憎恶、或有释然……但绝无今日的这般淡漠如陌生人的疏离—— 曾经想过最可怕的镜头,不过是她浅笑低头,风轻云淡地对他说,郑谦,属于你那一页我已经翻过去了—— 可是现在她的神情中,他读到的却是,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让他自觉不寒而栗。 他试着抬步走向她,一米,两米,三米地吞没与她之间的垂直距离。 终于,在仅剩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看到她宛然地笑了,一如第一眼见到当时还是被捧于掌心的‘锦华’公主那边美好的笑容,干净温暖的弧度仿佛在这个冰冷的季节里,生脆的枯木枝头瞬间剥出一树树温软的花朵,安静绽放出最细腻柔和的光芒—— “雨濛——”他径自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却毫无回应,噙着浅笑与他擦肩,盈盈而立站到了另一个男人的面前:“嫂子她还好吗,身体有恢复么?” 程涛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低了低圆圆的脑袋:“还是老样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柳奚看他一脸垂头紧张的表情以为嫂子情势不好所致,便不必再问,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便跟着他快速的脚步走向停车场。 郑谦当时顿觉灵魂像被抽空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反应来维系自己的动作,心心念念六年了终于重逢的人,却在他的面前跟着一个个矮腰圆的胖子谈笑风生地离开,他可以清楚的辨认到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对他的报复痕迹存在——更恐怖地形容应该是,她的眼底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像游魂一样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们的走到停车场,直到对方的引擎声震入耳膜,他才迅猛反应到自己或许又将与六年的苦等失之交臂,他便向失去控制一般地用身体拦住了车子的前路。 还没来得及驶出的车子被紧急控下油门,柳奚身体被不轻不重地向前弹了一下,隔着玻璃几乎能装到前面男子的脸上—— “周雨濛,周雨濛你下车!”面对着一个突如其来闯进的陌生男子,柳奚明显难以招架,看他如此急切地锤着车窗玻璃,应该是寻找着很重要的人,而这个男子难道认识自己? 她正犹豫着要打开车门去询问来人之际,一直坐在驾驶位上沉默的程涛突然将车子倒退了将近五十米,拐了个弯毫不犹疑地驶出了‘锦年’:“认错了吧,早点回去吧,不要在这耗无谓的时间——” 柳奚默不作声地点头,但心里却如擂鼓般纳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程涛有事瞒着自己,而这事很可能关系到她的记忆。 ---------------------------------------- 江月言是唯一一个涉及过周雨濛生命又还存在在柳奚身边的人。 五年前她以新娘的身份与西林市大少沈卓桥在世纪婚礼闹了一个世纪大乌龙之后,她成了整个西林市因为笑柄的攀不得高枝的闻名遐迩的‘灰麻雀’,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昔里,她叛逃一样地离开西林四处游离,却在回归之际在汀东遇见了这家别具特色的童装店——而更让她更为大跌眼镜的竟是这家童装店的店主竟是自己大学时代的室友——周雨濛,而彼时她已经没有了记忆,完全认不得她,这时的她换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柳奚。 两人大学时代虽是室友,只因那时的月言一心都扑在了恋爱上,并没有与雨濛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她自认对雨濛的了解只停留在她与最好的姐妹郑敬爱上同一个名为穆遥奇的男子,以及顶多同所有大众一样在报章杂志上见过她与几位世家公子若有似无的交往——那时候的她自认为再无可能回到西林自在的生活,恰巧柳奚的童装店正招帮手,她操着自己仅剩的一点点设计方面的小信心去面了试——接到录取电话的同时却又同时接收到穆遥奇的严词驱逐—— 原本就是一个自信心不强的灰姑娘,在经历了王子的极端荣宠又极度打压的磨砺之后,她早就不是那种什么家长里短都会好奇的人了。或许一万个里面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无法理解穆遥奇不让柳奚去触碰旧的记忆的,却有一个人可以不必去征问便可以简单地理解他的苦衷,那万分之一的人便是江月言。 因为只有经历过回忆变折磨的人,才会知道失忆是多大的福分。 她很默契地答应了穆遥奇的约法三章,终于在西林之外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相安无事地过了五年。 柳奚所开的童装店叫‘向日葵’,很朝气蓬勃的名字。里面卖的衣服悉数都出自她与月言的设计,而小店的形象代言人则是她那双可爱稚气的儿女—— 开业将近六年,在这小小的汀东市里也算博得了一些名气,生意一时还算红火。店员也从之前她与月言的亲力亲为,逐渐扩增了两个小副手。 这天月言很准时地去幼儿园接柳佑安、柳佑宁放学。两大镇店之主都离开了店铺,只留下两名小店员看店,却在这个时刻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也许这些兜兜转转的缘分真的只有老天爷才理得清,很多世事,若能让当局者的世人早一分知道。 便能省去多少繁琐的细致末梢,让自己活到最简单。 或许,这就叫做,天意难违。 42遗忘6 柳奚在程涛沿着市区绕第三个圈的时候终于有点抑不住光火。她透过后视镜望见那辆银灰色的凌志车依然保持五十米距离,紧紧相随:“程大哥,究竟怎么回事?那辆车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程涛的手在战栗,手背上的肉都在微微发抖,支支吾吾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搪塞她,穆遥奇只是交代他带着柳奚离开,却未曾知会过一句,身后的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电话耳机里还在通讯,他却不敢再在柳奚面前回答一句,那头终于听到从西林驱车赶来穆遥奇的声音:“我看到你们的车了,现在把油门拉上去,兜最偏的路走,剩下的交给我——” 程涛沉默着低下了头,猛地踩下油门,车如离弦般驶出——柳奚心间的狐疑已经全数都浮上的眉头,她既已知道程涛是不肯告诉自己真相,那便不必再三询问,只是心间难免的隔阂让她觉得这个六年来一直都照顾着她们母子三人的男人,突然间变得无比陌生。曾经以为,他是她们唯一的亲人。 一路紧迫跟随的明锐突然间加速,而正当他踩下油门紧追之际,斜后方杀出一辆暗色的丰田,熟悉的logo和车牌一瞬间扎得他视线一阵麻——穆遥奇? 郑谦知道来人是蓄意拦截,压下怒气倒后几米准备绕道继续追赶——岂料穆遥奇竟将车子迅即打了个横转,将本就不宽的河径道路堵得仅剩下行人可以通过的宽度,就这样只消一分钟的耽搁,那边便以彻底地消失在视线—— 拳头生猛地砸在方向盘上,他一时怒不可遏,猛地踩下油门,车子便顺势往前直冲过去,直将穆遥奇车子撞出二十余米—— 穆遥奇人随着车子被重重弹出去一般,而当他打开那扇已经被撞得凹陷的车门,下车时表情已经恢复了闲适的轻松:“有我在的一天,我便会竭尽全力地阻止你找到她——很多年前我便告诉过你——” “你这样算是什么,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你已经和郑敬结婚了,你还有什么立场说你会永远都保护着她?我和周雨濛之间的事只是我们的私事,你凭什么横插一脚?”郑谦的拳头霍霍地便向穆遥奇招呼而去,对于这个所谓的妹夫他视如仇敌已经多年,而事到如今,已经是郑敬丈夫的他,竟还要强加干涉他寻找周雨濛的事情,让他孰不可忍。 穆遥奇镇静地压下他的拳头,目色冷峻,露出胜利者的悯人笑容:“不,你不要忘了,雨濛离开之前,她把所有都交给了我——她那么努力守卫的‘锦华’都能托付的人,你可以知道她有多么信任我么?而你是害的她家破人亡的那个恶魔,你认为我会没有立场阻止你么?不管我是谁的丈夫,我都是周雨濛最信任的人,‘锦华’的执行董事——当年雨濛离开西林、离开‘锦华’、甚至离开所有关心她的人,为的是什么?就是忘记你,忘记你这个恶魔带给她的伤害!如果她还有意愿要见到你,你认为这是我个人的力量可以阻止的了的么? 郑谦紧握拳头的力量终被他的言语皆数化尽,软软地锤臂在侧,只剩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提醒着他,当年带给她的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伤痛。 正如穆遥奇所言,若是她愿意见到自己,又怎么会相隔六年都杳无音信? 江月言牵着佑安抱着佑宁步行出幼儿园,沿街等公车的站台对面是一家新开的儿童乐园,小佑宁看着那些飞跃着身子向自己奔腾而来的小白马们,就再也没有想要回家的念头了,她从小便不是那种为达目的哭闹不歇的孩子,她想要去游乐园玩,便瞪着俩水汪汪的眼珠子望着大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我见犹怜的样子,绝对秒杀任何一个严肃铁心肠的大人—— 江月言一向宠这俩个孩子,在佑宁如此可怜巴巴的眼神下,自己又怎么忍心摇一下头呢?看了看时间还有富足,便扬起笑脸牵着佑安的手向佑宁道:“宁宁喜欢什么,旋转木马么?好,让哥哥买票去喽——” 小奴隶佑安虽然撅着小嘴,对妹妹的幼稚喜欢表示不屑——但还是心存着对游乐场新开的弹球游戏的好奇,乐颠颠地跑去排队—— 在柳奚与江月言同事离开的小店里,两位才上手不久的新员工难免有点为这般小的店面,却能招徕如此多的生意感到咋舌。小店卖的并不是光有成品的衣服,两块展示架上两位店主的设计图也是大受欢迎的所在,很多顾客都说看着她们的设计稿,签下预定的合同,或者在她们的设计上增加些许自己独特的理念,融入自己的衣服,所以,这家小店虽小,却给了很多孩子记忆中独一无二的珍贵回忆。 就在店员小荷捶着肩背收拾被翻了一天的衣物与书稿的时候,门外走进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皆是被宽厚墨镜挡去了大半的脸颊,但还可以觑见他们一身荣华的着装,两人相互言谈着,并不是特别的热络,却显得很是自在—— “我说你这是故意的是吧,给小敬买礼物是假,给那些记者制造话题机会倒是真的——”男子嘴角噙着略胜于无的笑意,双手抱肩好整以暇地环顾着这家精致的小店,眼神认真审视,语气却还带着漫不经心。 “你是聪明人,随你怎么想。”女方停留在新生婴儿的服装架旁边悉心地挑选,语气也是闲适的不置可否。 两位客人散漫的游览,却看的两位店员差点掉了眼珠子。 抱着一摞柳奚设计稿的小芹走到那女顾客面前,指着她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你是黎绘?真的是黎——绘?” 女顾客默然一笑,和善地摘下墨镜,真的是黎绘。 “啊?”原本还在一旁埋头的小荷大叫一声,手里的东西啪啦掉了一地。 “我真期待能站在你边上看到别人一些新奇的反应——”对小店员的惊诧表情表示完全不感冒的男子幽幽地冒了一声,又继续去研究这家别具特色的店,齐正容此行本来是陪同黎绘来淘一些‘身外之物’,未想到这样的小店却勾起了他新的兴趣点。 “黎绘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啊,从你的第一部电视剧便开始追你的剧了,至今为止,一部没有落过!你能帮我签个名么?”小荷同小芹如同所有的小市民见到大明星的惯常表现,争先着把本子呈到她面前邀她的签名,黎绘也没有推脱,优雅的报以微笑一一给她们满足。 “黎绘小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么?不知道您是送亲戚还是自己用,我们方便给您介绍一下产品——”小芹抢着先给大明星介绍,如同于所有顾客的开场白一说出口便自己都语噎了,这里是新生儿的专柜,黎绘她一个未婚的大明星,怎么可能自己用? 念头一思及此,便如惊雷般劈过:黎绘不会是怀孕了吧? 毕竟她与‘郑氏’的那位大少爷已经订婚快七年了吧,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们屡传婚讯却迟迟不见喜事真正的降临,难道这是要奉子成婚了?毕竟那七年前闻名于西林市的花花大少,在正牌女友归国之后,那便是片叶都未沾过身,无数女性都用膜拜一般的眼神来崇拜着这个女人,竟有如此的本事,将一个曾经天天流连花丛,时不时现身八卦杂志的大少收服的服服帖帖——虽然当年他们的订婚典礼因为发生了点小意外没有最终成行,但事后谁也没有现身否定,黎绘手指间的钻戒也从未离开过媒体的视线,所以人们便只是以为,她们的婚期只是被搁置了——在权衡所有的因素,坊间的传闻便是,郑黎二人之间婚礼之所以没有举行,不是郑谦不愿意,而是黎绘一时放不下她国际巨星的身份——她还享受着她的青春被人仰慕的光阴—— 而事实却被封尘在所有世人的面前,谁会去相信之前那么花天酒地的郑谦大少爷,会在正牌女友回来之后,七年的时光里,再没有一个女人—— 周雨濛,于他们的那段故事而言,不过是一个掠过即被遗忘的影子而已。 连插曲都算不上。 黎绘面对小芹的失语却笑而不语,一脸幸福优雅的容颜实在让涉世未深的两位小店主寻不到半点蛛丝,小荷凑着小芹的问题打破沙锅问到底:“黎绘小姐,你和郑谦少爷的喜事近了吧?” 到哪里都是这些问题,作为黎绘新电影策划的齐正容有点对她的事情到了免疫的程度,抱着一大摞设计图纸走到三人之间,有点给她们的话题泼冷水:“这些设计真不错,黎绘,你看怎么样?新片里面如果能有这样的服装设计师,一定会有新的效果——” 黎绘接过他手中厚厚的书稿,看的很是仔细,半天后抬头询问店员:“这位柳奚是——?” “哦,她就是我们这家店的老板娘,怎么样?这些创意都是她和月言姐的,很不错吧?”小荷对老板娘的才华很有自信。 “恩。很有意思的设计——”齐正容恭敬的把名片递给她,“请你帮我转达,我们公司的新电影有意向请她参与服装设计——如果她有这个意愿,希望她能及时与我们取得联系——” 小荷惊得拿名片捂住嘴,黎绘所在的电影公司,那不是前阵子才上市便股票猛涨的:‘绘星’国际? 43遗忘7 一路到底柳奚都再没开过口,程涛知道她已经从中猜到了些许踪迹,事到如今同是一头雾水的他,也能硬着头皮死撑,假装什么都察觉不到。 一直到回到店里的时候,佑安佑宁相继扑腾到她怀里,那刻满怀的柔软,总算给她今日芜乱的心绪稍事得到平抚。 佑安佑宁热情万分地跟迟归的母亲打完招呼后,便捧着游乐场小丑叔叔送的玻璃弹珠追逐去了,望着儿子女儿没心没肺的快乐,眼眶禁不住泛起了酸意——她这样算什么,连最基本的家庭温暖都给不了他们? 今日一行,她终于得以确定,有人在故意地阻止她去寻找过去的记忆,那个人,会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么? 为什么?难道她曾经真的是那么不被喜欢的一个女子,以至于即使育有一儿一女都还是不被对方接受? 而自己却和两个未知世事的孩子一样,自以为同他们一般天真的活着,便可以与他们一样的快乐。 可惜不是的,她始终被那段丢失的记忆束缚着,无法真正释然。 好容易熬到了打烊的时辰,小荷同小芹终于舒完最后一口气,得闲将今天的奇遇滔滔不绝地描述给柳奚和江月言听—— 柳奚一直沉在白天‘锦年’那个莫名尾随他们车子的男子身上,眉头一团一团起皱,猛地突然才记起那个画面——那个男人疾声呼着的名字,不是柳奚,而是三个字的名字—— 只可以当时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她实在没法清楚地记得那么仓促的三个音节,究竟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她当时也没有怀疑程涛的措辞:那人应是认错人了?可是为什么此刻记起那个人焦灼的脸,那种失而复得的紧张与无措,没有一分是假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总不会,她有两个名字? 小荷同小芹绘声绘色的演讲并没有得到其他人过多的关注,月言忙着和小魔怪们打弹珠,柳奚却呆愣愣地立在一旁视线处于放空状态,以至于俩傻丫头以为她正在很认真的听她们讲述黎绘与齐正容赴店的购物经历——当她们无比骄傲地封上黎绘的签字留言时,方巧落入曲身追赶着佑安的月言眼中——她瞬间猛地从游戏中抽离,夺过柳奚手里还未开始阅读的字条,神情中露出难掩的紧张:“这种娱乐圈的事,我们还是少掺和,天晓得他们想干嘛?” 本来无心去探究的柳奚被月言有点过激的反应吓到了,月言和她相处五年多,她的脾性柳奚自以为并不陌生,究竟什么样的故事,他们这么多人要帮她堵得死死的,一点都不让她去触碰揭晓?柳奚的眉宇沉默中再次收拢,淡淡地回首望了眼小荷:“你说的黎绘,是那个国际影星黎绘?” 小荷、小芹略带抱歉地看了眼月言,回答柳奚的问题却是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山寨的我们可没那么多耐性和她交流——她和齐策划都很欣赏你们的作品,希望你和月言姐能参与他们下一部电影的服装设计工作——‘绘星’可是大公司,机会难得啊——而且今天我看到黎大巨星在婴儿装旁边徘徊了好久,我怀疑啊,她可能是有了,她和郑大少已经在一起有六七年了,怕是要结婚了——搞不好这次这部电影可是她婚前的最后一次荧幕作品了,我们有如此机会合作,为什么不抓住呢?” 面对小丫头如娱乐节目报幕员般引人入胜的讲解,柳奚都禁不住一点点心软了。她本不是什么虚荣的人,但这次纯属于意外遇见的伯乐毕竟难得,谁能遇到这样大公司的称道必然都是喜不自禁的,至于合作,她也不想立刻否定这可能,或许真的是只此一次的机遇。 “捕风捉影。”江月言扯下手中的那张留言,“小奚你可千万别去信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汀东卖我们的童装,娱乐圈的事,没有一桩是简单的——” “月言,可以告诉我你据此千里之外的真正原因么?”柳奚面对她的严词直言不讳,“是不是你也在帮着程涛哥瞒着我什么?” 手中被小荷一起呈上的八卦报纸正翻在头版,黎绘筹备新戏的新闻正被各家媒体争相报道,而其中传媒们最为津津乐道的当然不是她的新片几时开机,而是她和她的未婚未‘郑氏’少东郑谦的婚事究竟筹备到了第几期?而那张大幅清晰的郑谦照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占据版面的中央——让她如何不颤抖,这个男子,就是方才在‘锦年’疗养院遇见的那个人。 “什么真正的原因?你越说越悬疑了?我只是想要保有我们设计最初的那份童真而已——我和程涛哥都在你身边五六年了,我们对你怎么样,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相信你自己有辨别的能力?”月言彻底将齐正容与黎绘留下的那张邀请条子撕的粉碎,她当年答应过穆遥奇,绝对要帮他将雨濛悲恸的记忆永远的革除。 雨濛不要再去深究了好吗?她沉默地闭上眼,感到心酸,忘记真的好吗?为什么真正忘记到一干二净,反而又在不甘心自己的失忆? 人可真是奇怪的物种。 江月言的欲盖弥彰激起了柳奚心中层层的疑问,涟漪一般一层盖过一层地将她的思绪侵没。 不为名与利,就算只是为了揭开这层朦胧的面纱,她都不得不再去一趟西林。 这次的目的地,直接是‘绘星’影视。 因为没有了黎绘与齐策划的签字纸条,守卫森严的‘绘星’最终将柳奚拒在了门外,无论她怎么表达她的诚意,铁面无私的保安们都整齐划一地给予摇头,没有办法通融,今天高层都在开会,不可能让个陌生人就这么闯进去。 越是困难重重便越打击不了柳奚求证的心态,她最后只能将随身带来的稿册交给保安,让他们务必交到齐正容或是黎绘的手里—— 近年来,‘绘星’影视虽然每年都有两三部蜚声中外的佳片诞生,但大老板郑谦参与的工作其实一直都不多。他顶多是在片子开拍之前将剧本、导演、演员与预算亲自审核一番,审核过后的制作过程则几乎全权授权给齐正容处理。 六年来虽然外界一直急切的追问着大老板与首席花旦黎绘的婚期,但只有‘绘星’的工作人员才知道,两人私底下似乎是分手了很多年——这六年来郑大少爷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面,人人见而变色,索性他光顾‘绘星’的次数着实不多,大家诚惶诚恐的日子一年也就定稿前最后审核的那几天,而其余日子面对那位整日喜笑颜开的齐二当家,也就还算不上难过。 会议已经临近尾声,整个会议室里噤若寒蝉,所有人屏息以待大老板的一锤定音。他却始终给以一脸紧绷的线条,一直是那副没有一丝表情的雕塑样子,沉寂一般地端坐在首席位置,目色深沉,没有人猜得透他即将到来的那个动作会是轻微的一个点头,还是默不作声地将本子扔掉,甩下一个字:改。 在所有人大脑中的弦都快崩断之际,会议室的敲门声此刻听闻起来有点令人汗毛直树。 没有人知道该由谁去阻止外头那不识时务的敲门者,只希望他能在老大公布之前识相的先把自己的急事先压一压,大家真的快被憋出心脏病来了—— “进来。”郑谦低着头继续翻底下呈上来的创意稿,脸上并没有露出被打扰到的不悦情绪。 但稍微了解一点他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是个喜姓不现于色的人,通过他的神情跟他打心理战,那简直是自取灭亡。 “总裁,是这样的,刚刚有位叫柳奚的小姐,硬要我把这本稿册交给齐先生——”小保安紧张的说话时肌肉都在发抖,生怕惊扰了这些大佬们,坏了大事。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刻闯进去,坏了所有人的心绪。 “拿给我好了。”郑谦淡淡地抬了下头,伸出一只手去接吗,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那只手牵动了。 这本稿册可是齐正容方才在会议中提到过,或有‘锦上添花’之举的那位世外高人的作品,现在高人的作品直接提前被上层预审,也就意味着,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后果。 柳奚。 每张图纸右下角那个温婉的笔触总是勾着他的视线无法挪动,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简单重复的两个字会给他这么强的震撼感,那么似曾相识的笔触,却好像隔了千山外水无法辨认的模样。 “人还在吗?在的话,让她直接过来说说她的想法吧。” 半个小时之后,柳奚终于被恭敬地请进了‘绘星’。 而当会议室的门方打开,她的脸出现在与会者面前的时刻,仿若一颗灵活跳跃的小石子被抛进了平静无波澜的湖面——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向湖的最深处蔓延—— 没有一个人还可以维系镇定自若的表情,黎绘几乎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怎么可能,眼前的人竟是和失踪了六年的周雨濛一个模样,但只是一个模样,眼神、气质、微笑的从容状态,好似又没有一点周雨濛落寞悲伤的影子? 她究竟是谁? “你是柳奚?”连郑谦的问话,声音都禁不住地漂浮。 “对。我是柳奚。”她点点头,微笑宛若新生。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和柳小姐单独谈谈。”郑谦朝深陷迷雾的众人挥了挥手以示会议结束,视线一秒未瞬地扎在柳奚的身上,柳小姐三个字何其艰难,最终还是叫出了口。 人群退去后的会议室格外的空旷,唯一剩下的两个人似乎连呼吸都被屏去,整个空间像是陷入了真空状态。 他对着她,像一个完全是陌生人,只是盗用了那张他日夜想念的面容,千句万句的疑问都再也找不到出口得以询问,六年来,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认识我?”柳奚站在他的对面,语声很笃定地问他,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她对自己内心疑问的一个确认。 他的确认识她。认识过去的她。 或许他就是她寻找过去的一个突破口。 而这个问题在郑谦看来却是如此的可笑:曾经设想过一万种重逢后她会跟他说的话。 唯一漏掉的便是这声:你认识我? 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曾经见过的那句绝望的话, 错过一个人最可怕的方式就是:站在她的身边,你却知道永远都不会拥有她。 44遗忘8 “你认识我?” 她一直在等他的答案,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去回答。 站在对面的她,等待答案,神情平静中带着期待,像是被深埋着的什么秘密,等待他的揭晓。 郑谦屏息凝望着此时眼前的人,不再有刻意掩藏心绪的疏离冷漠,清白纯然的眼神反而让他顿生寒意。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无法去确认,站在十米开外的来人究竟是不是六年前径自消失的周雨濛了。 如果是,她怎么可能会对着他问,你认识我? 自己为这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害,必定是她这六年来乃至长久以往都无法愈合的伤口,而自己必然也是她恨入骨髓之人。可是今时今日当她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而易举的四个字,便比一切仇恨与报复都来得让他痛彻心扉——她怎么可能可以将那么铭心刻骨的痛,全数遗忘? 翕动的嘴唇再次闭合,腹稿了一万个借口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掩盖自己仓皇心绪的理由,他竟无法给她答案,什么办法都没有。 告诉她,他认识她,她就是周雨濛吗?让她重新回到六年前饱受折磨的那个角色中再次接受涅槃般的痛楚? 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等着她失望地转身离去,让自己继续遁身在漫长的悔过中,或许终身得不到救赎。 曾经也拍过某些电影,有失去记忆的病人忘记了自己的恋人,可是那般遭遇的人心中都始终牵挂着他们的恋人,就算脑海中没有了对方的身影,心中还是会保留住那份美好温暖的形象,然后在昔日恋人的款款叙述中,一点一滴捡回过往的记忆—— 而他的恋人,甚至称不上恋人的人。 在忘记了他之后。 他却连重提往事的勇气都没有。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有这个力量,可以抹去雨濛脑海中所有关于他不好的记忆,而在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刻,他才知道这样的恐惧甚过于等待不及。 “没、没有——”他思忖良久的回答还是显得支吾,微微侧过头把目光留在她的设计稿上,不敢再去面对她如湖水边洁净透明的目色,“柳奚小姐,不好意思,我想我和我的同事们可能一时都认错了人,刚才的反应如果吓到你了,我代表他们向你说声抱歉——” 柳奚将信将疑,人家位高权重,又是一脸冰山神色刻意保持距离,自知是也不能冒昧地发问,只能捺捺地点头,轻声自顾嘟囔了一句:“是有多像?还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人?” 郑谦自然是将她纳闷的嘀咕说全数都听进了耳中,手边只能尴尬地摆弄着签字笔不知所措地在白纸上潦草地涂鸦着没有人能看得懂的图案,避而不答她的疑问,只道:“我已经看过你送来的作品,个人十分欣赏,代表‘绘星’向你发出邀请函,参加下一步电影的服装造型设计工作——” 他伸出的手等待着她欣然接受的微笑相握,未料她嘴角的笑容却毫无兴致高昂的色彩,只是淡淡的一点点安慰,更多更深的,是遗憾与失望。 郑谦看得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像是在惊慌着,她是不是在用什么方法测试着自己重见她的反应,他那声不认识,会不会就代表着她对自己彻底的失望死心了? 她纤细的手还是礼貌地伸向他与之相握,蜻蜓点水般的协议握手,却像隔了千万光年的陨石刹那间撞击到他的心窝一般訇然,他多么想就借此一个瞬间,让自己失去控制一次,用全部的力量,将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猛地拽回到自己的胸膛。 那该多好,让她听听他此刻的心跳,只有这里是永远撒不了谎的。 柳奚此行,目的无非是见郑谦一面,以求取可能获知的尘封记忆。 可是她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也在掩盖,为什么?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一段过往,以至于郑谦这般西林市响当当的人物,都对她的过往避忌三分? 除非她的确不是他所要追逐的那名女子?否则那段真相恐怕真的已被所有人都深埋起。 而或者她真不是他们所认识的人,那么她又该是谁呢?是不是代表着刚刚发现有关过往的线索,又至此中断了呢? 那就跟他们合作吧,或许她的生命就该牵入一些新的人物,才有可能重遇她曾经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人。 她听到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正在一步一步趋向完整,这六年来,虽然生活安逸,儿女欢愉,然而没有过往记忆的她,始终都是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直都是漏空了一块。 她经常会在佑安佑宁沉睡的时刻看着他们的侧面,温暖地想,她一定曾经很爱他们的父亲吧。 在柳奚带着微微失望的神色告辞之后,郑谦强撑了多年的冷峻面具终于瞬时间分崩——他反锁住所有的门窗,熄灭所有光线,眼泪放肆地往下流淌,再不能遏制—— 架在膝盖上的手臂,修长却颓丧,像是被方才那一刻的相握带走了所有的力量,虚脱一样地垂着——甚至来不及掩面,泪水已经将酸楚的心脏全数覆盖。 究竟该怎么办?他才能重新抓住她的手? 他还有机会吗? 她还会选择去爱他一次吗? 柳奚回到停车场之时,远远便望见自己的红色小车旁依靠着一个人。 只需一抹身影入眼帘,便可以给所有人辨认得到的人——黎绘。 柳奚以为自己对她很熟悉,不,所有人都很熟悉她。因为她是享誉国际的大明星,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黎绘看着她的眼神,审视中多了一份挑衅,她似乎也很熟悉自己。 柳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黎绘不可能也认识那个跟她长得很像的人? “你说你叫柳奚?”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倚在车门上的身子却丝毫未动,只是锐利的视线绕着她细细地审视了一圈,问出了这个问题。似乎,所有人都在怀疑‘柳奚’这个名字。 柳奚拿着钥匙的手也顿然一滞,退到她跟前,像面对无聊的笑话一般:“我不叫柳奚,那应该叫什么?” 周。雨。濛。 不过黎绘当然不可能说出这个答案,她只是用她犀利的目光再次将柳奚的问话口气及神情仔细地琢磨了一番,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双手轻松相摊:“好吧,至少能告诉我,郑总和你达成协议了吗?” “我想我们会合作的很好。”柳奚浅笑,望着她肆意逡巡的目光毫无惧意,“黎小姐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做到最好吧。” 虽然黎绘她自己引的开头,但她本身似乎没有一丝打探工作方面合作意向的兴趣,只是听说她同郑谦的合作达成之后,面色立刻便失去了方才的镇定自若,眼中析出锋利的光:“我只是给你建议,柳奚小姐,不要误入歧途。一个人好奇心太重,最后失意收场是总是自己。你想要探究的故事,没有一段是美好的,既然可以安安分分地成为另外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自掘坟墓去再次面对那些伤痕累累的疮疤——终止合作吧,一切还来得及。” “你们果然认识我。”面对她眼中不怀好意的冷箭,柳奚只读到了这一条讯息。 瞳孔蓦地收紧,同她一样,淡淡的一抹,狡黠的笑意。 表示她从不接受恐吓。 虽然离开的时候对着黎绘神情可以那边凛然慷慨,那不过是自己表面装作波澜不惊而已。而其实,黎绘那简短的一段话,早就将柳奚平静了六年的心,翻搅地波澜壮阔—— 他们所有的人都认识她,每一双眼睛都说出了她不该存在在今天这个场合的这个事实——而她究竟是什么人,会和郑谦黎绘这样的模范情侣都有瓜葛? 黎绘警告她不要去触碰过去那段回忆,她说关于她过去的记忆里,没有一段是美好的,那佑安佑宁的父亲呢?难道他们也没有拥有过欢乐的光阴吗?如果她所说的真的不是威胁而是事实又应该怎么办? 潘多拉的魔盒此时此刻被端在了眼前,打开可能便是另一场的万劫不复,可是又要她如果能够忍住不去过问,关于自己同孩子更多的历史呢? 思绪翻江倒海,怎么也厘不到一个尽头,她有点却步了,但想到佑安佑宁六年都没有见过的父亲,又难免怜悯起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来——母亲就这么自私地打了退堂鼓,对他们好么? 而正在柳奚最揪心的时刻,一旁的手机响起来了,因为思绪正紧,乍然的铃声显得格外的刺耳闹心,柳奚摁下耳机上的接听键,心情有点烦躁地道了一声,喂。 听筒里仿佛能传送过来对方扑面而来的急促呼吸,是店员小芹的声音:“柳奚姐,你在哪儿?快回来吧——刚才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月言姐和佑安佑宁都在出校园不久后被一辆突然出现的车给带走了——我们联系不到你,快急疯了——” ‘啪’的一声断线,余下的空间,只剩下盲音维系。 如果没有这两个小魔怪的温暖,她费尽心力的寻找,还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猜,有人能猜到是谁干的么? 45遗忘9 柳奚已经万般无主了,捏在手心的手机明明暗暗却拨不出一个数字。 她根本无法去揣测究竟是哪双幕后的手在一路操控着她,甚至现在还起了威胁? 无从怀疑起究竟何人会对她的人生如此地强加干预,还是西林有一个圈子,她不该重新去触碰? 如果记忆是不好的,那是不是就应该点到为止,不该再深究下去。如果这样,可以保孩子们平安,她愿一世都没有那段回忆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完全是不知所措,是不是她去找了黎绘他们才招来如此对方强烈反应,如果那个背后的人不想让她触碰旧的记忆是为了保护她,那又为什么要掳走她的孩子们来给她教训?小孩子怎么都是无辜的—— 能不能就到此为止,她不在去寻觅过往,只要能让佑安佑宁安然重回她的怀抱,她可以什么都不再去计较? 或许真的只有经历这样的心理劫数,才能知晓自己一直以来拥有了多少的美好。 一切像是上天故意安排好的剧目,在她终于暗自发誓愿意为了子女的安然放下过去,同一个瞬间,失去联络多时的江月言终于打电话过来—— “小奚,实在抱歉,现在才找到机会打电话给你,一定把你吓坏了,不过你放心安安和宁宁现在都在我身边,他们非常好———”电话那端甚至还可以清晰的听到月言没有来得及平复的呼吸声,但得到她的第一时间的保平安,柳奚的心终于稍稍可以缓下来,她还来不及问你们到底在哪里,听筒里便传来佑安佑宁活蹦乱跳的吵闹声,两个孩子在月言的身边虽然到了陌生的环境但开始的游猎心情还没有让他们感到害怕,这个安全的信息告诉柳奚,带走他们的人应该不是自己所想象中的为恶之人,终于宽心不少。 “他们没事就好,早点带他们回来,担心死我了——”惊惶过后,柳奚还是单手撑在胸口,舒不出最后那口气,头脑里那些惊惧的电波像是散不去的阴影,一阵一阵反复回荡。 “带我们走的是我前男友,小奚,我想他是有点什么误会了,你放心他绝对不会伤害到两个孩子。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能让我先带着安安宁宁在这边过两天么?我必须在这一次把那段感情做个终结,困在这个枷锁里我已经将近六年了——两天后我一定带着孩子们回到你身边,好么?”柳奚被月言突然之间的要求怔到了,她并不是不愿意相信月言的苦衷,可是她实在太过挂念,不止是两个孩子出生至今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天,更多的是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记忆都是同孩子们捆绑在一起的,她的每一天也都从未有他们缺席的空白。 “能让我跟他们先说说话么?”这五年多来是时光,柳奚知道日夜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江月言身上背负着一段沉重的情感负担,每次在看到她的设计画稿时,那细腻的笔触间流露出的点滴对往昔甜蜜时光的留恋却又夹杂着莫名深重的痛楚,是她一直读不懂的意义,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她而言,月言的设计语言总是显得太深刻,她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却永远读不到真正的详实。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再次面对到她的过往,作为多年伙伴的自己,应该尽全力帮助她还自己一份释然的心境,所以她让自己收敛所有的牵挂,放孩子们在月言的身边,她相信月言能够很好的照顾好两个孩子。所以月言听到她这么要求,心里的亏欠终于轻了许多。 小佑宁接过月言递来的手机,一听到对方是母亲的声音,飞出去多时的心立刻被栓了回去:“妈妈,你在哪里呀,你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吧,叔叔家里好大好漂亮,还买了好多新衣服新玩具给我们哦,你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吧,宁宁好想你——” “傻丫头,在那边要乖哦,不能再跟哥哥吵架,跟叔叔阿姨说话要讲礼貌,妈妈有时间才能去看你们,你们要玩的开心点哦——”一听到女儿甜丝丝的保平安声,心里便升起一股释然的暖意,只要他们安好,现在真的什么都无所求了。 “让我跟妈妈先说——”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旁儿子争着要讲电话的声音,很快他便夺得了话语权,但柳奚却没听到他立刻的说话,好像小家伙还将问题再三酝酿,找了个小角落才敢悄悄地问妈妈:“妈妈,刚才那个沈叔叔硬要我和宁宁叫他爸爸,他以为我们是月言姨姨的孩子,宁宁那傻丫头被他一抱就骗到了,可我知道不是对不对?” 这个问题可把柳奚怔摄地无言以对,儿子这般点拨,她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原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绑架’不过是月言前男友的一个乌龙之举,现在月言一定是无从解释,她自己亦不知道月言想要给对方什么样的答复,不过既然已经应允了月言的举动,就应该帮助到最后,她噗嗤一声在儿子耳边轻声地笑了出来,几乎可以清晰地想象到那位小大人又双手叉腰准备教育‘无知’妹妹的小家长脸,她用温厚的声音穿过电网来‘揉捏’儿子可爱的脸庞:“安安只要乖乖地听月言姨姨的话就好,这两天可能妈妈没办法在身边,但你作为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妹妹,帮助姨姨,决不能给她添乱知道吗?” 小佑安收到命令郑重地朝着手机敬了个军礼,一派大将作风。 手机最后挂断的时候,她听到了对方那边有门开启,走进一男声:“宁宁,爸爸带你去给奶奶过生日好不好啊?” 然后便是小丫头屁颠屁颠狂奔的声音,柳奚实在觉得苦笑不得,月言这是何必呢?给他一个最美的误会,然后再亲手戳破这个美丽的谎言,然后伤他于不复之地? 如果是两个相爱的人,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吗? 如果她的爱人还能出现,她又忍心下这样的痛手吗? 柳奚从来没有尝试过上网搜索过她相熟的人的名字,这一天单独在家的百无聊赖,让她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里填了‘江月言’三个字。 一直都认为是同自己一般默默无闻的寄生在一个小城市的她,未料网络却给她如此多的信息,所有关于月言的新闻几乎都集中在近两日,远的就是五年多前——而细细看来‘江月言’这三个字,似乎是另一个名字传闻的附带者,那个名字便是,沈卓桥,‘沉香社’沈家公子。传说中的‘西林四杰’之一。 五年前的无故悔婚,震惊整个西林市。而这一次沈卓桥连人带孩子将江月言再次带回家中,又给了那段被世人嗤笑已久的灰姑娘传说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网页上所有的照片都是沈卓桥紧紧护着两个孩子,而月言则一直低着头,没有镜头可以捕捉到她的正面,低调地经过喧哗的摄像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打骨子里的疼惜,所有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柳奚幽幽地看起新闻里的字段来,现在的记者一改当年看好戏的嘲讽口气,转而都在帮沈卓桥说话,都把他当年弃婚而去的理由归结为严母所逼,而今携着龙凤胎归来生米已成熟饭,两个孩子又是如此伶俐可爱,相信再狠心的祖母都没有办法把她们母子三人拒之门外——所以沈卓桥此番大肆铺张为母庆生,其实目的是在于将江月言母子三人重新带入沈家,在所有的上层社会亲友面前给她们一个正式的名分—— 就在柳奚一篇一篇阅读这些捕风捉影的报道之际,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晚上九点半,沉香会所三楼,你过来带佑安佑宁回去。 发件人是江月言。 八点的时候,晚宴便正式开始,通明璀璨的灯火下一张张笑逐颜开的脸看似都是那么幸福。 唯独沈卓桥浸溢温暖的笑容在她看来如芒针般扎眼,月言安静地站在他边上,嘴角已经干涩到再也牵扯不出一个弧度的笑容,沈卓桥那么信任自己,他眼里只看到她带着两个孩子,甚至没有去详探两个孩子的真正年龄,却因着安宁个头都算小,一年的差距并不是很好区分,以至于现在的她总是难免心软在责骂自己,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佑宁在佑安‘严格’的教育下艰难地收起所有疑问,乖乖地被沈卓桥抱在手里,微笑着礼貌地向每一位来宾投以亲切问候,整个过程表现的十分甜美乖巧,没有一个经过的长辈不表示一下对这一对双生儿的由衷欢喜——佑安也更为欢喜地全数接纳长辈们的喜欢方式,一个接一个的红包把他的小手都包的塞不下一点缝隙—— 沈家如此铺张的宴会,自然少不了西林市另外几位同重量级大亨的捧场。而‘郑氏’兄妹及女婿穆遥奇的现身无疑是整场的□。而最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镜头竟是,一直在沈卓桥怀中乖巧安坐的小女孩,却在穆遥奇现身之际,整个身体欢乐地扑腾而上,张着双臂开心地大叫着:“穆叔叔、穆叔叔抱抱——” 单纯的孩子在心情愉悦的时刻总是会忘记自己身处的大环境,这不能怪佑宁。 当看到佑安一脸黑线的脸冲着自己时,佑宁知道已经为时已晚,此刻她正勾着穆遥奇的脖子,粘在他的怀里,欢乐的笑,得意忘形。 站在一旁的郑谦也被这个突然扑腾上来的精致小天使吓了一跳,但看她和穆遥奇如此亲昵的模样心中便更多的疑问,烦躁的情绪莫名鼓噪,眼神中又是郁闷又是不解,紧缩着眉头望着身旁的人,一脸扫不尽的愠怒。 而他这个让所有人看了都不会舒服的表情,却被此刻无限欢乐的小佑宁抓到了,待在穆遥奇的怀里还不安分地往郑谦那边挤过去,伸着粉嫩嫩的小手指戳着他拱起如峰的眉心,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开怀笑了起来:“哥哥,哥哥,看巴巴脸,叔叔长的好像巴巴哦——” 与会所有人员都被这句童声吓得失去了呼吸声,包括抱着佑宁的穆遥奇都自觉手臂不堪负重,而月言更是恐惧地不敢睁眼看沈卓桥的脸色,而郑谦则是在小女孩轻巧的手指一点之下便如封住了全身的穴道,失去了所有行为能力—— 在场只有柳佑安小朋友听懂了妹妹口中的话,毕竟十个月一起在肚子里窝着的时光不是白处的,一直黑了多时的脸,也因为她这一声,巴巴脸,终于捧腹失笑—— 孩子毕竟是如此的天真,在他们的眼里只有纯然的世界,他们可不曾知道,眼前的这些叔叔伯伯们可都是开不得玩笑的‘人物’。 46遗忘10 这个惊雷把江月言劈的片刻之间有点神志不清,半睨着眼瞥了一眼遥遥觑探穆遥奇的脸色,她知道,他这次来多半是冲着她兴师问罪来的,这一次避着他自作主张和两个孩子出现在公众面前,那必然是他不想看到的。本想时间一到便早早地找个借口把两孩子送回去,没想到佑宁这小丫头还火上浇油,她怎么可以公然地指着郑谦叫‘baba?’?? “宁宁,不能对叔叔这么没礼貌?回去妈妈要不喜欢咯~~”赶忙上前把还窝在穆遥奇怀里的小丫头先抢回来,她可禁不住她再出什么岔子了,亲昵地小声批评小佑宁便乖乖地腆下了脑袋,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位陌生的叔叔作此形容,勾着月言的脖子还不忘羞着微红的小脸跟郑谦道歉:“叔叔对不起~~宁宁不该说你像巴巴,不生宁宁气好么?” “那宁宁能告诉叔叔为什么叫叔叔‘爸爸’么?叔叔长的很像你‘爸爸’?”对于这么娇小可爱的小孩子,纵是再冷的面色也绷不起来,郑谦也露出难得可贵的微笑表示自己毫无怒意,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眼神里露出无限的宠溺,自己也无法理解一向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好感的人竟会对沈卓桥的这对儿女由衷的羡慕—— “宁宁不要说——”小佑宁红着脸更为羞愧地把脸往月言的胸口埋得紧紧地,她可不要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叔叔。”脚边的小男孩穿着笔挺的小绅士装,拉了拉他的裤腿一脸神秘高深的表情,“想知道答案么?” 佑安朝郑谦勾了勾小手指,郑谦如受蛊惑一般蹲□去把耳朵凑到他跟前,没想小男孩却给了他一个猜破头都料不到的答案:“叔叔你玩偷菜游戏?那里其实还有个牧场,牧场里有很多巴巴,宁宁她最喜欢巴巴的表情了,刚才您的表情模仿的真像——” 郑谦脸色瞬间青了,然后又白了。最后涨的通红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对于两个孩子无邪的话语,他能作什么反应?心底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闷闷失落,但还是丝毫未减对这两个孩子纯然天性的喜爱。 佑安所有一本正经的解释都落入了一旁穆遥奇的耳里,穆遥奇恍然大悟之下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郑谦抬首微微看了一眼嘲笑之人,若有所思地再度俯□子又向小佑安打探道:“那你能告诉郑叔叔,你们为什么和穆叔叔这么要好?你们之前认识?” 被戳到了隐晦的问题,小佑安也面露难色,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穆叔叔,撇了撇嘴,关键时刻绝不感冒,正经道:“穆叔叔不让我们告诉别人。” 此刻年岁未及六周岁的柳佑安还没学到一个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 三人之中的郑敬一直安静地站立在原位,两个孩子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此行原先的想象。所有与会的宾客都知道这是一场沈卓桥精心筹备的一场晚宴,为的是‘母以子贵’的老戏码彻底打动他们家老佛爷的心石心肠,好把多年前中断的那场前缘重新弥补回来,可惜的是,两个孩子却没有合作地和他打起亲情牌,反而围着郑家的大公子和女婿亲昵——其中蹊跷谁能读懂?这一双如此玲珑可人的龙凤胎,真是江月言的子女?还是他们的母亲另有其人,不过是这场晚宴过场客,思绪至此,郑敬的目色便露出一抹淡不可见的惊皇,她不敢在猜测下去,生怕这件看似无端的戏码招惹到了自己的身上—— 月言柔声地哄着趴在自己怀里仍然羞愧难当的小佑宁,目色微微掠过郑敬,友好地向她报以微笑,没有再给她多余的交流,没有人比郑敬处境更为尴尬,自己的丈夫和兄长多年恶斗,她夹杂在其中一定很是难堪——只希望她不要再深究佑安佑宁的身世,免得再挑起这两个男人的战争—— 钟摆的指针已经悄然指向9字,沈家贴面老佛爷的五十寿辰大宴已经进入中场节目交接期,台上灯光乍收,随着祝寿的音乐声起,从后台缓缓斜照出一道暖黄色的光影,将四个身影勾出一幅温暖的家庭图影投放在背景墙壁上——英俊帅气的年轻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一双无可匹敌的可爱儿女,整齐划一地换上全家福‘唐装’,笑意喜气洋洋推着将近四十寸的大蛋糕后面,齐声唱到:“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日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你,恭喜你 ——祝福你生日有好事来,盼望你得鸿运,年年体魄康健,岁岁都有欢欣,恭喜你,多高兴——欢笑同贺你,与寿星你一起饮番杯,Happy Birthday,Happy Birthday,同贺你吉星高照,一世好福气————” 两个小朋友明显学的很认真,连晦涩难懂的粤语也唱得一板一眼,童声稚气惹尽人爱,引得台下一片盖过一片地欢呼鼓掌声,就连整场晚宴都始终端坐如西宫娘娘的沈夫人终于面色也露出了少许的宽和——望着江月言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少许的软化,而她岂止,今日江月言能还以她如此笑容,是需要多少年的历练与煎熬才能再次勇敢地站到她面前——此时的她已经深刻知晓,最好的报复不是以牙还牙而是不计前嫌。 一片欢腾的掌声中,江月言和沈卓桥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将蛋糕推到寿星面前让其许愿,两个小朋友一人一句祝福的话语说得旁人直竖大拇指,老夫人终于摆不下冷酷的面色,顺意地向苦心孤诣地儿子点了点头,这点轻微的默许,年轻人的心中已是一片欢欣。 这样的一副简单的家庭温馨画面,看在郑家兄妹的眼里却尤为的辛酸。 与其说是造化弄人,倒不如自己承认是自己亲手毁了两代人本该拥有的此般幸福。 现在她终于又被上天送回他的身旁,是不是代表着,他再也不能错过这一次的遇见?否则就是终身的错过。 有如他的父母。 切完蛋糕,本场晚宴的□便算过去,月言以两个孩子不能晚睡为由要带着孩子们先回去,沈卓桥因为要顾着宾客没有办法相携而去,便差人送她们三人离开。 方出停车场的电梯,江月言又突然借口说忘记了拿手提包遣了司机帮她回宴客室取,司机前脚刚上去,她边带着孩子走楼梯去三楼找可能已经等待多时的柳奚。 未料当中再生事端,已经看到三楼会客室里亮灯下的人影,正准备推门进去时却被人生生拦下。 来人是穆遥奇,可惜他背对着会客厅,以致并未看到里面端坐已久的人。 “江月言,这一次算是侥幸,希望你下不为例。”穆遥奇明显已经将怒气压了很久,当着两个孩子的面直接就给她警告。 佑安佑宁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也看出今天穆叔叔脸色不对,露着怯怯的眼光拉着月言的手只是看着他,不敢说话。 “沈卓桥也没有告诉我他把寿宴办这么大,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出现,不过虚惊一场,你也放心吧——”月言理亏在先,也不跟他辩解,在这件事上,低着头认错定是化解问题的最好方法。 穆遥奇心中仍有疑虑,脸色比方才在宴会厅的要凝重的多,正色道:“未免后续事端,你一定得好好解决沈卓桥的事,我不希望这两个孩子被卷进你们的是非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天他们必须回到汀东的学校里——西林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月言清楚穆遥奇与郑谦之间的斗争,她也依稀知道当然雨濛被郑谦伤的很深,但今日一见她又觉得郑谦似乎不再像是自己当年所认识的那位郑家大少,她能够读得懂他眼神之中那深藏的懊丧之痛——穆遥奇虽说是一直这么保护着雨濛不让她在回忆里再次受伤,但是这样真空的保护真的有用吗?治愈伤口的最好的方式真的是掩埋吗?还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以为这样就是给雨濛女子三人最好的未来,她不禁生疑:“一定要这么做么?今天本是一次无意的相遇,你想都不觉得他们之间很有缘分么?这么做真的对么?” “你究竟在怀疑些什么?换你你能原谅沈家当年对你的所作所为么?雨濛也是一样!她经历的痛苦远在你之上,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她好不容易消去那段记忆,你还能忍心让她往火坑里推!”穆遥奇明显是被于江月言的侥幸心理激怒了,有点口不择言地骂道,他口气略微失重,把佑宁吓得‘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江月言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地俯身去安慰佑宁,会客室的门便打开了——柳奚面色褪尽血色的脸出现在穆遥奇的面前。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再度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她面前,依然是多年前另他晃神的面容。 “你就是那个一直阻止我寻找记忆的人?穆遥奇。”她默念他的名字,不在她的记忆点里,但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的身份是,“‘锦华’集团执行董事?‘郑氏’女婿?你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就是‘锦华’遗产的继承人,周雨濛。”百米之外一个清冷的女声,所有视线集中过去,?/li> 作者有话要说:重感冒中,思维涣散,盼人拎香蕉探望。。。 47遗忘11 这是城市花灯正璀之刻,酒色正香。 她刚刚窝在邱二少的怀里干掉了满满一杯没有加冰的Whisky,这么多年来一已经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半刻间便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分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悉索燃烧的声响,从血液一路焚烧至骨髓,灼烈的疼痛给她刹那的存在感,身心已经只在此刻才能得到舒坦的释放。 眼泪终于可以自由地淌下来,有男人温热的手伸过来,沾染着不怀好意的意图,毫不收敛地享受着此刻她窝在沙发上的盛放画面。 一滴带有咸味的液体流经嘴角,她伸出舌尖细细吞咽属于自己的苦涩,停留在唇边反复摩挲的男子粗硬的手指顺势滑入——她带着恨意用牙关紧紧咬住,一时间,对方浓烈的情*欲如山雨欲来前之风,承转在之下的曼妙身躯依然在酒精的作用下自顾神游,她觉得自己没有醉,很清醒,只是想找个位置痛快地释放自己身上的愤懑与痛楚——她并不在乎现在身体之上的这个男子姓甚名谁?她亦不在乎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金钱情感纠葛? 她只想要再一次的痛快淋漓地释放自己。 盛名之下,谁又能读到她的苦。 邱家二少Simon,年少无为,花名却享誉在外,婚龄也已有好几年,这般一无是处的有妇之夫她反却觉得对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只因为她真的受够了一个男人的专注。 最爱的男人专注已非自己,那无非是对她黎绘一生成就最大的讽刺。 她宁愿郑谦是如邱二少一般的人,就如她在美国时所看到的那个郑谦一样,流连声色,醉生梦死。 那样也好,至少那样自己还能保有一席之地。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被他的心驱逐出境了。 女人胸口的第三粒纽扣脱落,意味着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此打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喷面而来,驾轻就熟的手指灵活游走,再一睁眼她已经衣衫半褪地紧贴在他的身下,口中应承着他的举动,软软吟呦,低迷的背景音乐声中,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走着——舌尖紧紧纠缠着,却还是禁不住有眼泪顺着口腔的缝隙融入这场灼热的欢*爱,让她始终无法投入,她死死望着邱浩的眼,好像盼着有某一刹那的恍惚可以让这双没有焦距的醉眼看成是他的双眼—— 就在这似是已经爱到水乳交融的时刻,原本气氛柔和低靡的空间里蓦然发出了刺耳不和的声波——黎绘头胀痛的厉害,酒精强烈作用下的大脑已经很难辨别声音的来源,只能用软软的臂力去推身上沉重的男子,嘴角撇着淡淡的嗤笑:“Simon,你honey找你了?” 好事受到外界的叨扰,邱浩如遭一桶凉水灌顶,嘈杂的声源却不休止,他也喝了不少的酒,依稀只能辨认是谁的手机在响,却丝毫记不起那不是自己的铃声——“别管它,还有三声就停了,我们可不能停——”都快吞下口的肥肉要他现在放下筷子送回去,这可是没有的道理,他抡起西装把自己和黎绘一起蒙在其中,掩耳盗铃般地进入无我的境界—— 三声之后铃声果然片刻消止,可未到三秒的停顿却又大肆喧嚷起来,这一次声势像是不肯罢休了一般。 黎绘再一次摇了摇头,紧皱着眉头一脸嗔怒:“还是不好,你快去接吧,万一是你老子去了,耽误你领遗产我可不敢当——” 越想遮蔽声响却似乎被放的越大,邱浩有点恼羞成怒,在酒精的指使下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地乱翻长桌上的东西,整个包间差点就在这一分钟内被他的烦躁情绪给掀翻了天,上万元一瓶的洋酒就这样被他砸翻在地,透明的液体陷进高档的欧陆风情绒毯中,两件同是价值不菲的珍品,用这样的方式碰撞,瞬间便互相毁灭了。 黎绘窝在沙发上,半裸着香肩,胸口的春光依旧没有遮拦的与空气直接相接处,懒懒地撑着头,看着那个大条神经快被扯断的邱二少,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真是无趣—— 终于不知道过了有几个世纪的时间,邱浩从沙发的缝隙里拉出一只还在不停叫嚣iphone,眉间瞬间像搬进了一座珠穆朗玛峰,把手机递到黎绘面前,有点咬牙切齿:“你honey找你——” 看到iphone硕大的屏幕上那跳跃的两个字,黎绘怀疑自己此刻可能真的醉了。 而其实这刻才是他恍然清醒的瞬间,她夺下手机,几乎用狂奔一样的速度离开了包间,甚至没有留给邱二少一个反应的回旋时间。 直到回到车子里,她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频率再加速下去,心脏就呼之欲出了。 他对着后视镜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妆容,用须臾的时间来平复自己冗杂的心跳,仿佛镜中的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模样,可以为了他的约会偷偷的开心好一阵子。 只是十年前她总以为这般的快乐是那么的唾手可得,而今昔她才醒悟这般的开心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童年的海浪声还是那么的熟悉,她忍不住降下了敞篷,让海风清扫尽她身上浓烈的酒精味和烟尘味。这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地脆弱,脆弱到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肮脏,一直以为华丽无双的自己,竟在十年之间将自己最珍视的所有美好,一一践踏而去—— 为了所谓的荣光,她把自己本该拥有的纯真时光亲手斩断,把自己最美好的爱情轻易葬送,到底她的价值观是什么? 只知道向上爬的黎绘,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在达到巅峰之后的时光,是否又有一条预设的道路已经铺成好等着她来走? 还是她已经在迷失中,慢慢地把自己滑向下坡,只是这一次还会有人在原地等着救这个伤痕累累的人么? 她没有想到郑谦会在这个时刻约她到这里来见面,她以为他是预备一辈子都不再同自己交涉了。 黎绘的记忆里,这片海滨的村落已经淡的快要没有了踪影,她当然不曾知道,郑谦曾经把他们共同拥有过最美好童年的这块家园,视如珍宝的一般放在心间最重要的一个位置,那么多年,一直在等着她的归位。 只是其中无意间的另一场遇见,最终终结了他无望的守候,却又开启了另一场无望的等待。 黎绘推门进去,屋舍里的摆设一下子帮她把记忆拉回了那个年月,熟悉的每一件器物都还停留在每一个熟悉的位置,只是眼前修长坚毅的背影线条像是被生硬的拉长,记忆里那个曾与自己比肩长大的那个男孩,已然完全换了模样,她不禁鼻子一酸,忍不住去想,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你来了。”他今天的声音不似近年来她场面对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声线,反而轻轻柔柔的,难得郑谦也会有如此温和人性的一面,“很冒昧地找你来这里,我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希望你可以停止继续再向媒体宣扬我们的婚期了,这么多年来你也清楚我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从今天开始彻底了结了好么?” “你这么晚了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些许的兴奋很快便冷静下来,但他的言语却比往日犀利如冰的冷词冷调更为让人心寒,“你以为你见到那个女人,就意味着大团圆结局了?郑谦你怎么这么天真,你就非要她回到我们生活的这个圈子,把我们的生活搅的鸡犬不宁你才安心,当年她怀着你的孩子求着你跟她结婚,也是你严词拒绝的?现在她一无所有甚至还忘记了你的存在,你觉得你们还能重新走到一起?你就没有想过她如果有记忆,她该是多么地痛恨你?巴不得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还有你就没有为小敬想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她都已经嫁给了穆遥奇,那个与周雨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男人,你真的觉得她还可以走回这个世界,以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新的人生里她会爱上的是她曾经深爱过的恋人,还是害的她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甚至堕胎流产的仇人呢?继续你一直的生活才是真的,拉她回来你那是自取灭亡——” 她言辞犀利,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钉在他心尖的冰锥一般蚀骨穿心,他痛但还是隐忍地回以微笑:“今天我去参加了一场寿宴。”他仿佛述说着与此事无关的话题,而言语间的眼神温度却更是让她感到亲近的疏远,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郑谦,“寿宴上有一对历经磨难而最后再一起的小情侣,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给拆散他们多年的母亲祝寿,那份难能可贵的瞬间,让我做了这个义无反顾的决定。无论雨濛她现在活成了什么样?我都会站到她的身边去,我人生的下半生的意义便是她,我没有希求过她还能再爱我,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后半生活在我父亲那样的煎熬里,只能够在垂暮之年,悔恨当年为什么无力补偿——我们两代人都不懂得珍惜,以至于我们错置了很多的感情,现在开始弥补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黎绘猛烈地摇头,大笑出声,眼泪汹涌夺眶:“你简直疯了,周雨濛如果恢复记忆,她会恨不得把你送进地狱的!我发誓!你竟然还想着她能原谅你!” 郑谦看了眼歇斯底里的黎绘,默然地摇了摇头,视线微微仰起,停留在客厅墙壁上复古镂空的相框上,相框里镶着一副婚纱的草图,却似一个女子的身影盈盈安静地站立在那边,等待着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上前牵住她的手—— 每次只消这副婚纱草图一入他的眼,那份刻骨铭心的痛便向自周雨濛的身上瞬间根植进他的体内,悄然一闭眼,便是满眼的泪。 这是黎绘第一次看到郑谦的男儿泪,就算是十年前她远走他乡,他再三乞求都没有砸下过一滴眼泪,而今天他的这滴眼泪在她看来,只看到了两个字,绝望。 那便是她的盛世爱情,走到了终结。 无名指端的硕大钻戒缓缓褪下,这一次,她认输。 48遗忘12 周雨濛。 这个曾经似乎遥遥有过耳闻的名字,现在在柳奚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搜索引擎里跳出的一连串新闻标题,一个个都耸动到让她无法正常喘息。 “妈妈,这是你哎——”凑在电脑旁边的小脑袋看到旧新闻里的照片,毫不遮掩地就喊了出来。 柳奚呆若木鸡地盯着荧荧闪光的电脑屏幕,视线像被针扎过格外的生疼。屏幕上那个一袭宝蓝色礼服的女子,俯身窝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间巧笑倩兮,她虽为温婉却毫不收敛的求胜欲在她明亮的瞳眸间悉数呈现,那是一个美丽而又心机深沉的女子。 听到儿子的声音,她一瞬间竟失去了继续追看下去的勇气,无措之下直接关闭了显示器的电源。整个宽大的电脑荧幕在她面前瞬间暗下,暗成一面黑色的镜子映出她仓皇的脸色。刹那之间的对比,她哑然失笑,方才那样眉目精巧、俯在气质华贵的男子胸口的那名女子与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屏幕背后的脸,如何能够对照起来,对应成一个人呢? “你是周雨濛。”闭上眼脑海中便清晰的再度回想起这句话,言语间那个女子似乎早就知晓又始终不愿接受她重新出现的那份神情她记忆犹新,仿佛她的出现这一切对那些人而言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对于她自己接受这个过去的身份为何如此的困难? 如果她是周雨濛,那么那个叫郑敬的女子又应该是谁? 周雨濛不是穆遥奇的妻子么?郑敬为什么又和他结婚? 当年的新闻上曾报道过,周锦华老先生过世之后,‘锦华’集团便在他的儿子周进权手中陷入了困境,一年后便又转手至孙女周雨濛的名下,为保住当时在‘郑氏’的压迫下汲汲营营的‘锦华’集团,周雨濛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先后周旋在不同的富家公子身边以博版面爆新闻来增加媒体的关注度,从而提高‘锦华’的知名度——先是‘御风’邱家大少爷邱泊,新闻热度未下接着又是劲敌‘郑氏’郑谦——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皆是那些陈年旧刊的报道,被网络皆数的完好保存,并在前不久的穆郑闪婚的话题上再一次被翻出来夺人眼球—— 如果说邱泊和郑谦的新闻都可以合理地解释成为为了挽救公司而造的新闻,那么之后的父亲周进权跳楼自杀、养母何慧霞发疯被带回娘家、之后的怀孕甚至隐婚的新闻一条条如炸弹一般把当时的西林市新闻界炒的火热——而也是从那个最巅峰热闹的时刻开始,周雨濛从所有媒体以及关注者的世界里抽身消失了—— 再后来便是六年后的今天,她变成了一个名叫柳奚的人,像关注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一样阅读着这些当年轰动过整个西林商界的爆炸性新闻。 如今已是陈年旧闻,如凉了的茶,只剩苦味。 “安安,”柳奚抱起边上看着母亲出神的儿子,六岁的儿子已经沉甸甸的体重此刻抱在怀里特别的温暖,而此时此刻作为母亲的她,却把自己的脸窝在儿子的小肩颈里,眼神脆弱的像个懵懂的小孩一样:“告诉妈妈,你和宁宁是不是认识那个穆叔叔?” 小家伙被母亲怯怯的语气问地就更胆怯了,这本就是他们和穆叔叔之间约法三章的事情,一向被教育做男子汉必定要信守承诺的柳佑安只能低着头支支吾吾对起手指来,心里不断地画圈圈诅咒宁宁总是坏了大事,一看见穆叔叔就欢乐地扑上去,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场合? “好好好,妈妈不为难安安——”柳奚抓着儿子的互对着的两根手指,有点负起地道,“既然你们不认识那个穆叔叔,那就不能怪妈妈以后不准你们去见那个陌生人——” 柳佑安即时反应,惨叫了一声:“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柳奚扬了扬头,难得地摆出母亲姿态——我是你老妈,你就得听我的,眼神秒杀小佑安无数怨念。 看着儿子悻悻的表情,柳奚片刻心中升腾无限自豪欢愉:你看,这一双儿女被我教育的多好。千金不换。 不管过去用多少的辛酸与失去才换得的此刻安宁,他人凭什么在背后偷偷地分享独属于她的这份安宁? 此刻的她明知道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但委屈了六年的泪,终于落下来,让她难得的任性负气一回。 穆遥奇,缄口不语是你从始至终的选择,那便不能责怪我也要守卫我也不愿再让你恣意地干扰到我的世界。 辛累了整日的心绪终于在此刻找到一个依靠的着力点,儿子温软的小肩背,是这世上最好也最安稳的停靠栈。 “安安,宁宁,妈妈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你们安好的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耳边母亲低如呢喃的耳语,让年幼的小佑安也不禁鼻子一阵酸酸,当时的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心情,直到多年以后,已经长大成人的佑安看到父亲对母亲眼底无尽的怜惜与无微不至地弥补呵护,方知他童年这段看似无忧时光,母亲一个人挨过来是多么地艰难。 翌日清晨,晨光洒的格外的早。 小魔怪们为了掩饰在沈家寿宴摆出的数场乌龙此刻深感忏悔,尤其是宁宁事后也为那声不由自主的‘巴巴’,自罚几天都不准看她一向最爱的动画片,一向自认为最懂事最乖巧的小佑宁,怎么能接受自己在那么多陌生人面前做了如此唐突无礼的事—— 早餐时间,宁宁安分地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淑女的像一个小公主。一旁的佑安对妹妹吃口饭谨慎如数珍珠的行为大为不齿,呷着豆浆的小嘴还隐不住他嘲讽的笑意:“叫你一人多就脑热!嘿嘿~~现在也觉得囧了吧~~” 小丫头朝哥哥撇了撇嘴,看了眼母亲从厨房出来,弱弱地流露出惹人怜的眼神:“哥哥,大不了我把我地里的菜都给你偷了,不要在妈妈面前说起,好吗?” “呵呵——”佑安潇洒地撕了一大片面包,表情不屑,“我又不是你们女孩子家家,专爱打小报告?”潇洒完了,话锋又一转,勾了勾小手指,小眉毛一挑一挑,“只有地里的菜么,牧场的小崽崽也要孝敬哥哥,知道么?” 佑宁同学深感无语,狠狠地白了一眼这个虽为同胞却从不对她存有同情心的所谓‘哥哥’。 方从厨房出来的柳奚看着台面上此刻‘横眉怒目’相对的儿女,精巧的眉眼在晨曦的映染下如玉琢般剔透,逆光之下,她只觉自己的视线一片朦胧的温暖。 双休之后,看着两个孩子相携之下蹦蹦跳跳地继续他们的幼稚园时光,站在校园门口的她一时间怔怔地走神,不过很快手机铃声打破了一早以来安静到纯美的时光。 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不过她第一时间便反应出来:“穆遥奇?” “我在你身后。”回声是一个没有语调的声音,但她认得是昨天那个男人冰冷的声线,视线回巡,很快便在来往的家长群中找到了那名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人——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给我解释。”柳奚挂断电话,走到他面前,语气冷冽满是不屑。 “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先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穆遥奇礼貌地为她打开车门,径自绕到驾驶座方,见她还是心有芥蒂的样子,摇摇头,“你总不希望明天周雨濛重现西林市各大报纸头版,照片还登着你孩子学校的门口?” 被他这么一激,柳奚也再推诿不了,只能将将上车,“等下,我有个重要的电话先要打一下。”一思及今天是‘绘星’合作第一部戏开机的日子,但面对了昨日的旧闻,对这班人现在心间都难免产生嫌隙,虽有退身之意,毕竟莫名消失不好,一上车便把电话拨给了早前与她签过合约的郑谦,希望取得他的谅解,也想借机刺探一下对方对她此举地看法,是随意还是震怒? 电话只想了一声便很快被接了起来,甚至依稀可以辨认到对方短促的呼吸,柳奚的心脏瞬间便被抽动了一下,怕是整个剧组真的少了她便缺失了很重要的部分,顿时语气倍感抱歉,语声也轻软了三分:“是郑先生么?我想跟你说我今天可能去不了开机仪式了——” “为什么?”对方传来很急切地从桌椅间站起身来的声响,‘哐当’之下似乎还摔碎了什么—— “你在跟谁打电话?”车方驶出百米便被一个急刹车踩住,柳奚措手不及间手机便被身边的穆遥奇夺过去。 她满眼不解,只是迷茫又愤恨地瞪着穆遥奇看,单单漏了给他答案。 “郑谦么?”他一声哂笑,顺手便挂了电话,随意地冷哼一声,“他倒还有脸面对你。” “你有什么资格挂我电话?”柳奚对他一个堂堂西林市商业界的精英绅士如此不礼貌的行为很是愤慨,眼神几乎冒出火来,却见穆遥奇很自然地再一次挂断了对方的来电,丝毫不觉自己的举动唐突。 “就当是为了你的孩子,不要去招惹那些姓郑的人。”他的言语,似乎永远没有温度。 柳奚不屑他的‘逆耳忠言’:“你不也是半个郑姓之人,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来招惹我的孩子?” 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最后会给这样的答案,明明那么不符情理,为何他的口气却仿佛一切正常的理所应当,他说:“我没有一分姓郑,如果说我有另一半姓氏,那也是‘周’。” 她,再也驳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得加油了,所剩章数一只手已经掰的过来了,但愿在2011年到来之前,可以打上‘已完成’的标签。。。 天不要再继续冻了。。。阿门~~~~ 49遗忘13 这是一个纵然阳光倾撒,都没有半点暖意的地方。 柳奚将身上的披肩裹了裹紧,拒绝穆遥奇递来的棉质大衣,面对这个对自己了若指掌而自己却又对其一无所知的男子,她难免心底深处地感到抵触,无形中隔出一道不可抗拒的防线,拉开距离。 清寒的风带着冬日湿冷的空气,仿佛具有渗透能力一样穿过厚实的外衣一直浸染到骨髓,步子越走越缓,她极力压抑自己打哆嗦的冲动,咬紧牙关怎都不肯在外人面前表示出自己对这块陌生地界的畏惧。 “我们要去哪里?”柳奚还是忍不住问了,但在穆遥奇平淡到让人寻查不到半分蛛丝马迹的神色下,她终于妥协了,但还是把自己的怯意牢牢收着,这个男人眼丝太细,决不能在他面前泄了底。 “今天是你父亲的忌日,你也应该来看看他们了?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么?”穆遥奇浅然一笑,温和中带着一点点捉摸不透的深意,柳奚心不由微微以颤,语噎道,“你是说,周雨濛的父亲?还有他们是指?” “对,周雨濛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养父——还有你爷爷。”穆遥奇收起了方才的笑容,从后车站抱出一大束白菊,放到她的怀中,自己抱起一大包的祭品带着她走向墓地深处,温声道。“去看看他们吧,你已经六年没来过了——” 柳奚跟着他走了几步,步子便再也挪不动,这么多年期盼的亲人相见,竟然是在这个冰冷的季节里由一个陌生的男子带着她走向墓地深处去相认,她踟蹰了几步,更不愿相信:“我真的是周雨濛?” 穆遥奇在前面低低的点点头,没有回声。 “那你又是谁?”她轻摇了摇头,嘴唇紧抿,怀中的花束抖落一片淋淋的汽水,这个身份神秘又陌生的男子,再次让她不由与之拉开距离,“穆遥奇不是‘锦华’的救世主,周雨濛的丈夫么?为什么事实上你却他们最大的敌人‘郑氏’的女婿?!如果我是周雨濛,我该去相信哪一个身份的你呢?” “你知道吗?”停在她跟前的穆遥奇缓缓回头,眼中低低的压着满是凄哀的苦笑,“这个世界,除了周雨濛,谁都可以不相信我——你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这一切都是雨濛做好的选择,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倾覆当年所想,再一次地栽进那个漩涡里,正因为你百分百的相信我,我才会在这个时候及时地把你拽住——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就不会再那么执着了。” 穆遥奇再次拖了拖她的手肘,牵引着步子尤为缓慢的柳奚继续前行。原本那么多怀疑与质问的她,那些快要胀到爆炸的问号瞬时只能被闷闷地压制住,在他这般平静坦然的言语间,她竟觉得这个男子虽然待人冷漠如霜,但眼神间的温情却是她这么多年所未曾见过的诚恳,她或许真的应该相信他,放下那些妄自无端的揣测,给自己一个认识过去、认识周雨濛的机会。 周家的墓地很大,大到让人感觉这个家庭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葬下。 风是冬季最森冷的西北风,深刻到仿佛能把一座座青白的大理石碑文重新刻画上新的泪痕,啸过她的耳膜,疼痛似是能够牵动心脏、牵动泪腺,让酸楚的情绪无法控制。 周家的墓地地处较为僻静,萧索之间更为孤清,亲人与亲人之间只有冰冷的石碑相互遥望。穆遥奇先带着雨濛走到了最大的那块碑前——那是一块合葬的坟冢,慈父母,周进权、曲丽雯之墓,而题碑者的姓名正是女儿——周雨濛。 望着墓碑上毫无印象的面容,让她这个悲凉的环境里都生不出些许失去亲人的悲恸,只是脑海里似是有什么已经被覆灭的东西悄然间又翻涌起来,一双犀利执拧的双眼像一把利刀一闪而过,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她收起视线盯着眼前男子的双眼细细地看,穆遥奇的双眼中有太多隐藏太多压抑的情绪,找不到那种如刀刃一般的刺目光线,那双眼睛究竟应该属于谁?是谁的双眼在她心间划下了如此重的一刀,以至于多年之后,重遇故人,唯一能记起的镜头竟是这道剜人心骨的视线—— “你对失去记忆的事那么耿耿于怀,那就由我来帮你揭开一些过往的面纱,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选择继续沉默地留守在原地,不再去刨根究底。”穆遥奇半跪在碑前,把带来的祭品悉数铺陈开来,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上好香烛敬好酒,这才转过身对上已经端详他良久的视线,他递了根香到柳奚手里,道:“先拜拜他们吧。” 柳奚顺从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香,即使心里还是难免有点讪讪的,还是很恭敬尊重地以晚辈的身份给逝去的故人诚恳地叩首,在最贴近地面的距离,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幽幽道:“柳奚,这是你亲生父母为你取的名字。五岁的时候你被周锦华老先生收养,进入周家,从那以后他为你改名‘周雨濛’。细雨一直都在冲刷着过往,永远都有新的开始——你曾经跟我讲过,你爷爷给你这个名字的寓意。” “细雨一直都在冲刷着过往,永远都有新的开始——”她缓缓抬起首来,嘴里跟着喃喃重复,虽然没有能触动记忆,但这分用心的意义,在她心间升腾起一片暖暖的意味,原来雨濛这个名字,是有着那么动听的寓意。 穆遥奇嘴角却露一分苦笑,接着道:“可是最后等到你真的想要新的开始,周雨濛三个字便成了你的枷锁,所以最终你还是选择放弃了她,换回柳奚这个名字。而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举动,周雨濛消失匿迹半年多,我才找到你,那时候你的名字已经改为柳奚。所以,请你相信我,是你自己选择放下周雨濛的一切,选择在汀东以新的身份安静地生活。至于你会失去记忆,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但当时我一直都相信这是上天在帮助你,帮助你彻底摆脱那些不堪回首的黑色记忆——这样你就可以真正成为一个纯粹的柳奚了。从此生命不再有周雨濛的影子。” 所有的怀疑在这刻开始动摇,她一直以为今天穆遥奇的出现是因为多年隐瞒的谎言终于被撞破而不得不给出他的解释,未想到他自圆其说地竟这么完美,柳奚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他诚恳的态度说服了,可是还是禁不住理智自嘲:“对不起,如果我是周雨濛,或许我不应该怀疑你——可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相信你,我没有办法去理解你是用什么心态一直效力在‘锦华’,如果你能为周雨濛如此劳心卖命,又为什么会和‘郑氏’的大小姐结婚,周雨濛对你来说是什么?郑敬又是什么?我不敢去问你,因为我觉得这样的问题让我自己都觉得羞耻,我的佑安、佑宁,又是谁的孩子?你知道身为一个母亲,连这点都不自知是多么羞愧的一件事情——”她跪在父亲的墓前,把脸深埋在双膝中,语声一声哽咽过一声,穆遥奇给她的答案离她最初所想的越偏越远,她多么害怕她的过去是不美好、不光明,甚至她的两个孩子的出生,并不是因为爱情。 可能就像最恐怖的那个梦所告知给她的讯息,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找不到她,而是离弃了她。 见她哭得凄哀,穆遥奇紧张上前俯身安慰,却被她一臂推开:“你继续说下去,既然你会带我来见我的亲人,我相信你不会选择在他们的面前向我说半句谎言。” 他沉默地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份档案袋递到她的面前:“这是‘锦华’的股权书,既然我带你到这边来,就做好把‘锦华’还到你手里的准备,雨濛,永远记住你爷爷写给你的话,‘锦华’是他留给你的财富,不是负担。他要的是你过幸福安宁的日子,就像现在这般。今时今日‘锦华’的资产,已经足够你去投资任何想做的事业,你喜欢设计,那便放开手脚地去做吧,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点。至于佑安佑宁的父亲,彻底忘记,是你自己潜意识里做的选择,请最后相信自己一回,不要再去深究了———谁都不愿再看到你深陷当年的泥潭。最后请你相信,我是永远都会忠诚于‘锦华’与周雨濛的人,不管我是谁的丈夫。” 黄色纸袋里薄薄的纸片几乎没有克重,但落进她的怀里又仿佛有千斤,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依然跪伏在地,却觉得身前的身影犹外的温暖,心跳有点惶惶难安,不禁好奇那个曾经的周雨濛,她究竟是何德何能,能让这个淡漠到似乎没有情感的男子,如此忠诚不二地一路照顾着她:“为什么?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对周雨濛这么好么?毕竟你应该有比‘锦华’更宽广的人生,而且你也已经结婚,拥有了别的责任。” “因为她选择在最困难的时候信任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穆遥奇淡淡的笑,一如他平时最普通不过的笑容,此刻看来竟如抚平严冬的暖风一般和煦,“或许你没法再明白那种情感,雨濛与我而言,是最初的最诚的信任。” 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她还要与穆遥奇有千丝万缕的纠葛? 六年前便是因为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牵绊令他的嫉妒烧错放了她的手,多年后的今天,穆遥奇终于可以凛然地再次站到她的身边去,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来报复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穆遥奇的羽翼已经足够强大到来保护她,而他亦知不管经历多少年他郑谦都会是一样的怒火中烧。 办公室门外,郑敬再一次被兄长无处发泄的怨怒吓到。躲在门背后的她看到哥哥扫落一地的办公文件,心间像被无数个拳头闷闷地砸过,她也知道穆遥奇去找雨濛了。 她没有阻止,本应该去阻止他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软弱无力地吞下了。 看啊,骄傲,那么不值钱。 谁让我们爱的多一点呢?哥哥,所以只能苦了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去保住它。 放弃所有的骄傲吧,爱情面前,那些尊严,不名一钱。 作者有话要说:merry christmas Eve!╭(╯3╰)╮ 50遗忘14 一直到接完两个孩子放学回到店里,她的大脑都没有从白天的震撼中回旋过来。 即将歇业的小店里,明灯晃晃,小佑安还是片刻安静不来围着两个小店员满屋子地追闹,这个时刻,每天都是最轻松温馨的时刻,只是在今天,她的心跳还是片刻静不下来。 佑宁很黏母亲,窝在她的颈窝里摇摇晃晃掰着手指地背新学的儿歌:“mommy finger,mommy finger where are you?here I am ,hereI am,How do you do?daddy finger,daddy finger where are you?here ……”小丫头唱着唱着就开始皱起眉头来,右手手指掰在左手的大手指上开始一直不停地重复那句:“daddy finger daddy finger where are you?” 这首看似简单不过的小儿歌,小佑宁却怎么都唱不明白,为什么同学们都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跟着节拍,数着手指唱到,here I am,here I am,而她却唱不出来了——“妈妈妈妈,where is my daddy finger?”宁宁蹙着她秀气的小眉头,掰着她的大拇指满眼清澈地问母亲。 柳奚此刻再难掩心中的悲戚,眼睛红的似要滴出酸水,抓着女儿稚嫩的小手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间,眼神还是放空,语气还带着游离:“我想是爸爸不要我们了吧?” 对于妈妈并不在焉的回答,小佑宁却入了心眼,看出妈妈心中的不快,小心脏也泛着酸酸的苦水,不敢再问下去,唱了一半的童谣,终于也中断了音,扑闪扑闪的瞳眸望着仍然失神中的妈妈,终究吞下了那个问题,爸爸为什么会不要我们?是因为宁宁不乖,还是安安太调皮了? 忽然间,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到佑宁粉嫩的脸颊上,她仰着头望向母亲的双眼,莫名地通红的双眼噙满泪水,她想妈妈一定是听到她的问话了,妈妈一定是伤心了才会这样?贴心的小丫头甚是心疼母亲伤心难过的样子,赶忙撒着娇往母亲心口紧缩,细声细语道:“妈妈妈妈,宁宁再也不问了?爸爸不要我们,宁宁也不要爸爸!安安宁宁只要妈妈,只要妈妈!——” 撒娇不迭的女儿攻势过人,柳奚再不能顾自沉浸在方才的落寞中,此刻眼中儿女的欢愉,或许就是穆遥奇今日出现想要重新给她的东西。对她而言,世间最珍贵的已然在眼前,过多的执泥于过去,反而会让自己错失了当前的幸福。 小佑宁终于在母亲脸上看到了破涕的笑颜,窝在她怀里也笑得咯吱咯吱格外朗声。 就在这温馨的画面之下,一个破音划破了整间楼阁所有和谐的声波。 佑宁从母亲怀里猛然抬头望向声源,而可怜一直专注在桌子底下找弹珠的佑安,被吓得急于抬头后脑被桌脚磕了好大一个包,疼的咬牙切齿都来不及抱怨,气势便被那声源全数夺走—— 还好柳奚眼疾,揽过粗心受伤的儿子赶忙为他揉搓安慰,当然视线也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将讶异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整个身体都挡在电视机台前面的小荷身上—— 这丫头一惊一乍的,真的是不下飞别人的七魂六魄誓不罢休。 指见当事人却指着电视机,颤抖着她的葱白玉指,战栗的双唇抖落不出半个字来—— 柳奚搂过儿女,远远地做回沙发上,忍不住责怪了一句:“小荷到底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吓坏孩子们了。” “黎绘和郑大少、解、解、解、解除婚约了?”小荷压根听不到身后的问话,只是对着电视机里的新闻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她竟然和有妇之夫传绯闻,而且还是Simon那种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传奇,王子公主、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为什么连他们也经不住这个花花世界的诱惑啊?真是让人太失望了——” 柳奚偏了偏首,略略看到一些镜头,屏幕正被无数巨大而模糊的狗仔都拍照片覆盖,大多都是黎绘醉酒状态下拉着那名为Simon的富家少爷的暧昧照片,看过电视的人都对这位花花大少有点印象,因为他的入镜率着实太高了,酒驾车祸、聚众打架、横刀夺爱又高调结婚、婚后又不停与小明星们闹花边——而这一次的花边唯一的改变是,这位已经被媒体炒到冷感的富家少爷,终于搭上了一个极具眼球的主儿,再把自己的情事翻到了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都说邱家两位少爷是富二代里的典型,大少爷邱泊优秀到无人不称羡,而二少爷邱浩也毫不逊色地把他的臭名播到比他大哥美名更广更深远的领域,着实一个无人不唾弃的败家子。 或许这就是上帝的公平,对于这样的家庭,给你一份礼物,必然要没收一份同等价值的东西。 柳奚冷静地坐回沙发,拿起前些日子画的稿子继续审视,两个孩子也见惯了小荷为了这些明星的花边小事一惊一乍的表现,也许是她前些日子见过了黎绘的真人,对她的痴迷程度便更甚,才会导致今天承受不了如此打击的失语局面。 月言说是要离开些日子,那‘向日葵’童装店的活儿便都得由她一个人扛下来。原本对‘绘星’公司的契约想要找月言顶下来,毕竟在设计方面可以信任和委托的人,她身边也只有江月言一人,现在她一走开,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这箭在弦上,眼看着戏已经开拍,自己如果还不加入,失约于人总是不对的。 拿着手机反复地按总裁郑谦的电话,却始终在最后那个拨出键摁出的时刻回到最初的屏幕,然后让屏幕在静止的状态下黑成一片,映出她失神无影的双目,她才会一个精灵把自己打醒,再开始翻郑谦的电话——然后再陷入长久的失神,如此往复,不断地犹豫,犹豫——她自己也道不明那是一种什么神秘的情绪在阻挡着自己去面对这个男子,近在电视机屏幕上不停闪现的他的名字、照片,双唇紧抿、神色深邃,青白的指尖闪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钻戒,将他整个让人顿生畏惧之意的形象平添几分暖意。 他的钻戒很普通,却尤为明亮,钻石的尺寸比及他的身份却有点相形见绌。新闻此刻正在炒作郑谦手上的这枚钻戒,多年以来,一直被人传为是他与黎绘订婚的定情戒指。而在今天黎绘与邱浩醉酒牵手照曝光后,单方面又表示已经与郑谦解除婚约,虽然郑谦对他的感情生活从未给出过任何正面的回应,但从黎绘已经摘下‘鸽子蛋’的举动中,媒体与看客都已接受他们已经取消婚约这一消息。 但为什么,今早现身‘绘星’新片开机仪式上的郑谦,手上的戒指依然熠熠闪光?任记者穷追猛打刨根问底,郑谦仍是十年如一日地冷然一笑,不给任何回答。 然后电视里那枚戒指的镜头被拉得很长,现在犹如私家侦探的记者们心细如丝的发现,郑谦手上的结婚戒指图案,做的是两个英文字母重叠的字样,字母分别是一个G与C环抱的样子,而那颗钻石则落在G的尾巴上,正为整个图案的中间,如两颗重叠的心。 总所周知Gavin是郑谦的英文名,而黎绘的英文名keith则以K打头,与戒指上的C不符。在他们爱情落下帷幕的时候,这一八卦的发现也算再次掀起一层浪,媒体自以为是的验证了另一传言,其实郑谦和黎绘貌合神离已久,只是存在商业合作,一直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 甚至更有猜测,郑谦早与他人结婚,黎绘不过是一个幌子。 闪电一般,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Christy,Zhou。周雨濛。 ‘啪’的一声手机砸到桌面,脑子里想起的是另一个声音,永远不要和郑家的人再有任何瓜葛,佑安佑宁的父亲,彻底忘记,是你自己潜意识里做的选择,请最后相信自己一回,不要再去深究了——— 即将打烊的店铺外突然停下一辆西林市牌子的跑车,车上下来的男子却并不拉风。严寒的冬季里,他扣着厚厚的绒线帽,面色也似乎被这个尤为冰冷的冬季冻化了,像落了霜里一样白,眼神中雾蒙蒙的让人感到很是亲切。他看到柳奚便礼貌地鞠躬打招呼。 面对来人,柳奚还是保持着刻意的疏离,安安宁宁看到陌生的叔叔都新生警惕地钻进母亲的怀抱里。 男子面对柳奚可以看出是有备而来,所以客气恭敬、语笑安然,但在安宁双生蹦跳着投向母亲怀抱的时刻,他脸上还是难掩一闪而过的震惊。 最后他还是压制下自己所有的冒昧情绪,恭敬地向她打招呼:“周雨濛小姐。你好,我是齐正容,我是来邀请你加入新片《落雨节》的拍摄,这部虽然不是大片,却是我在‘绘星’工作的最后一部片子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完美地完成它。仅是我个人的愿望。” 柳奚愣愣地望着来人,又是一个与周雨濛相熟的故人。 她究竟应不应该答应他呢?他是如此的诚恳。 自己真该为自己的一己私利,毁了合约么? 51遗忘15 就像一切不曾发生 如果一切不曾发生,过往如被清洗过一般不再存在有纠葛。当她再次站到他的面前,自己便能像面对常人一般坦然对之。 如果这一次遇见,能是生命中的首次相会。 那么,可不可能,如此惊鸿,能从此走入彼此的生命。 正如所有美好的一见钟情一般,爱情从最美的开端开始。 如今她就站在他的咫尺之遥,眼波沉静,客谦拘谨地微笑,仍似千里之外的一个陌生人。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违背这份信约的时候,齐正容还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她请了过来。但此时此刻,让现场所有人最为震惊的不是她的出现,而是齐正容带来的另一个女子和他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无疑是给这个才开机几天的剧组轰然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郑总、路导,大家都在我有件事需要跟大家宣布。”齐正容身为“绘星”影视的执行制片,每一部电影的统筹都是经他之手,郑谦只是偶尔参与监督执行效果,一般齐正容所作的决定他都没有干涉,事实也证明齐正容脾性虽然看似大家公子游戏人间,但他对于电影事业的喜爱与热忱都是郑谦无法匹及的,“绘星”之所以有今天的影坛地位与社会知名度,其最中坚的力量来源,外人总以为是来自‘郑氏’的坚实资金投入,但其实整个“绘星”上下没有人不知道齐正容举足轻重的分量,他做下的任何决定除了郑谦都不可能有人可以提出异议。《落雨节》虽然已经开拍数日,主创齐正容却至今日才现身,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但他今天出现所带来的两名女子无疑将全剧组的目光皆数收去。其一是负责服装设计的柳奚,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她与周雨濛究竟有什么联系,但从郑谦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们千丝万缕的纠葛——而另一女子的影视新星袁熙的出现则让所有人陷入了迷雾,齐正容带这个与剧组完全无关的艺人来到《落雨节》剧组到底是何用意?还是证明,最近传媒所报道的关于他与袁熙的绯闻并非空穴来风? 随着齐正容带着两名女子走近,整个剧组的非议声瞬间盖过所有工作的声响,一直冷眼旁坐的郑谦终于站起了身,极力掩藏自己再见到她时的惊惶,强作泰然地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打发好外头的记者,正容有什么话屋里讲。” 因为外场取景,片场没有宽敞的会议厅,工作人员匆忙之下只找到了一间比较宽敞的道具室,勉强凑出几张凳子赶忙端给大佬们,郑谦早已没了心情去搭理这些,视线锁在来人的身上,半分不肯挪动。 齐正容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去搭理忙碌的招呼,两位大佬都无意坐下久谈,作为跟随者的柳奚便也很识实务地朝为她安排座椅的工作人员推了推手。 袁熙虽为新人,眼神却老到沉静,见到如此多的大人物丝毫未有怯意,仿佛齐正容就是她的脊梁骨,让她可以自信如此,腰杆笔直。 黎绘悠然地立在郑谦与导演中间,手中的保温杯盖不停旋合再打开,修长的手指反复着这一个动作,指端掐着猛力生生发白,她不用正眼去看柳奚或是袁熙,似乎她们根本不值得一屑。 并没有过渡的开场白,齐正容的神情默然眼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不等齐人落座,便宣布:“从今天开始袁熙会代替黎绘出演本片的女一号,而柳奚小姐是我坚持邀请过来为女主角后期的所有服装设计,从今天开始她们二位将和本剧组共同进退——” 一瞬间极致地静默,似是整个空间被抽成真空,只为蓄势而来的暴风雨。 黎绘握着保温杯的手指节骨间捏出青白,但她依然佯装气定神闲的样子来回旋转着保温杯的盖口。。。 一圈接着一圈,稍稍有热气袅袅绕出。 空气间仍充溢着齐正容话后僵持的冷,所有人都好似没有办法去应对现下的僵局,郑谦竟然没有反驳,难道那便意味着尊重了齐正容的决定? 可是这是如此荒唐的决定,郑总都不会加以阻拦么? 导演暗暗地低头,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编剧站在人群的边缘,悄然地打量着齐制片带来的两位美女,寻思着这剧是否有新的创意迎合新主创们的走向—— 所有人都尽其所能地将自己划至这个局的外围,静待着最后答案的揭晓。 他们都是听命于人的人,就安守好自己的本分才能保住饭碗。 郑谦的眼神依旧淡漠,精神却仿佛飞出升天,食指微搁着颚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柳奚此刻就站在他的斜对面,原本她以为今天的会面她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有关于从前的讯息,未料齐正容却带着她们来公布如此之大的消息,自己都被震慑当场。幸而及时想明白,换角一事应该只是娱乐圈的一些规则游戏而已,决计不会跟自己有关系,所以她便平心静气下来,静观其变。 谁也没有注意到黎绘的保温杯是何时脱手的,只听到有人疾呼了一声‘小心——',柳奚抬眉已经为时已晚,当场立觉昏天黑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成了黎绘的目标,明明她泄愤的方向应该是齐正容或者是袁熙———— 为什么,她还来不及开口问,便被如疾风般的张开的网瞬间卷了过去。。。只剩下耳际一声闷狠的敲击声,然后便是灼热浓厚的液体烫到面颊———— 玫瑰红枣茶的香味弥散满室,渐渐地弥散出进血腥味———— “郑总——” “郑总,你没事吧——” “头都破了,赶快叫救护车——” 一瞬间静如密室的屋子乍响如紊乱的闹市,所有的人一下子急得六神无主,一来是谁都没想到黎绘会这般沉不住气,如此发作实在有失巨星风范————二来是,谁也未曾料到砸向一个陌生女子的水杯最后会被老板用身体挡下来—— 外头探头探脑的工作人员不停地往里涌,无孔不入的记者也迅疾地举着他们的相机争相闯进来—— “正容,你把记者引出去宣布刚才的决定,徐导去把司机叫来,载我同柳小姐去医院——”郑谦艰难地站起身来,但仍不慌不乱地宣布完部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柳奚被他紧紧锁在怀里,任凭记者闪光灯骤闪,都拍不到她一个侧面—— “郑谦,记住!今天不是你甩我,是我甩了你!”黎绘依然淡定如昔,只是咬字间掩藏不出她的恨意,好似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轻拍双手旁若无人地穿越出人群。 黎绘一走,记者便跟出去一大半,屋子慢慢便安静下来。齐正容拍了拍仍处于惊愕之中的导演,带着袁熙出去开招待会:“听郑总的,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西林市医院。 急诊室外休息室里,端着热茶的双手好似还在经历严冬一般颤抖。 一个谜题来不及解开,接连着又串上了第二个,像糖葫芦串一样,不知道串到何时才是尽头。 她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左手,还有他紧紧拽住的痕迹,如果她真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美术设计,真的也值得大名鼎鼎的冷面郑谦如此舍命保护? 为什么被他揽在胸口的时刻,自己的心跳会如此的失去规律,像触碰到了阔别已久的火球,炽热到令人生畏? 明明遥遥望着他是那么冰冷的人,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似火灼一样? 急诊室出来,伤口已经被处理的万无一失,他的脚步却比方才进来时还要沉重。越是靠近他越是惊惶到无措面对,他应该开口跟她说什么好呢? 雨濛,这几年过的还好么? 还是,柳小姐,你没什么事吧? 然后再相安无事地把她送回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间再大的惊涛骇浪,都要云淡风轻地抹去?他真的可以做到如此神情自若么? 她抬眼,看到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只是后脑裹了纱布,好似并无大碍,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感觉到他有半点受伤疼痛的表达,仿佛,仿佛一切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她被自己脑海里闪过的这个词吓到了,暗笑自己简直有妄想症。。。 “郑总,你没事吧?”她站起身来,以示礼貌,分秒间距离便被划开。 晃神间略微的懊丧,他抽动嘴角,微微摇了摇头。 正在柳奚思忖良久想方设法该怎么开口询问为什么要如此护她之际,郑谦的手机很合时宜的响了,化去了两人对视的尴尬—— 电话是郑敬打来的,他有点意外,自从她和穆遥奇结婚以来,他们兄妹俩便几乎失去了交流,这还是郑敬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接起电话,对方只是哭,哭的都快失去言语能力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说她在说:“哥,快——快过来,妈不行了,妈妈她——” 僵立在对面一无所知的柳奚瞬时被他抓过手去,整个身体失去重心撞个满怀,她执眼望向他疑问来不及开口便听他道:“雨濛,陪我去见一下我妈——” 跌撞在他怀里的柳奚仿佛石化了一般,猛地推开他:“对不起,郑总我想你们都认错人了,我不是周雨濛,我叫柳奚!” “你跟我去,我把过去一切都告诉你——”郑谦将她极力挣脱的手拽的更紧了,柳奚望着他深如墨潭的双眸,像触电一般仿佛能感知到那里面深埋的疼痛,是他言语里过往秘密的诱惑,亦或是他双眸间深邃疼痛的牵引,她已经不得而知了,她只觉得自己像被下了蛊的傀儡一样,望着他便什么也不敢推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连抱歉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原本想2011年前终结的文竟然在2011年尾声才敢补上来。。。 这短短十个月我却过的心力交瘁,怎么过来的自己都不知道,家庭问题,情感问题好像一股脑地全部都挤到了这个年月。。。深感在天朝半点自由都没有,剩下的只剩下幻想。。。 人,究竟应该认命呢,还是搏命呢?我一年前错过的,是不是永远都错过了呢? 一年前那个等我的人已经真实地走了。。。 是不是这文下边所有等我的人也都走光了呢。。。 走了也没事,都是我咎由自取。。。 52遗忘16 汀东“锦年”疗养院。 院里的梨花已经开到荼靡,微风徐扫,满地落英。 这原本该是本年最烂漫的季节,只可惜房间里的人却从未曾有过精力去欣赏窗外的半分美景。 四季轮转,年月更替。 氧气罩下纸白的面容,早已褪去了生气,只能依靠着床头的那台体征监护仪上微弱的起伏电波显示着,她还存活在这个世上。 只可惜再好的医疗环境、再悉心的周到护理,这六年来都没人能唤醒过她一刻。 整整六年过去了,只有一成不变的微弱那条电波表示着她的生命还未曾终止——虽然那只是极其微小的希望,但只要她的生命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郑家的人就从未曾绝望过,日夜的守候,只是希求着某一天她能再次睁开双眼,看一眼这世上来不及领略的风景,体味片刻从未享受过的天伦之乐—— 终于,连仅存的念想也要破灭了。 生命体征仪一贯平稳单调的声波,毫无预兆的却在今日清早再次渐慢了频率。 医生最后还是给了郑东奎万念俱灰的答案:“我们已经尽力了,可能熬不过今天了,好好地给她准备后事吧,节哀顺便——” 郑敬就这么看着从小一直视其为神祗的父亲,颓唐万分地跌坐在病床前冰冷的地板上。 嘴里来回念念有词,只有单单一句:“她终究是死也不想再醒过来看我们一眼了,这个世上再没有她留恋的了——” 整整六年寸步不离的看守,依旧没有能缓解她内心的半分怨恨么?亦或是心死之后,再无爱无恨,无牵无挂了? 郑敬望着病床上安静睡着的母亲,她的面色还如昨日一般安详,除了那台冰冷的机器,没有人能探慰的到她的一丝冷暖,没有人看的出来她这一日复一日的沉眠究竟有何差别? 终于,她就这么地宣布要离开人世了,再不给等待已久的亲人一点惦念的希望。 终于,她死也没有想要睁开眼再看他们一眼,再跟他们说一些什么…… 郑东奎从来都没有哭过,尤其是在自己的子女面前,但医生走后,留下的那两句话将他几十年的坚韧修为一瞬间击垮了。他哭的像一个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小孩子,再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 郑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懵了,父亲一垮她便也像没了支撑一样彻底乱了主张,只有眼泪收不住地往下落,蓦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擦干眼泪:“不,我知道还有人妈她是牵挂着的,或者只有他们还能让妈醒过来看我们一眼了——” “还有谁?”郑东奎已是失意至极点的心绪,仿佛稍稍给一点点希望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弃。 “还有两个连哥哥都不知道已经来到这个世上的精灵——”郑敬起身静静地说道,但是面色怎么佯装冷静,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忐忑,她可以为了郑家的一己之私,再把雨濛牵涉进来么?穆遥奇知道一定不会饶了她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这么一字不留地离开他们,徒留一世的悔恨给她的父亲—— 就算这只是一场必输的赌局,她也只能孤注一掷。 从停车场到病房的路程,她是被他牵着手飞奔而去的。一路上偶遇的看护医生都会恭敬地跟郑谦打招呼,一声声叫,郑董,郑董。 柳奚不是第一次来‘锦年’。 因为程涛妻子常年居住于此,‘锦年’对她而言并不算陌生。 但她从未料想过称霸影视娱乐业的‘绘星’影视老总,竟然会是这座蜚声海内外的慈善疗养院的主人——一直以来,郑谦给人的印象都是严厉刻板、唯利是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高端资本家。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虽说是很应该做点慈善事业回馈社会,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成为这间疗养院的主人,或者他一开始便是,只是外人未曾了解到而已,同所有不知情的普通人一样,柳奚也只是简单的以为,这座建立在‘锦华’已故老总裁故土上的疗养院,取名‘锦年’,理所当然是‘锦华’的手笔。 但这一日的震撼似乎才开了个头,在即将踏入郑谦母亲病房的当口,耳边却传来两个怎么也不可能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她跟随着他奔跑的脚步蓦地收住,眼神中满是惊疑—— “怎么啦?”身后的人一停,他便感觉到了不妥,回身扶住她还在急喘着的身子,关切地问。 柳奚单手俯撑着膝盖,未见他松开自己的手,便抓着他的衣袖盯着他的双眼看,一瞬不瞬,仿佛这样便能从中咨询到一些什么:“孩子是你带过来的么?” “孩子?——”郑谦被她逼得紧紧的眼神问的一头雾水,方想问,什么孩子?这才注意到从病房间里传来的童声,一男一女的两个稚气音调,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这一次脚步彻底僵住的换成了他,如果记忆没出差错,那不该是江月言和沈卓桥的那对龙凤胎么?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猛地一下思绪翻江倒海,那声不知是在噩梦里还是久远回忆里穆遥奇的诅咒,像是跳脱了一般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医生说,很可能是对龙凤胎,不过很可惜,她说要在你知道之前收拾干净—— 那对龙凤胎,竟是他的孩子? ……………… 他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机器人,猛地将仍在等他答案的柳奚抱了个满怀。 一点空隙都不肯留下,生怕她能从中再次逃逸出他的生命一般。 她被他搂得死死的,像是溺水者抱住浮木一般,仿似只消一松手,便再也抓不到了——柳奚受惊,不安地挣扎着他突如其来的束缚,但是她越是挣扎他拥抱着她用的力量便越大,直到她的脸颊上滑过他眼角垂下来的泪水,她才惊愕地终于不敢再动了—— “对不起,雨濛,让我好好抱抱你,是我不敢去面对,面对自己以前对你的伤害——你不知道我是有多么害怕,害怕这是假的,害怕自己是在做梦,一睁眼,抱着的只是空气——” 这一次他叫的依然是,雨濛。 可是她却再没有勇气去抗拒,或者正如他们所讲,她就是雨濛。 母亲去世的时候应该很安心。她是笑着离开的。 因为她在这个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镜头便是儿子牵着他错失已久的恋人来到她的面前。 孙子孙女还在她床头依依呀呀地唱着儿歌,他们并不知道,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于他们而言是什么身份,天真的孩童面对谁都能给以最诚然的笑容与歌声。 这无疑是她离去前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虽然她到死还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至少她睁开眼看到了她的牵挂。 郑敬望着母亲指向兄长方向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尔后嘴角露出了宽慰的笑颜,终于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生命体征仪上的那条微弱电波,发出一声尖锐如刀割的声响划过他们的耳膜,短暂的留恋漫长的疼痛,通通到了终点。 音波消匿,而他们的眼泪也失控而下。 佑安佑宁看到来人是母亲,便欢乐地撒着欢向柳奚奔跑而来——那个镜头她们母子之间普通不过的亲热画面,对于在场所有其他人而言,都像是被摁下了定格键一样的电影慢镜头—— “妈妈妈妈,你怎么也来了,爷爷说奶奶身体不好想听我们唱歌,听到我们唱歌她就能好了么?”天真的佑宁仰着水汪汪地双眼望着母亲,她的嘴角还漾着甜笑,浅浅的酒窝像极了她的母亲—— 郑谦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这个孩子,她是长的这么的玲珑可爱,像个天使一般跳脱到他面前——只是她并不认识自己—— “妈妈,妈妈——为什么叔叔阿姨还有爷爷都哭啊,奶奶不是都笑了么?”扯着柳奚裤腿的佑安总是那么多为什么,她只能浅浅一笑,并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答案。 郑谦搂着她瘦削肩膀的手臂更用力了,两个小天使的出现像是一个炸弹猛地击中了他的心脏,明明是应该那么开心的事,为什么他只是觉得疼—— 她们三个都不认识他,原本应该跟自己休戚与共的最亲密的人,竟全部都不认识他。 灵堂安在了海边的郑家老宅。 郑谦知道那是母亲唯一经历过幸福生活的地方,虽然她的曾经的幸福也是那么的卑微。 郑东奎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灰败,望着远处眺海而望的那抹背景,更是心痛到了极点。虽然今日他有幸得知自己还有一对无双美好的孙子女,但看到儿子的情感再赴自己后尘,更觉悲凉—— 如果当年小谦小敬没有跟着他,或许他们也能像今日的佑安佑宁一般跟随着母亲天真烂漫的成长——那或者今天就不会再有重复的悲剧了—— “妈妈,妈妈”佑宁钻到她的怀里,眨巴着双眼问,“郑叔叔说,刚刚那个是我和安安的奶奶,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奶奶不是很喜欢我唱的儿歌吗?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她为什么就不要听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啊?” “妈妈,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很漂亮啊?为什么爸爸去了,奶奶也跟着去?他们都不要我们了吗?” 佑宁缩在她的怀里,不间断地问着稚气的问题,她只是安静地抱着她,眼神望着不远处的大海愣愣地出神—— 这么稚气的问题,为什么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呢? 她失神无措的眼神落在他的眼里,疼也落在他心间。 一个没有记忆的单身母亲,是怎么样带大这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的,她连自己都给不了答案,又怎么给孩子们去解释她们的难题?佑宁看似天真烂漫的问题,每一声都像是一把辣椒,火辣辣地撒在他记忆的伤口上—— 当年她是那么低声下气地跟他说,我们结婚吧。 可是他的回答却是,我要毁掉你。 这就是六年之后,她给的报复么? 他承认,他输得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人的鼓励,我很安慰。真的,我以为看这文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53遗忘17 闭上眼是无际的暗黑,张开眼又是满目的缟白。 跪在灵堂前的双膝早已麻木到没有了知觉,她找不到任何方式来宣泄自己胸中的忿恨,世上再没有人关心自己,似乎眼泪也便失去最后的价值。 “郑阿姨,你不要哭了,安安请你吃糖。”小男孩清朗的面容是这灰白世界唯一的色彩,年纪虽小,眉宇之间的俊气却毫不逊于兄长当年,怔忡地望着这张稚气的小脸,仿佛记忆可以穿梭,简直就是哥哥又回到了幼年时代——只可惜郑家兄妹,似乎从未拥有过如此天真烂漫的神情。 “安安——宁宁——”郑敬单手把佑安圈进怀里,低声呢喃雨濛两个孩子的名字,眼中满是落寞亏欠——她终于求得安宁,却终究还是被自己的一己之私带进了这个漩涡,“安安真是个乖孩子,不过以后要叫小姨,不能再叫郑阿姨了,知道么?” 佑安本来就活跃惯了,被这个似曾相识的阿姨抱着更不觉生分,只是她的话语让他年幼的小脑袋瓜很难消化:“阿姨跟小姨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阿姨是普通的陌生人,而小姨是爸爸的妹妹,是亲人,知道吗?”搂着他,好似心房也能更觉温暖一点,郑敬悉心地给他解释,小家伙本就聪明,一点就透。 “爸爸的妹妹?你是郑叔叔的妹妹,那郑叔叔不就是我跟宁宁的爸爸?”小佑安一下子便被吓住了,突然想到几个月前沈家的那场乌龙,便又不敢把郑敬的话当真了,“哦,我知道了,你们一定又在骗我们对不对?上次月言姨姨还让我们叫那个沈叔叔爸爸呢?你们大人不可以总是骗我们小孩子的?虽然我和宁宁是没有爸爸,我们也知道我们爸爸不要我们,但你们不可以老是来骗我们啊,你们讨厌——” 父亲于他们而言究竟是多么敏感的话题,郑敬不得而知,从小佑安紧张的表现看来,这两个孩子在没有父亲的生活中过来,毕竟是忍尽了委屈——可是有谁能比他们的那没有记忆的母亲更委屈呢? “看到孩子的反应了,现在你们满意了?这就是你们自作聪明的后果!”背后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她微微颤动了一□子,她知道最终还是瞒不过他的,可是真正到了被他笑话的时刻,心竟然还是比想象中更痛。 她漠然的回转过身,穆遥奇就在站她的对面,面色如冰,拱手恭敬地朝着灵柩作揖鞠躬,礼数依然周全,但言语间却是生冷的距离。 “穆遥奇,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郑敬紧咬住快要能够渗出血来的双唇,两天两夜未眠未休,在痛失母亲的时刻她得到的不是丈夫的软语安慰,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冷言相对,她以为早晚可以化解的怨恨,没想到最后还是越积越深了,最后他终于把她的坚强果敢一并历练成了犀利的争锋相对。 “如果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便不会急于赶回来给我的岳母鞠躬磕头了——”他躬身而起,望着她的眉眼满是挑衅,直到她闭上眼继续跪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再去理睬他拂袖而去的脚步声。 “穆遥奇你不要太嚣张了——”身后猛地传来齐正容喝骂的声音,同时只听‘嘭’的一声,像是拳头砸出的声响,但是回音是闷闷的,被打的人并没有反抗的声音,只是身边涌来更多戚杂的回声。齐正容这两日换了新欢,传闻是疼爱的厉害,不惜为了她与国际巨星黎绘结下梁子,所以几日来他的风头一时无两,此刻又在这灵堂大人,很快又遭人口舌——郑敬之感胸闷至极,现在就连一贯关心她纵然她的齐正容也来扰她的生活,不禁忍不住冷笑一声:“齐正容,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您大驾操心——” 言罢,闭眼。 果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搂着风衣的双手始终踟蹰在距她五十步之遥的转角。 看到佑宁在她怀里睡得沉香,他便更没有勇气上前叨扰,生怕自己的出现破坏了这幅美好画面的氛围。便只能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远望着她们母女,半分没有勇气移动。 就在他反复犹疑的时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身后穿出,猛地在他膝腕处狠力地蹬了一脚,冷哼道:“坏人,骗子——你们都是坏人!” “佑安!”郑谦一时未察觉,小家伙年纪虽然不大,脚劲倒是不小,这一脚力下的真是不轻,只觉膝盖一软几乎站不稳——他正想扶住孩子,未及他小身子奔跑之快,骂了两声便直奔母亲怀抱:“妈妈,妈妈,我们快回去吧,他们这边都是骗子,刚才那个郑阿姨竟然说郑叔叔是我爸爸——我不想再被骗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爸爸不要我们了——” 方在柳奚怀中睡着的佑宁很快便被惊醒了,眨巴着睡眼朦胧的眼珠子望着气势汹汹杀过来的哥哥一脸迷惑:“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你们的爸爸没有不要你们,话到了嘴边,还是来不及开口,身子便被后面一道力,猛地往回一扯—— 穆遥奇冷峻如魔的神情对上他彷徨无措的神色,终于他得意的笑了:“终于,郑谦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去啊,去解释你为什么不要他们啊?不过在你编好你抛弃他们的理由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作为父亲最可耻的秘密,因为你连他们的生日都不知道是吧?” 面对穆遥奇转胜后的冷嘲热讽,郑谦早已经麻木不觉了,但的确他的每句话都在情在理,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连自己子女的生日都被他人称作为秘密,那是多么可悲的嘲讽啊——他点点头,等着继续听他奚落。 “六、月、十、六、号。”望着郑谦溃不成军的模样心里就是痛快,他一字一字地念,因为他清楚郑谦心中定知道那个日子的意义—— “不可能,怎么会那么巧?这不可能?”他以为自己已经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了,但真正到了触碰到真相的时刻自己竟然变得如此的脆弱不堪,“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巧的——” “你竟当是巧合?哼,真枉费了她对你所有的感情——你还记得当年你们感情曝光的地点么?汀东市中心广场的大荧幕前,没错,就在六月十六号那天,同一个地点,雨濛看到荧幕上你同黎绘订婚典礼的直播——然后她像失了灵魂一样,出了车祸——两个未足月的孩子就这么生生地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脑部受到剧烈撞击,她足足昏迷了两个月,出生的时候女孩体重不到2公斤,男孩吸入过多羊水抢救了大半个月——可是那个时候最为父亲的你,却在精心筹备着你与另一个女人的订婚典礼——如果你今天觉得你还有这个嘴脸去面对她们,那你就过去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啊,我想或许她天性善良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但是你自己能原谅你自己么?” “车祸、早产、体弱多病、孤助无依最后终于忘记前尘从零开始——”她几乎经历了生与死的涅槃,那般彻心彻骨的疼痛都是他给的,是啊,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又怎么去求她的谅解? 原来今日的孽,没有一分不是自己亲手造就。 “这就是真相么?”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太多的颤抖,妄想过太多了有关于自己的往昔爱情,却从未想过自己原来竟是这般的分文不值,“当年周雨濛的事迹,我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原本以那些新闻只是捕风捉影,那些所谓与富家公子的传闻不过是为了挽救‘锦华’的逢场作戏,没想到竟然戏假成真,我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你们也不需要再给我解释了,如果是我和孩子的出现影响到了你跟黎小姐的婚事,我真的只能说抱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已经能生活的很好了,你不需要为我们愧疚,毕竟一切都是我当年自找的——” “妈妈,叔叔们为什么要吵啊,他们在说什么啊?”佑宁本就胆小,看到两个大男人怒目相视,冷语相向的画面就已经觉得吓人,搂紧母亲的脖子几欲要哭出来。 “雨濛,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走——”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昏乱的看不清方向,后脑的伤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再排挤他身上所有的疼痛,头像要爆裂开来一样地嗡嗡发响,但唯一还存在着的一个念头依然能支撑着他,那便是抓住她的手,他绝对绝对不能再让她走离他的生命。 “不是这样便是怎样?你原本就是利用‘锦华’的资金缺口,拆散我和雨濛,你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难道还想我一一数落出来?如果你对她有一分半分的怜爱,就不会在黎绘回来的当口,拿她出来当挡箭牌,如果你对她有一点点的责任,也不会在她要求跟你结婚的时刻,手起刀落,侵占‘锦华’股份然后生生将她遗弃——如果这些都是真相,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她下来?”穆遥奇冷哧一声,淡漠地站到一边看郑谦因为疼痛而越缩越矮的身子,而此时的柳奚抱着孩子的双手也禁不住节骨间生生泛出青白——她真的佩服自己,竟然能把这个故事听到尾声。 原本抓着她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到了衣角,郑谦已经颓丧到再没有力量来挽留住她了—— “不,我是爱你的,那时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因为爱上了你,我变得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害怕那种感觉,以为割舍便可以,谁知那是更深切的痛苦——” 他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手间挽留的力量已经完全散去,她离去的脚步却也蓦地停驻。 她应该相信他么? 终于在她踟蹰之际,大门外人声再次喧嚷,不速之客再度降临。 李绢文生平淡薄低调,未料死后丧礼却难逃尘世喧杂。 54遗忘18 来人是黎绘和秦宁。 随着她们笃然渐进的步子,宾客之间口耳相传的流言便再也止不住。 她们天生就是有这般气场,能从熙攘的人群间立时脱颖。 借着秦宁与李绢文二十多年前的旧交情为幌,这两母女是处心积虑的要把这场已入尾声的低调丧礼掀到台面上。 齐正容前脚刚到,黎绘后脚便至。 这两个今日西林市各大周刊日报记者如影随形的大红人在同一个地点现身,身后尾随而来的记者狗仔自然不在少数。 郑敬知道她们到来必是不怀好意,起身便是怒目相迎:“不好意思,家母生前与二位非亲非故,实在无须劳二位大驾送行,今日我们做晚辈的心情沉痛,无暇照应贵宾,恕不远送!“ 秦黎二人尚未在灵堂前行完鞠躬礼,郑敬便下了逐客令,一时间,本就肃冷的灵堂间气氛更是凝重尴尬。 “家母?”秦宁轻声地走到郑敬耳边冷哼,“别忘了几年前你的生日宴会上,你是怎么跟这些客人介绍我的身份的?我今天来也只是纯粹好奇,郑东奎是该将她以什么身份给安葬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学乖,长辈们之间,许多沾亲带故的关系虽然都没见得光,但也不能抹杀我跟绢文当年姐妹情谊——如今,做姐姐的盛年早逝,在情,我这个当妹妹的送她一程也是理所当然——至于黎绘,她虽然刚刚辞演‘绘星’的一部小成本电影,外界也许回传她跟你哥发生什么口角,但至少她还是‘绘星’影视的第一把交椅,今天老板亲人去世,作为当家花旦在理她也该来送个花圈——所以,在情在理,我们都是做了我们该做的而已。” 郑敬被她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去去都是父亲同兄长造的孽,现在报复上来,她只能做个受气的角色,把怒气跟怨气全都忍下。 郑东奎既是怒气正盛,也不想在李绢文灵堂前闹出什么声响,叨扰了她最后一程的安宁。只得冷面待客,息事宁人。 黎绘和秦宁在这个城市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就算逛街买件衣服都能被狗仔拍两张照片评头品足一番。更何况是在退演《落雨节》这个风口浪尖时刻,记者本就跟得紧,现下难得所有当事人都集中在了一个点,让那些新闻工作者怎么敢松懈了这一时半刻。 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通往郑家老宅的路上,明明暗暗的车辆已经守了不下百部。在里头安营扎寨守株待兔的媒体人数已决不少于郑家的宾客总数——这一时间守得住郑家老宅不被那些长枪短炮侵入已是幸事,眼看出殡在即,外头媒体这个阵架实在让人心难妥。 穆遥奇在阳台上远眺了一眼,看的心里都发怵,如今这场景,怕是雨濛和孩子都难以侥幸逃过那些记者的法眼,虽说他们的目标是黎绘、郑谦同齐正容,但毕竟他清楚雨濛一旦出现绝对是新闻界的重磅炸弹—— “雨濛,这地方你不能多留,我先带你跟佑安佑宁回去——” 郑谦一身缟素孝服,低迷地垂着眉,眉宇间静默中透着无尽的悲怆,他已经在没有勇气和理由去去阻止穆遥奇将她带走——可惜她的手还是从穆遥奇的掌中松脱了,“我不能跟你走——” 她的语气坚持而不容置喙,穆遥奇伸出的手只得僵在空气中不得前进,半倚在墙边的郑谦也抬起来他低垂已久的眉头,两人不约而同之下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怔忡。 “你们谁都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两个孩子送完老人家最后一程,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不拖不欠,再无瓜葛。”她目色冷然沉静,一字一句却像浸了盐水的鞭子皆数抽在他的身上,“你们需要继续回到你们的人生轨道,‘锦华’的总裁也好,‘郑氏’的继承者也罢——回到属于你们的位置上去,郑敬的丈夫或是黎绘的未婚夫——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可以当所有的事都不知道,周雨濛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权且当听了一个故事。而我,柳奚,于你们而言也该是个陌生人——这样便可——” “雨——”异口同声的叫唤最后还是都苦苦咽了回去,她好不容易用柳奚的身份活出了自我,不可能再将周雨濛的枷锁复套到她的身上。望着她牵着孩子渐步走离自己身边的背影,除了沉痛的闭上双眼,他再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世,他不会再勉强她做任何事,余生对他的意义,便只是力求保全她同两个孩子一生无虞。 哪怕他只能站在最最隐蔽的角落,再也触碰不到幸福。 出人意料之外的,秦宁与黎绘到来后却是出奇的太平,甚至连一句冷言讽刺之声都没有,郑敬都忍不住纳闷,这两人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就说她们会单纯地跑过来为亡母吊丧,连鬼都骗不过。 穆遥奇带着雨濛母子三人从偏厅重回灵堂,郑谦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面色却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神色—— “少爷,你头受了伤,医生让你好好休息的,怎么这会儿就起来了——”这个家也就只剩下佣人还会记挂着他,可惜披上的外套还是被他轻轻摆手避开了。 穆遥奇面色极冷,蔑视地瞟了一眼众人:“现在出了郑家大宅三百米,各家媒体的车已经排了有一里地——你们几位大红人是不是也该出面解决一下,免得这场丧礼明天也上了娱乐版的头条!” “这就是你们俩的把戏是不是?”郑敬此刻才恍然大悟,“你们还有没有良心,竟然利用死人来早新闻!?” “把戏?”黎绘对她的职责轻巧付之一笑,冷眼瞟了一眼今日携美而来的齐正容,这个人于郑敬而言无疑是把软刀子,看似无碍的举动,还是无声无息伤到了肺腑,这种微妙的情绪黎绘自然是见多了习以为常,“不过今天究竟谁是这场闹剧的主角我可希望郑大小姐看清楚了,事非我挑起,如果算受害者,难道还能有人比临时换走的女主角更受伤?我并无意追究问责,那你们也不能把招来记者口舌的原因也归咎于我吧?毕竟,我可是从来都无意事情要闹成这样?这件事至今老板还没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到时候我要是去了别的地方,说错了什么话可就不敢保证了——” “就算换角的事错不在你,但你故意引记者上门是事实——你爱上哪上哪去?爱说什么说什么去——离开我母亲的灵堂——”郑敬怒气上涨,说着说着便情绪难以控制地朝黎绘母女歇斯底里嘶吼起来。 对黎绘这般情绪控制最老到之人,谁先动怒谁便是输了。郑敬情绪失控,破口大骂,自扰灵堂,她们的第一局便漂亮的赢了。 她自是气定神闲,冷眼旁观,完全不视自己就是那个被骂之人。 “小敬。”郑谦本就后脑旧患未愈,一经争吵,伤口便更厉害地疼起来,他力不从心地上前拉住妹妹,“你别生气了,我出去跟记者解释——” 见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齐正容还是拉下了袁熙的阻挡暗示,正了正声:“还是我去吧,你留下好好送阿姨——” 言罢拉下额上的线帽,便牵着袁熙离开,只有那初生牛犊袁熙还敢在临走之际朝黎绘当面冷哼一声。 外头的记者远比齐正容想象的来得多,事态发展已经看来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若只为追踪《落雨节》换角,实在无需出动如此批量的媒体,只是随便瞟了一眼,齐正容便瞧见许多来自西林市以外的几家大媒体,定是收到了稳赚不赔的新闻现报,而且消息来源定也不会是什么小人物——这般商业报刊,绝对不会对一部小电影的换角如此兴趣盎然。 齐正容放下车站稳,一窝蜂的摄像头话筒便向他倾轧而来: “齐先生,外界盛传郑家去世的是郑谦总裁是母亲?请给确认答案么?当年不是说秦宁女士是郑家兄妹的母亲么?” “齐策划,昨日《落雨节》剧组宣布更换女主角,前任女主演黎绘愤然离去,甚至对郑总进行攻击,请问郑先生现在伤势如何?我们收到消息,黎小姐也已去了丧礼现场?他们两人再次见面有没有最终化解矛盾?” “齐策划,外界也有传更换女主角一事是由您作的主,能否回答一下您与袁熙小姐的关系?是否跟业间盛传的‘潜规则’有关?此次更换电影女主角是否也跟郑总同黎绘取消婚约有关,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位?‘绘星’是否也开始放弃对黎绘的继续扶植呢?” ………… “好了好了——今天能回答的我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不枉各位不远千里前来,但我需要告诉大家的是,郑宅此刻正在治伤,死者生平是个低调平凡的人,作为她的亲人,郑家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她能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还望各家媒体以死者为尊——至于电影换角一事,昨天在记者招待会上该解释的都已经解释了,我再次重申,电影都是每一位创作者的孩子,希望所有人能尊重电影创作人,至于女演员更替,原因很简单,因为袁熙小姐比黎绘更适合这个剧本角色。黎绘小姐是一位出色的演员,这个毋庸置疑,一个好演员无论如何都是遮挡不住她的光彩——至于他人情感方面的问题,恕我无法回答,待郑总处理完丧失,收拾完心情,相信你们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齐正容纵然再平心静气地回答,却阻不了百余记者的一人抛一个问题地狂轰滥炸——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原本以为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齐策划訇然倒在了记者堆里。 “我想我也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体力着实不支的齐正容在滑到在袁熙肩头的时刻,还不忘调侃几句,袁熙惊惶大叫,一下子终于把记者从问题的海洋中吼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齐正容就义了,下章该曝光的终于要曝光鸟~~~有点罗嗦,是想写够上卷的章数。。。。我尽量;-)) 55遗忘19 齐正容最终不得以身造新闻,放作平日里,他齐正容在西林市也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随便扔两句话各方记者也要揣摩个半天,没想他一世英名却要搞成今天这般狼狈样。 齐正容这出戏不管是真是假,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不少记者都怕过不了郑家严密的防守,为恐颗粒无收,选择保守地追踪此线。 出殡时间,郑家大宅外的路况已算较之前改善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不少敬业人士死守岗位。至少已经到了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只要控制好途中一切顺利,便也不会被娱记抓到什么把柄。 柳奚带着两个孩子同郑家兄妹陪同郑东奎一起坐在殡葬车内,陪同李绢文走完最后一程。后尾随着几辆随送的亲友车,娱记们的车子都只能安分地跟在遥遥半里路的后头,根本拍不到任何讯息。 哀伤的情绪始终笼罩着郑家所有人的面容,一路上郑敬的眼泪都从未曾终止过。都说亲人离去,最难舍的便是送葬的时刻,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化为乌有的痛楚是最撕心裂肺的——现在李绢文仍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这六年来她一直沉睡着一样,好像家人的那个心念仍不肯死去,说不定在下一个时刻,她就会睁眼再回到这个世界。 而尸体一旦火葬,那便带着他们所有的心念,全数化为乌有。 人世两分离,再不能有半点圜转的可能。 整车气氛凝重,佑安佑宁都只敢瑟缩在柳奚的怀里不敢出声,他们还未了解过这个世界生离死别的意义。只是过分的孤冷哀恸,让两个稚童心里也莫名地沉重起来。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却在车列即将驶入火葬区的转角,送灵的车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震住了所有人的神经。 “怎么回事?”整个身体随着灵车车身倏得陷下,郑谦感觉事态不妙,蹙着眉问前面的司机。 “——可、可能是车胎爆了——”司机言语间声音都在颤抖,车子性能一直很好,而且出车前都会例行检查,灵车发生意外事故,是绝不允许的,更何况郑家这么大的人家,要把责任推至事前没做检查那是不现实的——但事态已然发生,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司机只好迅疾闪身下车检查车况。 佑宁被那一声巨响吓得不轻,‘哇’地一声条件反射一般大哭起来,原本缩在母亲怀里的小身子贴的更紧了——柳奚倒是处变不惊,搂着女儿的手轻拍她的小身子,柔声安慰,不消半刻小丫头的惊吓的哭声便被安抚下来了——坐在她对面的郑谦,望着她们母女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心脏却像被扼住了一般,血液像是一滴一滴凝固在心口,再也无法顺利流淌下去——只觉得整个身体闷闷的,飘忽着,没有重心——不受控制的指端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没能伸过手去抚一抚受惊的佑宁—— 天知道,他是多想自己的女儿能在害怕的时候躲到父亲的胸膛里,哪怕哭泣,至少他的心能借此而温暖。 司机下车才不到十分钟,车身周围逐渐吵嚷起来,眼疾手快的记者们开始围堵修车的司机,他们只能用这种激将的方式逼着车上的郑家人露脸——穆遥奇已经带着几个相熟的亲友试图劝散围堵的摄像机,好不容易逮着缺口的狗仔们哪肯就此罢休,郑谦眼见穆遥奇劝解收效甚微,只得亲自出面调解—— 郑谦一路车,司机来不及抹着满头的大汗便挤到他身边,摊开手中几枚尖锐的铁钉,愤慨道:“郑先生,你看——这明显是有人恶作剧,这种颜色的钉子根本就看不到么?” 郑谦冷哧了一声,望向秦宁同黎绘的座驾,心间早已了然,淡淡地拍了下司机的肩背:“这不怪你,算了,你抓紧时间把车修好,不要误了出殡时间,剩下的交给我——” “各位。”他皱了皱眉压住后脑隐隐碎裂般的疼痛,站到记者中央,终于有一天一贯在公众面前冷面寡言的郑谦也会被逼到闪光灯面前:“今日实在不是供各位采访的适当契机,家母猝然离世,郑家上下都悲痛欲绝,我们做子女的只想为先人尽完最后的孝义。辛苦各家媒体远到而来的关心,今天郑家怠慢之处他日定当双倍奉还。还请各位体谅我们为人子女的苦楚,让家母得以安息。郑谦在此感恩不尽。” 闪光灯骤闪,郑家终于爆出死者身份是郑家兄妹的亲生母亲。再者参加丧礼中的宾客中甚至还有之前外界一贯认定的郑家兄妹的母亲——秦宁。以郑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秦宁在西林戏剧界的影响力,为这桩如此惊天豪门内幕苦守一天着实不算亏本,郑谦都能为此一改往日冷漠缄言的态度,得到这样的答案也算是得到了最好的交代。 正在闪光灯终于渐熄之刻,殡葬车上匆匆赶下一名怀抱小孩的年轻女子,郑谦之妹郑敬护着母女二人紧随其后跑下了车——只听郑敬朝兄长大呼了一声求救声:“哥,安安哮喘发作了——” 原本以为目的已经达成的八卦友们立见新的爆炸点出现,人群片刻间转移,镜头瞬间都转向疾步下车的两母子——记者不愧个个都是火眼金睛的主,果然不出两分钟便有声音窜出来,只嚷道:“那不是周雨濛么?” 周——雨——濛!? 这三个石破天惊的字,仿若晴空霹雳一般凌厉劈下,一整群记者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朝母子的位子涌过去—— “各位传媒朋友请体谅一下,孩子犯哮喘亟需新鲜空气,还请各位以大局为重,不要伤害到小朋友——”穆遥奇同感乌云罩顶,第一反应只能是挡到雨濛前头,至少不能让记者再围堵到她的身边。 郑谦在这个时刻完全已经顾不得再去跟这帮记者解释任何话语,闪身过人堆来到她身边,紧紧搂住此时此刻惊到手足无措的困窘母亲。 闭塞的车厢内,孩子的呼吸一声紧促过一声,他紧缩在母亲怀里的小身子不停即使转到了室外仍没有停下抽搐,柳奚一遍一遍地呼唤孩子的名字,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包里找儿子的哮喘药——郑谦扶着情绪濒临失控的柳奚,终于帮她找到佑安的急救药——终于孩子躺在他的怀里,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真是没想到,这出戏闹得比我想象中热闹多了~~”秦宁母女一路尾随,看到记者群举着相机话筒围着郑谦周雨濛的画面终于再忍不住尽兴地赞叹起来,“这孩子发病都跟掐了秒表似的,真是天要他们郑家好看——呵呵,李绢文一辈子默默无闻,死后也算名扬天下了,生了这么两个不消停的孩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其实我也没想过周雨濛竟然这么容易自己跑到了媒体面前,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黎绘看着外面一家三口被围堵的画面也算解气,“原本我也以为闹到李姨的身份曝光就算了,剩下的这出压轴好戏,可是她们自己免费奉送的——” 秦宁玩味地看着黎绘,眉宇轻簇:“可是我还是不是很明白,你这么乐于见到郑谦同这个女人的事被爆又是为何?这不是亲手将他们送作堆么?也太便宜了他们吧?” 黎绘闻言轻笑,优雅地抬起方擦过新色指甲油的纤纤手指,蔻色食指轻点车窗外人群的方向,冷哼一声,幽幽道:“常人都以为大爆于天下是将郑谦推向了这个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干妈你或许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几个月‘沉香社’沈家那老巫婆生日宴上是以什么身份出现的~~明天报纸一出来,第一个被气炸的就是沈家那老巫婆,沈卓桥好不容易靠着这两个孩子的名义让他母亲接受那灰姑娘前女友,现在爆出了这两个孩子是应该姓郑的,你觉得外界会怎么样来描述这两个母亲?这就叫为了勾搭富豪之家的连番的利用稚童的进行欺诈啊——就算媒体今天放过他们,沈家老母那边定然也没办法善罢甘休——” 秦宁终于了然,不得不朝黎绘投去赞叹的目光,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的黎绘,她甘拜下风。 黎绘五指缓缓收拢于掌,牙关狠狠咬出字句:“今天他伤我一寸,休怪我把他一层皮下来泄恨!!” “郑先生,请问那位小姐是失踪已久的‘锦华’前少东周雨濛小姐么?” “……那孩子又是谁呢?穆先生,六年前不是被爆周小姐怀了你的孩子最后隐退做回家庭主妇么?那这位小姐跟郑谦先生又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会成为他的妹夫呢?” “天啊,这个男孩不是前阵子‘沉香社’沈家老夫人生日宴上出现的‘龙凤胎’中的男孩子么?他不应该是沈卓桥同江月言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同一个孩子出现在两个大家庭中,是不是母亲有欺诈的原因在内?能不能给大众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记者步步逼近,郑敬同穆遥奇便只能像堤坝一般张开双臂,全力将尖锐的话题挡下来,不让他们靠近还未调整过来的佑安,柳奚定然没有想到事态会演化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的孩子无缘无故就被卷进了西林市两大家族的流言纷争中,纵然江月言当时并无恶意,在今天被冠以欺诈的名号着实过于委屈——此时的她,完全失了主张,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这莫名的口诛笔伐,她只是为救自己的儿子而已,难道自己和两个孩子便是这般的见不得光彩? 越是思及此,委屈的泪水便像倾闸而出的水,怎么也管不住了,只有郑谦的胸膛,将她深深地埋起来,他不能再让她受到的伤害变成另一把刀,再次刺向她—— “你们今天想拍的也该拍够了,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名女子同那个孩子,便是我的嫂子同侄子——其余的一切,等日后我想我哥会同各位解释,还望今天把时间留给郑家,让我哥一家四口,好好地送完家母——”郑敬迎着穆遥奇的怒目,挑衅般地朝记者公布雨濛的身份,也是她终于给出的明确答案,终于让这些雾里看花的记者终于找到了一些得以拨云见日的线索—— 终于,这场大闹剧,被轰轰烈烈地掀上了台面。 56遗忘20 睁开眼,只剩一片暗黑,伸手不见五指。 窗帘层层叠叠地覆下,将天光遮的密不透风,根本便不了晨昏。 他醉了多久,无从知晓。 只有反复颠倒的那个梦,冗长的没有开端和结尾,来来回回地折磨着他,让他不愿意醒过来,又挣扎着想要离开。 他怎么会让自己的世界变成这副模样。 梦里面,他好像能站到一个隐形的角度,看到佑安佑宁成长的过程。从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儿时期到蹒跚学步的幼儿时期,小丫头先开口叫的第一声‘妈妈’,小男孩颤颤巍巍地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可惜他们成长的背后,为他们鼓舞加油的只有她一个人,他们幼小的世界里,只有‘妈妈’,从没有‘爸爸’—— 顺手试图从床边的案几上再取一瓶酒,灌了重铅的手指早已不听使唤,只听到玻璃瓶厚重砸地的声响,手指黯然回收,触及脸颊,一片冰凉——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流这么多的眼泪—— “少爷,你终于醒了——”闻声而来的小保姆匆匆摁亮了他房间的灯,一瞬间过于扎眼的光明,几近让他看不清世界,晃晃神虚弱地几乎再次倒下,“天,少爷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小保姆望见房间满眼的狼藉,横陈杂乱酒瓶已经皆数倒空,而她一向冷然坚毅的大少爷郑谦,此刻脆弱地像一个抽去灵魂的傀儡,满面胡渣,几夜下来身体竟像受过刑一般,宽厚的睡衣里,竟瘦到锁骨都突兀起来,原本就清瘦的脸,颧骨突出的更为厉害了,失去光彩的丹凤眸变得前所未有的迷离,眼里只剩下模模糊糊一层雾气,不只是酒气,还是泪雾—— “阿莲,把灯关上,再给我拿瓶酒来——”埋着几欲裂开来的头,甩开手中的最后一个空酒瓶,避着刺目的光线,他宁愿继续醉下去,明知道那个梦是假的,他也甘愿留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即使触摸不到那两个小天使的温度,但起码也能远远地望着,望着他们在笑,望着他们在歌唱—— 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两个小生命存在着,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少爷你已经醉了三天三夜了,公司里的人都来催了好几遍了,怎么叫你都不醒——而且你头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再沾这么多酒了——”小保姆看着他这么自我折磨的样子也甚是心疼,上前从他手中抢过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子,尽自己绵薄之力好言相劝,“夫人走的也算安心,少爷你就节哀顺变吧,看着你们一家老小都这么折磨自己,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受啊——老先生已经搬到乡下旧房子里去了,说是要陪着夫人,小姐也不知道跟姑爷置的什么气,夫人火化的第二天一早就出国去了——现在全家上下就剩你一个人撑着,少爷你可千万别再垮了啊,郑家和公司都还要靠你呢——” 郑谦别过头,不想再听这些。他只知道,剩下的这个冰冷世界,只留了他一个。最后,身边连个相互依偎取暖的人都没有了,家大业大,最后剩下的都是孤清的灵魂。 “柳小姐回去了?”喃喃地低声问了一句,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不知道这么再问一句能改变什么。 “恩。”阿莲低低地点了点头,她并不知道那个柳小姐于少爷而言的意义是何,但从郑谦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也不难猜出几分,“夫人出殡那天,好多记者围着你和柳小姐追问——后来小姐就告诉记者,柳小姐还有她的孩子都是你的妻儿,因为这些新闻,丧事完成以后郑家一直都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柳小姐和孩子是姑爷连夜暗送回汀东的,当时你一直就在阳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车子,转身回房就开始不停地喝酒——一直醉到现在,现在这些都不记得了么?” 原来遗忘是如此的简单。 那场哄闹的丧礼是怎么样画上句点的,在他的脑海里竟真的寻觅不到踪影了。 他只是后脑受了轻伤而已,那些不愿意记起的画面竟也可以如此彻底地被清除掉。 那么她,那么重的撞击,以至于有关他所有难堪的记忆全数都抛却,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原来她受过的痛,他只经历了千分之一,便以疼痛地受不了了。 手中的空酒瓶闷声落地,小保姆就这么看着郑谦痴狂一般地大笑起来,边笑眼泪边混着面上陈旧的泪迹淌下:“我真是没用,这么一点点痛就经不住了,还未及她所受的万分之一——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都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三天我都撑不住,她竟可以撑这么多年——” 就在这个时刻,门外戍守多时等待答复的媒体记者再次发出三天来哄闹的声响,只听一声尖锐是刹车声,便传来大门被人奋力锤敲的巨响—— 阿莲走到他房间的落地窗边,掀起一大片窗帘。外头天光正灼,乍得刺进来晃得他没法睁眼,只听小保姆惊呼一声:“少爷,不好了,是‘沉香社’沈家少爷——” 沈卓桥甫进门看到郑谦这副落拓之极的尊容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还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安慰开导他,走到他跟前便直奔今日前来主题:“我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事,是我先前未查出了乌龙,但我妈现在得理不饶人,非要找柳奚,也就是周雨濛理论。你知道我妈刻薄惯了,若她只是伤了月言,这事我可以担下来。但眼下她是要利用伤害那母子三人来刺激我同月言,我知道现在说什么抱歉都为时已晚,现在还需要你出现去帮助她们母子三人解释一番。” “什么?!”拳头没有经过思量就猛地向来人砸去,雨濛同孩子,已经因为他的伤害孤苦无依地生活了六年,他给她们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现在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家都有权力去问责伤害她们,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卓桥低着头满眼歉意,还是无能为力。 ———————————————————————————————————————— 柳奚这六年来在汀东的生活一直简单,却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间被西林市的这些头面人物搅得天翻地覆。 沈家老夫人唐秋琼,西林市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带着一名与她气质极为相符的厉色女子——端着‘西太后’的架子,来势汹汹。 “奶奶——”佑宁文明礼貌学的好,即使来人是这般疾言厉色的面孔,她都会怯生生地上去打招呼。 未料孩子这一声恭敬的称呼,都落了口舌,沈老夫人身边的明艳女子,朝柳奚母女冷眼一瞥,嗤笑道:“叫沈奶奶。” “你就是那个欺负月言姨姨的坏女人,我认得你——”小佑安可没佑宁那般乖巧,认得沈夫人边上的那个女子便蹬着小腿要踢过去,幸而被江月言一把拽回身边,“安安乖,我们是有教养的孩子,不跟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 柳奚完全被来人的阵架吓到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愕然地望着月言,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应对的方式。毕竟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沈卓桥的母亲,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婆婆,不便得罪。 “有教养。”沈老夫人冷声一笑,“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可就二位说来实在可笑。一个有教养的女人,会让自己的孩子到处认爹?昨天是我家卓桥,今天又变郑家大少——西林市的富家公子到底是有几个有这个福气当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 当着孩子的面,竟如此言语奚落,柳奚淬不及防:“沈夫人前来,究竟有何赐教,还望及时言明,两个孩子还小,这般言语侮辱,实在有失沈家夫人身份。” “你自己看!”沈夫人身边的女子将前日的报纸甩到柳奚面前,大帧大帧的图片都是有关于她的,正中央的画面是佑安哮喘发作时郑谦抱着无助的她低声安慰,边上更附有三张陈年旧相:当年黎绘归来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周雨濛依偎在郑谦怀里的画面、暗色小巷里穆遥奇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周雨濛画面,甚至连秦家老太爷生日时与邱家大少相携共舞的旧画面都没有放过——周雨濛当年混乱不堪的情感生活再次被冷冷地甩到了她的面前,“如此人尽可夫的女子,竟有脸在我们面前提教养。六年前就想方设法地勾搭上流社会的年轻公子,为搏出位了。只是没想到销声匿迹了六年,今天竟没脸没皮地又扯上卓桥,你们这两个处心积虑的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名誉、金钱、地位、男人的垂怜?那也不至于这么低贱地拿孩子来搏吧——” 人尽可夫、想方设法、处心积虑、没脸没皮、低贱。 原来这些就是打在周雨濛身上的标签,即使时隔多年,改名换姓,她都没有办法把这些过去撕掉。 这究竟是江月言害了柳奚,还是周雨濛的名声辱了江月言,已经无从考证了。 只听清亮的一个巴掌声响,江月言不动声色地上前掴了还在言辞咄咄的女子一巴掌,冷言厉色:“当时是沈卓桥自以为是地把这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谁也没有欺骗他。别以为你们沈家有什么了不起,谁都急吼吼地挤破脑门往里冲。沈夫人你还记得当时你说这孩子,就算穿上龙袍也当不了太子的时候,我可是怎么回答你的?我警告过你,这西林可不是你沈家一家的天下,这孩子还真是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太子爷!今天你们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最好记住了,省的哪天郑家追究起来,还要我提醒你们说了什么!” 柳奚颤抖着双手拿过报纸,图文并茂间,笔者犀利的字句远比沈家来人的更为刻薄: ‘周雨濛为入豪门,私自服食催卵药,挟皇子以令天子,郑谦躲避六年,终不敌双子威胁,只得痛刀斩断与黎绘婚约——’ “不是这样的——小奚你不要相信这些记者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都是黎绘放的信息——你不能去相信——”江月言看着她拿着报纸失魂落魄掉泪的样子,忙跑过去抢下她手中的报纸撕了个粉碎,疾言辩解。 最后换来的还是沈家二位的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文章即使有点添油加醋,应该也跟事实相去不远,没有这些照片做实据,谁敢贸贸然编这些毁人清誉的故事来——” “月言,周雨濛真的是这样的人么?”她搂着女儿的手都没了知觉,难道她的这双儿女都是周雨濛当年算计郑谦的一段——“我以前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的。周雨濛不是这样的人。”破门而入的两个男子,相继来到他们最关心的人身旁,郑谦紧搂过她颤抖的身子,心疼至极地将她泪眼婆娑的容颜贴入胸口,掏出手机给助理拨通电话:“我要做一个专访,今天就给我安排。?/li>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个坑结束了,其实很想开江月言的坑。。。 亲们想看郑家妹妹的呢,还是沈家少爷的??嘿嘿,虽然都是坑啊~~~ 57遗忘21 在郑谦同沈卓桥吃人的眼神下,两位不速之客也只得偃旗作罢。 柳奚被郑谦紧护在怀里,虽然沈母的话对她而言仍是不明就里,但她清楚没有无缘无故地责备。此次虽然受伤的是自己,可间接被刺的最痛的应是月言,她们当着月言的面责备自己利用孩子妄图与大富之家攀交,其中必是处心积虑不少时间,每一句咄咄逼人的言辞,哪一个字不是含沙射影地把两人一起包括进去—— 虽然跟江月言相处了将近五年,但她对这个女子的往事从未曾追寻过,月言把旧事掩地极深,她曾经想过之所以能跟月言走的这般亲近,或许是因为她们彼此都像是没有过去的人—— 却不知,她们的过去一个比一个更沉重。 郑谦的到来,柳奚并没有表现抗拒。反而沈卓桥的出现江月言丝毫没有领情,反是像找到了怒气的发泄口,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们沈家不要欺人太甚!”便夺门而出。 沈家夫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生生刮了一巴,不闪不必,甚至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当场气得能喷出火来,当着这是在别人家的店里,实在没法发作,只得息事宁人,走为上。 佑安勾着小脑袋目送沈家一家人离开小店之后,终于雀跃地蹦了起来:“坏老太婆,竟然欺负完月言姨姨还想欺负我妈妈——难怪你儿子娶不到老婆!” “安安,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柳奚自觉在郑谦怀里待得太久了,尴尬地推开他,慌忙拉过门口语无伦次的儿子,耳根子的烧还在蹭蹭往上窜。 小家伙还没骂够就被母亲硬拽回来,心里很不解气,嘟着嘴还一副委屈相:“那老巫婆她真的不是好人,老挑我和宁宁的毛病,嫌我们不配做她的孙子孙女——不过幸好我们不是她的孙子孙女!哼,谁爱当谁当——坏人!” “小朋友不可以骂大人的,妈妈怎么教你的!恩?”柳奚刮了刮他因为赌气翘的老高的嘴巴,璀然一笑,佑安对着母亲询问中带着宠溺的笑容,只能软软地败下阵来,低着头对手指,“知道了,月言姨姨叫我们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这才乖嘛——”柳奚揉了揉儿子的小脸蛋,脸贴脸抱着他哄,在孩子面前,即使心中扎着再痛的刺,也要了然拔出,她要强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自己是这两个生命的依靠。关于过往,哪怕真相再可怕,她都应该坦然面对,不管佑安佑宁最初到来的初衷为何,都已经不重要了,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每次她抱着孩子的画面落到他的眼里总会变得那么刺目,心脏便跟着没来由地疼,上前一步怕惊扰了美梦中的画面,退后一步怕她们从此在他的视线中隐匿——他只能僵直地站立着,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一株植物,没有半分挪动的自由。 隐约间,感觉到裤腿被人扯动的细微触觉。他缓缓低头,小女孩才及他半人高的身子,高高地仰着小脑袋,乌溜溜地眼珠子定定地望着他:“叔叔,叔叔,你真的是我和安安的爸爸么?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安安?你为什么讨厌我们?” 小女孩摇着裤腿的小手紧紧拽着,拳头捏得死紧死紧,好像生怕一松手他便要跑掉似的。灵动的眼珠子巴巴地望着他,问着问着就委屈地掉起眼泪来,吧嗒吧嗒一颗颗真的像碎掉的珍珠一般砸下来——那一刻他才领悟到为什么要把女孩子的眼泪比作珍珠,因为在父亲的眼里,看着女儿掉眼泪真的比敲碎万千绝世明珠还要心痛。他终于受不住一把将佑宁揽至怀里,贴着她馨香的额角,感受到梦里那个一触就碎的温度,好像心脏就在此刻莫名其妙地膨胀起来,满满当当的,像是随时随地会爆炸开来一般,“爸爸没有不要你们,爸爸以前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深深的伤害到了妈妈,没有能陪安安宁宁一起长大,爸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这么坏的爸爸,宁宁还要么?” “郑先生,佑宁还小,说了什么你不必当真——”抱着佑安一进内室便看到郑谦抱着眼眶红红的女儿柔语相慰,“还有,谢谢你今天能赶来帮我们解围,现在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你可以回去了。晚了回西林车多,我怕会塞车。” 她仍是据他以千里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郑谦只能黯然松开抱着佑宁的双手,只是小佑宁难得才终于获得父亲的怀抱,搂着郑谦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小丫头像是卯足了吃奶的劲决不再让父亲同自己分开,郑谦原本松开的手臂都不由得收紧,他也是多么不舍得撒开双臂,放她们再离开。 “宁宁乖,不要郑叔叔抱了,郑叔叔要回家了——”柳奚只能暖声相劝,原本她这一对儿女便是极为懂事明理,自小便极为体贴母亲独自带大她们的难处,一向都很听她的话,只是今天佑宁却第一次这么忤逆她的意愿,紧贴着郑谦的脖子大声冲母亲嚷道,“他不是郑叔叔,他是爸爸,是我和安安的爸爸!是爸爸啊——” “宁宁!”柳奚一时语滞,但又拿女儿莫可奈何,只能尴尬又焦虑地望着郑谦,希望他能理解她的苦衷,把女儿放回她的怀抱。 “就让我抱她一会儿,过会儿会有个采访会在汀东录影。我不想再留谜团给你们了,我从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从再见到你的那刻起,我便已经决定以后不会左右你的任何决定,你若执意要赶我出你们的生活,我便是再想见你和孩子们,都决计不会再在你的视线里出现一秒。”他望着她略微恼怒的双眸,内心完全能读出她难以启齿的为难,他知道她已经退无可退,柳奚清清白白的世界,实在无需再为多年前的周雨濛再变得纷扰不堪。 柳奚只能牵着佑安的手,默默地低头向后退了一步,这个男人有着莫名的压迫力,让她无形间便只想着后退,跟他保持距离。 好像潜意识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在压迫着她,让她不要靠近这个人。 一听说是郑谦愿意接受访问,西林市最大的访谈节目《非常欣声》整个栏目组为其倾巢而来。索性因为郑家开丧及月言私事繁冗,‘向日葵’小店闭门歇业了几天,今天原本柳奚带着月言是来重新开业的,未料遇上沈家老夫人闹事,索性到此刻都没开张起来,否则要是客人遇上这么大栏目组如此兴师动众地跑到这么个小店的门口,还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了—— “是欣欣阿姨,安安快看、快看是电视里那个好漂亮的欣欣阿姨——”佑宁在郑谦的怀里欢乐地都快跳起来,指着浅笑盈盈而来的西林市第一主持花旦蒋欣手舞足蹈个不停。 “妈妈,你看宁宁今天怎么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佑安人小鬼大骨气十足,对郑谦依然保持横眉冷对,连这么红的美女姐姐笑脸迎人都不给面子。 个人采访办的很简单,窗明几净的小厅室,灯光一打,镜头下安然而坐的郑谦面部线条在柔和的灯盏下完美的如偶像剧中的男主角,蒋欣席间的望了一眼席间的俊男,没上台便笑得那么得意满足。能接到这么大的case,她在电台的当家花旦更是稳坐无虞,今天采访定然要剖析到这个西林市最深沉新富郑谦的另一面,多少媒体日夜追逐的热线新闻今天能送到她的嘴里,那何止是三生有幸,蒋欣对着镜子鼓了鼓气,等着好戏从她家的镜头爆出去。 “郑谦先生,谢谢你今天能接受我们的专访,关于郑家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传闻,我们真的很希望能听到你个人正面的回应——但我很好奇地想先问一句,今天之所以接受专访,是因为终于忍不住外界的无端臆测,还是有别的原因?因为我们都知道,郑谦先生你素来都是不太爱跟媒体朋友打交道的——”蒋欣不愧是个聪明女人,一再地都要把话题引到她们的栏目组上,来表现她们是多么难能可贵获得郑谦首次开腔直面媒体吐露心声的机会。 郑谦迎着她自信得意的笑容浅然地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最近关于郑家的流言蜚语很多,今天我之所以坐到这边,仅仅只代表我郑谦个人,而不是代表我整个家庭甚至企业,我只是借此平台,想跟多年前被我伤害的人坦白。过错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她什么错都没有,她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好女孩,不要因为现在媒体的伤害而对自己的过去失去信心——我赔不了你的过去,但是我愿意用我未来的一切作为补偿,只要你需要,我的便都是你的。” “冒昧地问一声,郑先生所指的人,是前夕记者们多拍到的周雨濛小姐么?所以当年你同周雨濛小姐的那段绯闻不仅仅是媒体所描述的制造新闻而已?”蒋欣见自己已挖到宝藏,便顺势加足火力准备刨根问底。 郑谦摇了摇头,翩然一笑,低头拨弄无名指端的戒指——那枚当初被误认为是他与黎绘的订婚戒指,“周雨濛,Christy Zhou,是我此生的最爱,也是我今后人生的唯一,我只能这么回答你们。所以我希望媒体朋友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去伤害她,伤害她便是在加倍地伤害我。”言下之意无需明讲,就是警告那些曾经撰文抹黑周雨濛的媒体,得罪周雨濛就是比得罪他郑谦死的会更惨。 蒋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谲然一笑,果然已经够爆点!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最后三章,分别会在31号、1号及3号更新,请注意查收哦~~~ 杯具地默哀一声,此文正以每更新一章收藏会以1~3个不均等的速度直线向下掉,没有人知道每次更新完,我的心情素多么痛心疾首啊~~~算吧啦,希望亲们哪不喜欢的一定严正指出,下文争取改善,不要在0的基础上再噼里啪啦掉收藏了~~~~~~~~(>_<)~~~~ 一边哭去了。。。 58遗忘22 在场谁也没有想到郑谦竟如此简单地和盘托出,原本这可是各路记者追踪多年费尽心力的命题,竟然这般轻而易举便得到了答案,整个剧组不禁哑然咋舌。 媒体的求知欲一向都是没有止境的,如此劲爆点掀起的□,也不过在几声掌声及口哨中被导演压下来。蒋欣清了清嗓子,又从剧务手里接过一台平板电脑,当着郑谦的面自先望了一眼电脑上的问题,露出故作讶然的表情,随后在一片惊叫声中露出为难又矜持的笑容:“郑先生,今天我们也都知道您是着实难得来参加一次个人访问,所以当您要上我们《非常欣声》的消息一爆出,不到半个小时哦,我们节目官网上就有数以千计的网友留言表示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因为我们栏目组也怕你为难,有些问题实在刁钻,所以给您都改成是非题的形势,不知您能否接受栏目组借此机会为网友们寻求一个最后的答案呢?” 从节目组把网友的问题改为是非题,已经可以看出他们对一个商人的忌惮了,可想而知同样的事件若是放在随意一个娱乐界人士身上,媒体的穷追猛打都可能是致命的毁灭。幸好,他们都还不敢逾越他的雷池,郑谦朝女主持谦然一笑,礼貌之至,却又带着无法抵达心灵的疏离,他今天选择接受访问,必然不会扭捏推搡,轻抬话筒:“可以。” 蒋欣暗自轻吁一口气,所有的问题都是牵涉西林市商业娱乐界的爆炸性新闻,如果按网友那些尖刻到极点的问法,恐怕不等郑谦回答,他们节目组已经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是往往隐匿在这些商界与娱乐圈之内的事,是媒体无从下手,也不见得都有胆量去探求的秘密,难得到答案,所以更为引人入胜—— “第一个问题就很辛辣,是关于你同你妹夫穆遥奇的——网友问,这么多年您是否都与穆先生为敌?与他掌管的‘锦华’为敌呢?” 来了这里,回答这些早已在意料之中,郑谦只是笑笑,极为坦诚:“是,过去是,但现在没有了。至于‘锦华’,从来没有,如大家所知,‘锦华’我有四成的股份,但是穆先生一分都没有。” 在‘锦华’六年来穆遥奇不过是以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身份在把持着全局,周雨濛当年只是把股权交给他掌管,他并不拥有‘锦华’的一分股份,这倒是着实让人意外,但郑谦所言,本就绝无虚假,只是让外人更为好奇这两家的关系而已,主持人忍不住反问:“那您的意思是,您与穆先生之间纯粹是个人恩怨?是因为周雨濛小姐还是令妹郑敬小姐?” 这个反问明显不再是来自网友,而是蒋欣看在他今天合作的份上,顺杆爬来的,郑谦也出于礼拜,不便拒绝,只能顾全大局道:“都是,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恩怨了。” “郑先生的意思是,以后您是可以同你妹夫联手打江山?”蒋欣忍不住惊呼,这‘西林四杰’中是四股相互合作又相互牵制的势力,一旦郑穆联手,可想而知,那势头必将盖过其他两位,绝对是西林市商业格局的新局面。 “这倒不是,与谁合作是很长远的事,没有什么联手不联手之事。”他依然是远距离的浅笑,让人捉摸不透。 蒋欣也早已习惯商人们滴水不漏的说话风格,点点头继续滑动电脑上的问题:“好,下一个,网友有问郑家是否有意向让女婿穆遥奇到‘郑氏’工作?毕竟这么多年,他的才干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二位已无嫌隙,我想强强联合是更多‘郑氏’股民愿意看到的吧?” 郑谦沉默了片刻,不禁暗叹蒋欣果然是聪明的女人,专挑这种尖锐的问题,情感问题一旦和盘托出,他们好的点就完全转向穆遥奇了,毕竟这个男人与他刚才所言的毕生挚爱周雨濛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追问穆遥奇,便是另一种角度深度地了解着他们三人现在乃至未来的可能关系:“暂时还没有,可惜我现在手上‘郑氏’的股份都不及‘锦华’的多,站在‘锦华’股东的立场上,我并不愿意看到穆先生离开——不过合作是很广义的,我想我们不排除与任何有共同利益的伙伴合作,就像一个月后我们将与‘御风堂’邱泊会有很大的一个项目签约。” 当年与周雨濛闹绯闻也被炒的满城风雨的邱大少!郑谦竟这么容易地把尖锐的问题化了过去,甚至还把原本想要用以刁难的周雨濛恶劣的名声也被他无形中视为了然,若他在意当然邱泊与周雨濛的新闻,怎么可能如此轻巧地说着他们即将合作的消息,就这样,周雨濛名声所累的三个男人,好像无形中被扭成了一股团结的绳子,不是外界猜想的那般尔虞我诈、争锋相对——或许根本上,绯闻就是绯闻,围观的群众永远看不到真相。 邱泊的名字一出,蒋欣有点被堵的再问不出问题来,手指微微有点僵硬,点到另一个火爆的问题上——问还是不问呢?既然他刚才都已经坦诚此生只爱周雨濛,那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会触了他的底线呢?原本今天他便有问必答,这个名字一出来,会不会就改了面色? 不过郑谦肯接受专访,这种机会实属百年难得,天晓得下一个机会是在几年之后,落到谁的头上?狠狠心便问了出口:“恩,我想与邱先生的合作广大股民都会给以十二万分的期待,但是我们现在继续下一位网友的问题——请问黎绘小姐是否是您曾经的恋人?您放下与黎小姐的婚约是不是因为周雨濛小姐为您生下的两个小孩所虑?” ………… 终于抛出了最后的炸弹,媒体永远逃不过八卦娱乐的主流,郑谦冷眼看了一眼这位看似知性的美女主持,心间不觉冷然,其实没什么,今天来不就是为了面对这些,但是他再也无法坦然地露出笑容,因为他是那么的不愿意两个孩子与她变成大家的口舌,他可以接受世人的口诛笔伐一致声讨他是寡情负心的人,但实在无法忍受一句揣测雨濛用孩子要挟他的流言,终于主持人第一次听到了郑谦语带微怒的声音:“是,黎绘小姐当年是我的恋人,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至于以后,再无其他。而雨濛和孩子,她们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我愿意用一切将她们换回我的身边。如果她能够用什么来要求我,哪怕换来的只是一个微笑,我都不会皱一下眉,我爱的是周雨濛,有没有两个孩子我都只爱她。这些事原本我不应该在这里说,但是我已经找不到平台可以让她好好的听到我的说话,当年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就的,我需要她去相信,她不是媒体所谣传的那般——” 不难看出,这般问题也只有不死心的黎绘粉丝会问的出来,不过现在也没人顾得上她们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更多的人是在感动着,这个冷冽的男子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有这般执着火热的时刻,蒋欣这么多年做过无数采访,也无数次让人泪洒现场,却从未有一次对着一个没有哭的嘉宾自己先想落下泪来—— “这么说,传言周小姐失去记忆是真的?” 郑谦黯然点头,闭上了将将忍不住眼泪的双眼。 节目即将尾声,所有预期的效果都已达到,除了掌声,这个节目组再送不了他什么。 录完影,孑然走出哄闹的人群,静谧的车厢里,一个人,一支烟,安静的烧着。 石街上昏黄的路灯,缓缓倾泻在车头上,映在车灯上,给了它非自己的光芒,微弱却温暖。 入夜的小镇街衢,喧闹之后的安静,沉如他的心。 方向盘上的手指扣下右起,还是找不到下一个目的地,就这么坐着好了,这不知道这一刻的宁静释然能拥有多久。 原来她也去看了录影,只是躲在了他未目睹的角落。不知已过了多少时刻,当她牵着孩子从内室走出的那刻,仿若静止的心跳在刹那间紊乱了频率——慌忙之下掐灭了烟头,开下车窗通风,疾奔到她们面前,踟蹰良久,竟不知自己该跟她说些什么。 “送我们一段吧。”反是她先开了口,语声清然,有着他不敢琢磨的微小情绪。 两个孩子都用微红的眼眶望着他,他也知道,方才的采访他们应该还听不懂什么。但是采访结束,雨濛带着他们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定是做了什么决定,嘱托了他们什么,也罢,这个结局他其实早该知道。 他已经把车速调到了最慢,可是仿佛这段路所经历的光景不过他心尖划过的一颗流星那么短,短到来不及伸手,便消失不见了。 小区门口,她牵着孩子的手渐渐地走离他的视线,他只能忍着痛,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后一次告别他的生命。 没有生离死别的场景,却痛过生离死别的愁绪。她回不到他的身边,他知道,过往一切都如烙印一般刻入他的骨髓,让他连挽回的手都不敢伸出。 突然间,朦胧的视线里,一个暗粉色的小身子,像翩然的小蝴蝶一样,挣开了母亲的手,扑向他的怀抱。 那么轻那么轻,轻的像把不住的氢气球一般飘忽的精灵—— 那么重那么重,重的又像撑不起的心头巨石一般,压了下来—— “爸爸,宁宁不要离开你——不要放你走,爸爸——”佑宁的眼泪一来,压抑了一整天的泪水终于再也掩藏不住,抱着女儿柔软的身子,让眼泪放肆淌下。 “柳佑宁,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仍旧站在母亲那般的佑安面对妹妹的倒戈很是生气,“不是答应妈妈,我们继续这样生活的么?小小年纪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宁宁要爸爸!”一见到郑谦,佑宁就把方才的君子之约瞬间抛于脑后,小小的个子只够抱住父亲的双腿,紧紧地抱在怀里死命的不撒手—— “能让我照顾佑宁几天么?就两天,双休一过我就送她回来。”他蹲身把佑宁膨在厚厚衣衫里却依旧瘦小的身子抱了起来,望着他语声沉着,眼中却满是哀求。 佑安一听这话便受不了要上前把佑宁拉下来,未料却被母亲拽回了小手:“恩,宁宁愿意就跟你过去住两天吧——到时间让孩子给我打个电话,我会过来接的。安安,我们上去吧——” “妈妈——”佑宁搂着郑谦的脖子,望着母亲渐远的背影喃喃地叫了一声,“宁宁要爸爸,可也要妈妈跟安安,不可以么?” 郑谦用额头抵了抵孩子低落的额角,语声满是歉意:“宁宁乖,妈妈跟安安永远不会不要你。我们都爱你,知道么?不管以后爸爸在不在你的身边,爸爸都爱你,还有安安和妈妈。” “恩。”佑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贴着父亲的颈窝,笑意甜甜,“爸爸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圆,爸爸的怀抱好暖和,被爸爸抱着宁宁好幸福。” 倚着车窗,他禁不住顺着女儿的手指像天空望了一眼,是啊,今天的月亮好圆。 还是汀东的月亮一直这么圆,只可惜圆满在他生命之外的一个角落里。 还是西林的房子建的太高太密,把心间的明月都挡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轻易放过他对不对? 59遗忘23 佑安一回家便开始闹小脾气。 今天月言也没在工作室,早早的便回了家。没想柳奚一开门,小家伙脾气大地便开始乱蹬鞋子,其中一只不偏不倚地稳当当砸到了正在拖地的月言膝盖上—— “怎么啦,这是?又跟谁堵上气了,一回来就跟个小火球似的?”江月言捡起佑安的鞋子,往他娘跟前一扔,反手拽抱起口中的‘小火球’,窝到沙发上准备好好地审审他。 佑安撅着嘴赌气谁也不理,窝在沙发里作小顽石状,月言只得扭头询问他老妈。却见柳奚趿着鞋子进门,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搂着小家伙的手微微也僵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佑宁呢?”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软骨头!”佑安一听到妹妹的名字就抓狂,瞪着俩冒火的眼珠子就朝月言吼。 “不早了,自己过去洗澡,妈妈跟阿姨有话讲,洗完自己早点睡!”佑安这孩子软硬不吃,柳奚此刻也实在疲累,挤不出半点力气还去哄他,好在他一向听话,只能一声令下让他自己好好地先去睡觉。大人的事情大人都没有弄明白,让她拿什么去哄小孩子呢? “你让佑宁跟郑谦走了?”月言看她直接关上了门,猜出了她八九分的心事,不过对柳奚能放女儿单独跟郑谦走这个举动还是非常诧异。 “月言,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他以前是一个恶人,为什么现在却让我自己觉得自己是那个恶人——你没有办法体会我的那种感觉,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佑宁却跟他像比我还亲一样,抱着他哭喊着不肯撒手,我伸不出手把她抱回来——我甚至觉得,如果我那么做了,我是在拆散他们父母俩——月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已经接受他就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事实,可我还是不了解他,不敢靠近他,潜意识一直在牵制这我,他是一个深潭,我一靠近,就万劫不复了——”柳奚紧咬着握紧的拳头,像个孩子一样,迷茫地面对着她现在的世界,月言看在眼里不禁喟叹,原来就算是失忆,曾经受过的伤痛还是会隐隐发作,仍然还会和自己的意识较着劲,主导着远离那伤害源。 或许这就是潜藏的抗体,谁的身上都有,月言自己也不例外。 “其实我是认识周雨濛的。”这是月言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过往,原来看似两个没有过去的人,竟然在丰富的过去还有的纠葛,“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直忙着自己的事,跟以前的你并不是特别的热络,也算不上交心,我只知道你和郑敬非常的要好,而你们两个人都喜欢那个叫穆遥奇的学长。至于后来你父亲的公司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么会和郑谦在一起,其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从沈卓桥那边听到一些,但他又不许我打听商场上的事,所以便没有了解——但是后来穆遥奇曾经跟我说过,你把‘锦华’交给他,只是因为信任他,他甚至不允许我在你面前提及任何过往,包括他在内——我想那个时候你已经不爱他了吧——但是周雨濛又爱郑谦么?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些都不重要,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毕竟现在你已经改头换面了,过去的爱情已经束缚不了你了?如果你愿意再爱那个人,就要克服所有的牵绊,再去爱他——因为你看,你们俩之间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了,这是多好的事。” 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这是多好的事。 为什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苦涩,柳奚怔忡地望着这个日夜在一起的知己,发现自己是这么地不了解她,你看着她现在嘴角的微笑甜如蜜糖,却不知她的心苦甚黄连。 相爱都不能在一起,那才是折磨,才是可怕的事。 而她爱郑谦么?她可以爱郑谦么?如果可以克服那段心里的距离,是不是她就有勇气牵他的手? 汀东最有名的石板街“东衢”。 多年前梦幻般的一宿,让他变成了这条街的主人。石板街通过后期的整改,保存了原本的风貌,路也平坦了不少,停完车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儿走上这条老街,心间满是荒凉。 “左手边第三家。”记忆里还有她的声音在指挥,虽然他已经来过无数遍,这家店的老板早已成为为他打工看店的‘掌柜’。可是他买下了这边的所有,却再难捡起那晚的记忆。 整条街都在他的名下,却只有这一家客店不对外营业,屋内除了新设了一间书房给他偶尔前来汀东的时候做工作室,其他一切如故。 佑宁在上楼的时候开始转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抬眼便看到楼窗外、河对岸温盏安逸地亮着的白色房群,很得意地朝郑谦笑道:“爸爸,我认识那里,那里是‘锦年’,我程叔叔的老婆就住在那里,我和安安都去过——那里好大好舒服,还有奶奶也在那里——我们老师还告诉我们那是汀东人的骄傲,因为有位有出息的老爷爷,他年轻的时候去大城市挣了很多很多的钱,但老了还不忘回报家乡,在家乡在这么大的疗养院给生病的人们——老师叫我们长大了要跟那位爷爷一样做个对家乡有贡献的人。” “是吗?”郑谦揉着女儿的碎发笑,“是啊,那个爷爷叫周锦华,是佑宁的太爷爷,佑宁骄傲吧。”‘锦年’成就在谁的手中已经不重要了,就让故事变成如外面所说的那样,最后他能圆满周锦华老先生的遗愿,也算是清算了他曾负下的一点点债吧。 佑宁知道周老先生是她的亲人,那般欢呼雀跃,那么让他心疼。小孩子的骄傲那么简单,他们只需要自己的亲人是值得她们骄傲的,不管成就高低,至少要是个值得尊重的人。而他,过往一切都太卑贱,丝毫无法提及到孩童的面前引以为傲,他能给她欢呼的,也只有‘锦年’。 佑宁已经是一个虚岁六岁的大小孩了,会自己洗澡穿衣自己拿着碗筷给自己选择爱吃的食物,甚至还会贴心地给他颤颤巍巍地夹来她的最爱——可是望着佑宁这么聪明伶俐的精灵样,他却自私的好想让她回到刚出生的婴儿时期,让他慢慢慢慢地陪她一天天长大——他多想知道两三个月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半夜吵着要喝奶,喝完奶又哭着要换尿布?八九个月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许多聪明的孩子会开始发出爸爸妈妈的叫声,那她会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周岁的时候抓阄抓到的是什么,书本、算盘、红包还是漂亮的发夹?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又是在什么时候,是她早,还是佑安早………… 这一切的错过都是不可逆转的损失,他穷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损失。 佑宁跟着爸爸一直都笑得很欢乐,可是一到睡觉的时间,没有妈妈轻声耳语给她讲故事,她就歇斯底里地恐惧起来,瞪着俩乌溜溜的眼珠子干望着郑谦,也不说话,就是酝酿着眼泪。 “宁宁,要不跟爸爸讲讲宁宁的故事吧,爸爸都不知道我的宁宁喜欢什么?”郑谦抱着女儿轻声地哄,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童话故事’这四个字,所以就算让他莫名编造,怕也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能哄得了女儿,他只能另辟蹊径,试着跟她讲讲话,伴着温和的语声,说不定她便能安然地睡下,“宁宁最喜欢什么颜色?” “粉的。因为公主都是粉色的。”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喜欢蓝色,妈妈最喜欢白色。” “那宁宁最喜欢吃水果什么?” “桃子。” “那安安呢、妈妈呢?” “安安喜欢猕猴桃,妈妈喜欢柚子。” “宁宁最喜欢什么卡通?” “懒羊羊,就是头上顶着一坨巴巴的那个,好可爱的。” 至此郑谦终于彻悟第一次在沈家宴会上,这个丫头口中的‘巴巴’是什么。。。。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喜欢汽车人,具体是哪一个我也不知道,呵呵。。。妈妈是大人了,不看卡通的——” “那宁宁生活中最喜欢谁啊?” “我是很喜欢和安安班里的同哥哥玩,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那安安和妈妈呢?” “安安最喜欢他们班的妮妮,妈妈喜欢、妈妈喜欢——” 没想到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已经开始男女搭配互相中意了,郑谦忍不住莞尔,可惜小丫头在最关键的话题下光荣入眠了,她会不会已经有另外喜欢的人了呢?这么多年,会不会有另外出色的男子走进了她的生命里,从此再没有他插足的余地呢?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接受她喜欢别的人—— 都说小孩子的身体特别的温暖,揽着佑宁娇小的身躯,他深有体会。他究竟是有多久,再没有如此安稳沉静的得一好眠—— 周日的黄昏,他依约牵着佑宁来到她所住的小区门口。 佑宁离开母亲和兄长两天也格外的思念,扑腾着从他怀里便跑到母亲的跟前撒娇。 夕阳西下,她们一家母子三口已是一副圆满的画面,他始终只能站在遥望的角度安静地看着,这个画面能看多久,他的记忆中幸福的片刻便可以延长多久。 从后备箱里取出大包小包的水果与玩偶,这是他给他们准备的最后一份礼物,既然她选择继续安然的生活,那他也只能退回到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走出她们的生命。 “是懒羊羊哎!”佑宁抓起那个硕大无朋的毛绒玩偶亲了又亲,“谢谢爸爸!还有安安最喜欢的汽车人偶哎——” “安安喜欢吗?”郑谦蹲□来跟倨傲的小家伙比肩高,“因为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哪一个,所以买了一套给你——” “我才不要你假好心的东西,就一个破玩具就想骗走我,别把我当的跟佑宁一样好哄?”佑安从小就脾气倔,郑谦看着他气势汹汹的笑脸却更莞尔了,简直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软硬都不吃。 小家伙人小劲倒是不小,‘啪’的一下一整盒变形金刚模型便都被甩到了当路。 柳奚也没想到佑安会闹这么大的脾气,本想他不收就还给郑谦算了,看他把整盒价值不菲的玩具扔到大街上,实在不能不训骂两句:“佑安,怎么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叔叔给你东西,怎么可以乱扔呢?” “哼,”佑安也不听转过身便往回跑,不想再理这个要抢走妈妈和妹妹的坏人。 郑谦摇摇头笑着说没事,让她赶快去先哄儿子,自己跑到街上去捡回那些零落的汽车人。 就在柳奚方追到佑安的时刻,却听大门口女儿一声惨叫:“爸爸,小心车——” 已经为时已晚,柳奚只看到他的身体被撞得弹出几米远,怀中还紧紧抱着那些破碎不堪的玩具,后脑重重地敲在了绿化隔离带的水泥栏上—— “郑谦——”她脱口而出呼唤着这个名字,当他身体被撞得飞弹出去的那个瞬间,仿佛被深压着的记忆深处,某个片段跳脱一般的闪过,他现在经历的疼痛,那么清晰地泛滥到他她的身上。 这一切好似都发生过,而那一刻,她口中未呼唤出的那个名字,只在这一刻,再挡不住。 佑安是第一个冲到他身边的,拽着他的手,爸爸爸爸,叫的一声比一声响亮。 佑宁却傻呆呆地静伫在原地无法动弹,她不明白,这一刻代表着什么,她刚刚获得的父爱,就这样要永远的失去了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哭的连声响都消了。 “爸爸,你不要死,我们去医院,医生会救你的——你不要死,我喜欢你给我买的所有汽车人——”佑安一边哭的小绅士形象尽毁,一边死命地腰他手里的汽车人偶,未想猛然之间一个大力,他被抱了个满怀,站在跟前的柳奚手中正拨着急救电话的手机都应声落地—— 郑谦苍白到还无血丝的脸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宽慰笑容,紧抱着儿子的双臂还忍不住颤抖:“有你这一声爸爸,我就算死也无憾了——爸爸可是要像汽车人一样勇敢,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倒下了——” “真的没事么?”柳奚望着他惨白的面容,依然心惊。 他倒是轻松一笑,半点看不出是不是在佯装,直直站起身,扶直佑安哭的颤抖的身子,拍拍满身的尘土,道:“真的没事,我也该回西林了,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 “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柳奚实在不放心他就这么泰然地挥手告别。 “没事。”他已经迈至车前,佑宁还站在那个位置,他俯□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温柔道:“下次爸爸过来,给你带一个更大的玩偶好不好?” 反视镜里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她的灾难如果真的皆数复刻一遍,他也能挺过去么?还有什么支撑着他 60遗忘24(下卷终) 柳奚带着佑安下楼接佑宁,月言便在家张罗着晚饭,估摸着今天这两个孩子的老爸可能会被受邀上来吃顿晚饭,作为她们这么多年的家人,也有义务准备丰盛一点来招待他。 昨天从小奚说话的语气里,她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也许她们相依为伴的日子也不会太长远了。 可是开门声过后,却是清一色哭红双眼的一家三口,柳奚神不守舍地抱着怀里的大包小包——全是她们最喜欢的水果和玩具,月言忍不住推开门又望了一眼,纳闷道:“就你们三个?” 柳奚点点头,通红的眼眶中还泛着泪:“恩,他回去了。” “月言阿姨,我爸爸他刚刚被车子撞了,我好担心——妈妈妈妈,我能给他打电话么?”佑宁此刻好像才恍惚从刚才的车祸中醒悟过来,可是爸爸已经走了,她还是害怕,他笑着说下次再来看她,为什么那伤感的语气似是在跟她诀别—— “他在开车,宁宁乖,不打扰他,晚点再打电话,好不好?”柳奚抱着女儿柔声安慰,其实她的内心何尝不是同孩子一般担心忐忑,可是她不敢再去联络他,好像方才他的一别便是下定决心从此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了,关心则乱,也许大家都应该顺了彼此的意,继续万水千山、天各一方吧。 看这气氛过于沉重,江月言思量着该怎么给她们缓和缓和,既然现在尘埃已落定,也只能由着她们自己去了:“额,我看看都买什么好吃的了,你搞定孩子们开饭,我去切水果——” 没走几步,便听到月言一声大叫:“小奚,你看过这里面的东西么?” 柳奚微皱眉,摇了摇头并不能明白月言的惊叹:“怎么啦?” “你看这个。。。”月言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盒,“我只是想把它拿出来,一拿便觉得不对劲,没有这么轻的巧克力——” 明净的几案上缓缓揭开盒装巧克力的盖子,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情绪会在一天内如此的大起大落,盒子里的一切像是装在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近在眼前却不能用手触及—— “是婚纱啊——”倒是两个孩子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件婚纱——那么熟悉,熟悉到一针一线都好像出自自己的手里,可是却又半点找不到自己动手设计过的记忆。 指端轻轻地抚,一分一寸,柔软的细纱都像贴在心坎上一般,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呼吸的力气,他好像把什么都做好了,把一个完满的结局端到她的面前。他这么做,真的是要彻底放开了么? “这里好像有个文件袋——”月言眼明从婚纱底下压着的灰色纸封袋边角寻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好厚一叠啊——” 柳奚慌忙接过打开,仅仅两分钟的时间,月言便看着她血色一点一点褪尽,颤抖地翻阅着满是数据的纸张,咬地苍白的嘴唇都快渗出血来,忙走到她跟前一探究竟:“怎么了,他都写了什么,看你慌得。” “他把,他把‘锦华’和‘郑氏’所有的股权全都转给了我们——”微微泛着血色的嘴唇颤颤地吐出这句话,说的人难以置信,听到的人更觉荒唐——这代表什么?眼前这个平凡无比的汀东女子,片刻之间变成了西林乃至整个中国都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天——”月言真的再接不出什么话了,这得有多大胆才敢放手做这种事,要是被外界知道郑谦放手了‘锦华’、‘郑氏’所有的股权,估计整个西林市的经济都会起几个波折。这真的是月言生平所见,不管是小说还是电视都是最最最最财大气粗的事了,那种买一个钻戒一栋洋房的比起郑大少爷的手笔,还真是不堪一提—— 这有多沉重,让她如何握的起? 一张一张一张的纸张渐次从指端飘落,她该如何去面对这份奢华的大礼,诚然接受,还是推之让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从没有办法拒绝他,却又从不敢接受他,好像一直都是。从周雨濛开始,一直到柳奚,一直都是。 最后飘下的那张纸已是满是褶皱,呈落在众多的打印纸中尤显得突兀枯黄—— 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磨到斑驳,可是她还是能辨认的出来,那是她自己的字—— 郑谦, 如果我说, 我要嫁给你, 是因为我爱你, 你信吗? 原来曾经她那么爱他,爱到想要嫁给他,甚至都为自己做好了嫁纱,可惜最后他都未能给她披上。 是因为这样么?所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里还会那么的绞痛。一直都不能理解自己对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心跳?原来潜存在心底的爱并没有死去,依然刻骨铭心着,只是断了缘由—— 雨濛: 我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我已经接受你再不可能回到我生命的事实了。 虽然很难,但六年的磨砺,我已经被这种疼痛煎熬到麻木了。 最差的日子都已经习惯了,我想我已经不会被任何事物摧毁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郑敬把这件婚纱拿给我时说的话,她说,你告诉她,你或许永远都你永远都用不上它了—— 每次我看到它,你绝望的眼神就反复出现在我脑海。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我不能把你害成这样——我知道我永不能见到你穿着它走向我,但我始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披上嫁纱,走向你的爱人—— 现在我能做的,只剩下尽我所能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以前我从不肯承认爱你,但却无法推却你在我心中越来越重的比重,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你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最紧张的不过是‘锦华’,所以我只有想法设法获得更多的‘锦华’股权才能重新将你束回我的身边,当时的我多傻,以为只要你逃不开我的身边,我便永远都不会失去你,便永远都可以霸占你,永远都不需要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你。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只要我手上掌握了‘锦华’五成以上的股票,你就自动会放弃邱少贺少的来选择我。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让自己成为你唯一的必选题,你便永远也逃不开我了。 可是当你连‘锦华’都放弃的那天,我才发现,我要这么多股权做什么呢?我能那它换回什么呢?‘锦华’从来都不是我要的,我想要留住的只是你,从你不告而别的那天起,关于这间公司所有的一切便失去了意义——我留着这四成股权,只为了有一天能把它们都悉数还到你的手里,这些本该都是你的。 雨濛你知道么?当我第一眼在沈家宴会上看到佑安佑宁的那刻,我是多么的心酸。 当时我也以为这两个孩子是沈卓桥与江月言的孩子,根本不敢深想。我只是羡慕嫉妒和懊悔,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往复我当你对你所做的一切狠事,想着穆遥奇告诉我,你把我们的孩子堕掉了—— 没有人能体会我的痛心疾首,六年过去了,原本以为可以淡忘的事随着时间却在心上越刻越深,我常常在暗夜里想,如果当年我能留你在身边,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也有那么大了,我也每天会有小生命来给我新的惊喜与欢乐了——可是我知道,一切都被我自己亲手葬送了,你断不能为我留下孩子,我是那么地让你憎恨,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狠狠地把你推开——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佑安佑宁再次出现的时刻转为滔天的惊喜,当我知道你为我留下了这两个小生命时,那刻我竟觉得自己此生已无遗憾了。 即使下半辈子再苦再累、再孤独再狼狈,我的生命都称不上遗憾了。 谢谢你,把他们接到这个世界上。 作为孩子的生父,我从未尽过一天抚养的义务,空有无上资产却连自己孩子的拥抱都没有,留着也没有用。 我思来想去,除了钱我给不了他们任何东西,所以我把我在‘郑氏’所有的股权都划到了佑安佑宁的名下,这至少能让我觉得自己奋斗拼搏这么多年是有意义的,而且我也会为他们继续打拼下去,知道受益人是自己的子女,好像人生又充进了新的干劲。 关于两个孩子,我只有两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我想我会时不时忍不住来看看他们,希望你不要见怪。还有就是我希望多年以后,佑宁长大了,当她走入婚姻殿堂的那刻,能由我拖着她的手进去,哪怕只有一次,让我好好地尽一次为人父的责任。 好吧,就这样,不要为股权的事有任何推脱,请一定接受。 愿你能继续六年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幸福。 郑谦 “电话,我的电话呢——”仓皇摔下郑谦地信,柳奚满世界地找手机,慌张的像一只无头苍蝇,月言也从未见过如此的她。 可是就在她终于找到电话,准备拨号的时刻,电视里突然跳出的一段插播新闻,如晴空霹雳一般把一切再次打断。 “西林市紧急新闻报道:名企业家郑谦被发现昏倒于汀东与西林交界处的高速路段,已被交警紧急送往市立医院,院方表示郑谦应是前不久发生过车祸,头部受到剧烈撞击,脑溢血程度较为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 匆匆赶到西林市医院,才发现整个医院外围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媒体围的水泄不通。 带着两个孩子,她这个目标变得尤为明显,只从车上下来不到半分钟,便被堵得寸步难行。幸好在场还有一个较为冷静的江月言,知道及时为她搬救兵。穆遥奇很快便出现,单手抱起佑安,另一手牵着抱着佑宁的她便往里冲,这一刻连他都不管不顾了,想必郑谦定是伤的十分严重。 “他怎么样了?”一路小跑,还是焦灼地问。 “脑溢血,还在手术,生死未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从不对她撒谎,但这一次她多么希望穆遥奇的话是一个谎言。 才几日的光景,郑老先生的头发已经白了半许。 柳奚见了他更觉鼻子一酸,拍了拍怀里嘤嘤哭泣的佑宁,低声道:“宁宁过去,给爷爷好好抱抱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叱咤一时的老人,曾经他也是这个西林市的风云人物,只是现在年过半百,身边亲人却悉数离开自己,再荒凉不过如此晚年。 只希求这个陌生的孙女能聊以慰藉他悲凉的心境,哪怕给予的只是些许的温暖。 幸好送医几时、幸好是西林市最好的脑科医生、幸好他是郑谦,是西林市有名有姓有地位的商业巨子、幸好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关心着他的伤情—— 幸好,老天爷并不想这么早就把他收了过去,一定是他在人间欠的债还太多,天也不肯手这么一个负债累累的人——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就看他的求生意志,看这两天吧——”徐医生走出手术室,终于长吁出一口气,满头的大汗还来不及擦去便给围成团的家长们报告。 —————————————————————————————————————————— 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阳光可以如此温暖、空气可以如此清新、床被可以如此馨香—— 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可以把六年来缺失的睡眠一次性补全,如果这是梦吧,那就让他永远也不要醒来,这么真切的梦,哪怕明知是幻境,他都愿意一生一世留在这里—— 好像一点一滴的光阴都在为他重新凝聚,他看到佑安和佑宁刚刚出生的画面,两个娇小柔软的身子左右环抱,满满的像一轮明月——他们睡觉的时候很乖很安分,哭闹起来也格外的恼人,安安每天都要吃八顿奶,吃完了就拉,只要妈妈一抱宁宁他就在那边撇着小嘴哭,尤外瘆人——佑宁八个月便开口叫了第一声妈妈,雨濛抱着她喜极而泣亲了又亲,佑安在一旁看着只能撅着小嘴干着急却怎么也发不出那个音节,急的又尿了一身——在语言上先天输给妹妹的佑安,怎么也要在体能上取胜,于是一周岁学走路的时候,佑宁摔了一次便往妈妈怀里钻是时候,他便抓紧机会急于表现,终于在十三个月的时候先于妹妹迈开了颠簸的步子——二十个月的时候佑宁先学会了第一首儿歌——三十个月的时候佑安拥有了人生的第一辆脚踏车——三周岁的时候,两个孩子第一天离开妈妈的怀抱拥有独自的小房间,可惜当晚佑宁还是抹黑半夜爬到了母亲的被窝,留佑安一个人在黑夜中做了勇士——四岁的时候,第一天上幼儿园,佑宁在学校里很丢脸地哭的死去活来,佑安终于第一次在妹妹离开母亲的时候甩出了大哥的威风,拍着妹妹地肩膀大声地宣布:哥哥会保护你的! 好像这条路终于有机会让他从走一遍,去到那个如细沙一样缱绻静流的时段,从新一刻一刻复刻进他的记忆里。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真实,就连她埋首认真地踩着缝纫机为孩子们做衣服的画面都是那么的清晰—— 机器声,咔哒咔哒咔哒,一声一声缝合他心间所有的伤口。 终于有一天,佑安和佑宁奔跑着来到她的脚边,见她举着一件新缝制的黑色新西装,仰着小脑袋问:“妈妈,妈妈你在做礼服么?是结婚的礼服么?” 她温柔地揉着儿子细碎的头发,微笑间眉角都漾着幸福,目色停留在不远处静静悬挂着的白色婚纱处,“是啊,妈妈要结婚了,安安和宁宁要给妈妈做小花童哦——” 两个孩子欢呼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就连站的那么远的他都忍不住跟着他们笑起来。 “站在那里傻笑做什么?还不快来试试礼服?” 她轻嗔一声,他整个身子一阵,暗自猛掐自己一把,这是在幻境里么? ------全文完------- (神马的最爱这三个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结局是临时顺下来的,真的是刹那间的念头,自己很满意,不知道各位啥感觉? 看过的亲给我留句话好么,我真的想知道,你们对这个结局的想法是什么?~~~~(>_<)~~~~ 还没一个留言,真催悲沙发还空着。。。。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或直接百度搜索:书本网